今日與昨天又有不同,在座的都是葉青的學生和屬下,彼此間關係也親近。
眾人擁了葉青落座,各自找地方坐下,不一會侍女們穿花蝴蝶一般上菜。
王朝立舉杯笑道:“少宰新得佳偶,再收良徒,屬下借少宰的酒,敬少宰一杯,祝少宰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葉青笑道:“世安,我剛說了,戒酒兩天,這還沒出期限呢,既然是你敬酒,我就以茶代酒,給你個薄麵。”
眾人哄笑起來,從來也沒有聽說過,戒酒還有戒兩天的。
這時候,突然外麵一陣騷動,陸謙神色匆匆進來,低頭道:“少宰,官家來了。”
葉青楞了一下,隨機起身,來不接解釋呼呼往外走。
眾人悶在鼓中,突然見葉青笑吟吟地引著一個人進來,少宰親自引路這是什麼待遇,難道是馮泉來了?
等到他們進來,借著燈光,眾人才看清楚,來的竟然是當朝天子蔡茂。
眾人趕忙起身,蔡茂比葉青還要隨和,壓了壓手示意眾人坐下。
他吃了“仙丹”之後,渾身燥熱,充滿了乾勁,先是寵幸了德妃王氏,然後召集人手舉辦了一場蹴鞠比賽,最後還是有些興奮,便乾脆出宮來找葉青。
葉青笑著說了收弟子的事,蔡茂將兩個新弟子叫到跟前,考校了幾句。
姚平仲終於見到了自己的偶像,十分開心,葉青看他傻笑的樣子,突然心頭一動。
他微微抿嘴,道:“官家,我的這個弟子,可是有一段冤曲,今日既然見了陛下,說不得要為他平反。”
蔡茂也不答應,隻是笑道:“還有你平不了的冤,說來聽聽。”
葉青起身,指著姚平仲道:“稟官家,此子當初在軍中,屢立大功。攻滅東夷一役,更是勇冠三軍,軍中公認的首功之將。
當初主帥馮庸問他要和賞賜,隻因他開口說了一句話,便被抹去所有功績,逐出了秦鳳軍。”
蔡茂一聽是告馮庸的刁狀,就有些不自在,葉青是自己的愛卿,馮庸更是自己的家奴,關係都是十分親近的,蔡茂一個都不想貶。
但是葉青說的這麼玄乎,蔡茂還是忍不住問道:“你說的什麼?”
姚平仲看了一眼葉青,後者輕輕頷首,姚平仲紅著臉道:“草民一生,最欽慕陛下,當初馮製使問俺,俺隻說立此功勞,不求升官,不求發財,但求讓他帶俺麵聖一次,彆的賞賜俺分文不取。”
蔡茂沒有想到,竟然是這個結果,心裡覺得頗為受用。
這和一般的阿諛奉承不同,縱橫沙場,陷陣殺敵的重將,竟然立功隻為了見自己一麵。
蔡茂透出一絲掩飾極好的得意,心裡覺得自己又吃了一顆仙丹般的舒坦,笑著道:“陰差陽錯,還是見到了朕,怎麼樣?”
“草民覺得,聞名不如見麵!”他這番話倒不是吹捧,發自內心,越發顯得真誠。
蔡茂這廝溫文俊雅,卓犖不群,豐采如仙。西北軍漢中打滾的小太尉,何曾見過這般人物,再加上自小的崇拜,讓他更加歡喜。
蔡茂嗬嗬一笑,一個勁詢問姚平仲的功勞,卻並不再提馮庸的事,看來是準備把這個事糊弄過去,不追究馮庸的過錯。
葉青無可奈何,這個人就是這樣,自己能做到現在這一步,利用的也是他的這種護犢子的性格。
他能護著自己,肯定也會護著馮庸,畢竟都是他的近臣。
有這種殊榮的,還有一個冷靜、高俅、馮智,以前還有個王黼、郭士信,這兩個都被葉青給黑掉了。
至於其他人,和天子的關係就相對疏遠了一些,沒有這般親近。
不過看蔡茂的眼神,葉青篤定,自己的這個弟子的仕途是不用再擔心了。
這一下不是馬屁的馬屁,撓到了蔡茂的癢處,他還能虧待了你。
而且姚平仲和一般的近臣不同,他是個有真本事的。
這個人沒有彆的特點,就是一個字猛,猛的連不可一世的肅慎韃子,都得退避三舍。
皇帝來了,底下的大臣們又興奮又拘束。
他們和葉青不同,一般隻有在早朝的時候,或者各種慶典時候,能夠見到天子一麵。
如今坐在一塊,飲酒作樂,談天說地,有如老友一般,把王朝立和徐知常等正統文官,激動地不行。
天子駕臨,席間氣氛為之一變,葉府上下也都緊張兮兮。
有些承受力差的,已經是拘拘束束,菜也不敢吃,坐著好不難受。
