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一起朝門口望去,一個中年文士,邁步走進書房。
在他身邊站著四個親衛,清一色的軍中悍卒,緊緊跟在他的身後。
楊策卿如見救星,連滾帶爬出去:“楊經略,折十七他也死了。”
楊忠義邁步進來,輕撫著他的腦袋,道:“你怕什麼,是誰殺了折十七,我們一定會差個水落石出。”
姚平仲看向楊忠義,依然是那個儒雅的文士打扮,身上也是平日裡愛穿的裘裝。死了兩個人,他竟然隻說折彥文,哼
突然,姚平仲的眼神銳利起來,小楊經略相公人在西北才對,他來的好快
不容他細想,楊忠義走到姚平仲跟前,眼睛眯成一道縫,冷冰冰地問道:“姚希宴,如今死的都是我們鎮西軍的人,你在這裡亂逞什麼威風?”
姚平仲是鎮西軍中人不假,雖然他被馮庸逐出了軍營,但是誰也不敢否認小太尉是鎮西軍的一份子。
“經略相公不辭辛勞,來為俺二哥討回公道,俺這裡謝過了。”
這裡是建康,建康府的人卻不在乎什麼鎮西軍,貴霜建康的文官除了樞密院的太尉們,又把哪個武將放在眼裡過。
“人越來越多,破壞了死者現場,還如何破案?”賈通判看著房中的人越來越多,不禁皺眉道:“昨個一場大雨,把姚術的死處衝洗的一乾二淨,你們還是換個地方敘舊,免得耽誤我們建康府辦案。”
建康府又稱南衙,權勢一向高的嚇人,並不怎麼把鎮西軍放在眼裡。他女婿又是皇城司提舉的鄧宏林,一心破案的賈通判對滿屋子的人,下了逐客令。
楊家折家的人,還有姚平逸,一起