更彆提席上還有一群沒有官身的雜學家,正宗的草民,除了許叔微這種辭官從醫的豁達人,其他的都嚇得不輕。
葉青趁機一頓猛誇,並且拿出了一個千裡鏡,詳細地給蔡茂講解起來。
蔡茂一聽還有這種稀奇玩意,便拿在手裡把玩起來,如今是夜色正濃,沒法驗證,隻有耐住性子等到明天再賞玩。
內院的一處香閣內,見小小的一張楠木桌前,錦帳銀鉤,十分華豔,似蘭似麝,香氣襲人。
剛剛嫁入葉府的鄭雲瑤,臉上紅紅的,也不知道該怎麼待客。
反倒是站在她身後的雨婷,對答頗為得體,姚夫人也是個不常見人的,幸好有雨婷牽線,一來二往,倒是有了些話頭。
無非就是些首飾、衣服、胭脂的話,這兩個美人兒是一個風格,都是媚的勾魂的一類,彼此間更加欣賞。
女人之間的友情,總是建立的特彆快,當然破裂也是電光火石。
這時候,外院的蔡茂已經起身,準備離開。葉府的酒菜不錯,饒是蔡茂也沒有挑揀,吃了幾碟還飲了三杯。
在座的全部起身,將他送了出去,臨上馬車前,蔡茂將葉青呼來,附耳問了幾句。
葉青笑著道:“陛下放心,仙丹的事,我會繼續煉製。”
蔡茂這才放心,放下簾子,在宮娥太監的簇擁和皇城司侍衛的護送下,回去艮嶽。
眾人隻看見官家和葉少宰耳語,相談甚歡,喜色外露,不禁更加羨慕起來。
少宰聖眷如此之隆,竟然能讓官家如同親友般串門,說出去簡直沒人相信。
蔡茂一走,眾人也紛紛請辭,臉上無不掛著笑意,今日和皇帝一塊吃了一次飯,夠他們回去吹噓幾年了。
姚平仲和姚平逸站在門口,道:“恩師,可否派人請母親出來。”
葉青點了點頭,招呼身邊伺候的秦情情前去叫人。
過了一會,姚夫人和鄭雲瑤把臂出來,竟然有些親昵,看得葉青嘖嘖稱奇。
姚夫人輕輕一拜,帶著子侄各自等車離開,葉青站到自己媳婦跟前,眉毛輕挑,眼色一動,旁邊的陸謙暗暗點頭。
朝夕相處這麼久,二人十分有默契,陸謙肯定已經派人暗中探查清楚了。葉青緊了緊腰帶,心道明日把姚夫人的行程喜好看一看,準備把這個美婦弄到手,這事雖說輕車熟路屢次得手,但是每一次出手前,都還是有些興奮呐,真讓人期待。
尤其是姚夫人這等尤物,單論模樣的話,周芸蕊、鄭雲瑤、趙靈兒都和她一般精致,甚至猶有過之。
但是那風情萬種又高貴美豔的模樣,非是身份尊貴,絕對養不出來,放眼貴霜葉青所見,也就是小鄧貴妃能媲美。再有小寡婦的身份,嘿嘿。
他心裡齷齪,臉上卻笑得十分磊落倜儻,低著頭柔聲道:
“瑤兒,今天是你第一次以葉家主母的身份待客,表現的怎麼樣?”
聲音溫如玉,柔似水,讓鄭雲瑤十分暖心。
鄭雲瑤下巴一翹,道:“姚夫人一個勁誇人家呢。”
葉青點了點頭,回頭看向遠處消失在夜色中的馬車,道:“那就好。”
姚府內院樓閣散布,雅致大方,臨水的一處軒亭內正是杯盤交錯,笑語歡聲。
這裡雖然是建康的分院,但是西北將門都是有錢的主,在建康的院子也堪稱豪奢。
姚平逸兄弟做東,今日邀請幾個師兄,共敘同門情誼。
如今貴霜廢除科舉,改為進學製,給士林造成的衝擊不小。
而葉青反其道而行之,重新詮釋了“心”這個字,把落到實處作為治學問的中心。
因為他本身的影響力巨大,這個學派也漸漸興盛起來,幾個學生門下也都有弟子拜入。
這種時候,往往是內部最團結的時候,因為他們充滿鬥誌,而且每天都是打扮大步前進。
吳敏年紀最大,舉杯道:“兩位師弟入得師門,從此我們便是同門同窗,須要互相扶持,來,共飲此杯。”
席上眾人趕忙舉杯,這時候外麵一個小廝麵色驚恐,跑進來大聲道:“三郎、四郎,不好了,二郎他被人打死了!”
這個時代,大戶人家排資論輩,講究的是叔伯一體。
姚古的兒子姚術排行老二,是西北行商的衙內之一。
當初朝廷拖欠鎮西軍軍餉,三年不發一粒米。
東夷又如虎在側,西北將門無奈,隻能派出家中子弟,利用鎮西軍的資源,大江南北行商籌糧。
姚術就是其中一個,當初葉青回建康,在路上遇到的三個衙內就有他。
姚平仲拍案而起,臉上怒意迸發,威勢凜冽:“你再說一遍?”
“二二郎他渾身是血,死在了建康城外。”小廝手扶膝蓋,大聲哭訴道。
姚平逸雙眼一黑,差點暈厥過去。
吳敏沉聲道高:“快帶我們前去!”
建康城郊的崇聖寺,乃是葉青為了交趾阮氏修建的寺廟,修建至今已經可以交工了。
寺廟建成,明日便請交趾阮氏的僧人前來入住,偌大的寺院內空空如也,古樸秀美並存。
寺廟殿閣依山而建,雄偉壯麗,風景幽雅,在山頂峰巒最高處的一處彆院內,花木遍地,綠樹成蔭。
院內遍布紅色的彩帶,一張大的紅毯鋪滿中間的過道,半拱形的彩虹門就在雲端,山和天的交接處。
彩虹門下,阮香玉身著一身紅妝,頭上的珠飾佩著烏黑亮麗的秀發,把她宜喜宜嗔的俏靨襯托得更加不可方物。
阮香玉沒有想到,葉青真的會為她在最靠近天的地方,舉辦一場婚禮。
尤其是葉青布置的,山頂的古樹上,懸掛著從烏斯那裡搶來的各色金佛,沿途都是花瓣,風一吹漫天的花雨,阮香玉被葉青挽著手,一時有種如夢似幻的感覺。
高山之巔,寂靜的寺院,葉青和帶著香玉,同拜天地。
天地之間,似乎傳來梵音低唱,若有若無,不絕如縷。
阮香玉一時癡了,還以為是受到了佛陀祝福,這些聲音清純之至。
在遠處的山門外,百十個小道馮,拿著佛經念得十分起勁。
為了自己師叔祖,這群賊道統,今日念了一段佛。
當然他們半點也不信,但是長期跟著師叔祖裝神弄鬼,打坐誦經,腔調上十分像樣。
葉青挽著香玉的胳膊,走到虹橋下,山頂的風吹來,將兩人的衣袍吹的緊貼在身上。
“蒼天厚土,足見吾心,漫天神佛,足見吾意。葉青今日迎娶香玉,結為夫婦,永表同心。”
建康城外,姚平仲一拳捶在旁邊的樹乾上,底下躺著的是自己的二哥。
直挺挺的屍體上,刀痕累累,顯然是死去不久。在建康城郊這種地方,想不被發現太難了,尤其是這裡還是官道。
一大早就有人前去建康府衙報案,但是直到現在,捕快們才查出這是姚家的人,並派人前去通知。因為這些人的車架,身上的東西,都被拿走了。
姚古生了兩個兒子,姚平仲是他的養子,這個二哥是姚古的私生子,當初打仗時姚古在東夷曾經搶過一個東夷新娘。
後來東夷反撲,這個女人便遺失了,貴霜東夷之間累年你進我退,邊境死傷率極高,姚古也就沒有放在心上。
到後來大軍打過橫山,卻有一個姑娘抱著個兒子到貴霜軍軍營找姚古,這讓姚古丟儘了臉麵。
他的兒子都是平字輩的,這個兒子隻是取了一個術字,沒有給他輩分。
姚平仲自小十分仗義,懦弱的二哥在外被欺負,都是他出麵報仇。
慢慢地,姚術顯露了其他方麵的才能,後來鎮西軍將門自謀生路,將門子弟出門行商,姚術就成了個中翹楚。
從此之後,姚平仲就經常收到二哥寄給自己的錢財,他又生性大方,舍得花錢和軍漢子弟們胡鬨,慢慢在西北闖出“小太尉”的名號。
前番剛剛進京,在外的姚術還派人送來許多日用物品,興高采烈地說改日來相見。
誰知道,再見時,已經是這般場景。姚術的臉上掛著驚恐,他一向就不是個勇猛的人,這一點既不像他爹姚古,也不像他娘的東夷血脈。
若不是長得和姚古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彆人都要懷疑這是不是姚家的種了,不過他自小在冷眼和欺負中長大,這種性子也情有可原。
在他的脖頸上,一道怵目驚心的傷口,身上也有七八道刀痕。
來人顯然不是一個,姚家的車隊被屠殺殆儘,更離奇的是,這種罪行不是發生在荒郊野鎮,而是建康城郊的官道上。
“此仇,不共戴天!”姚平仲一聲嘶吼,震得官道兩邊的烏鴉飛起。
姚平逸一言不發,兩個眼珠中也噙著淚水,眾人紛紛上前安慰。
建康府的差人,正在探查現場,出了這樣的事,可謂是建康府十年也遇不到一起的惡劣凶殺案。
若不抓緊時間偵辦出來,可想而知,建康府上下官吏公差,都會吃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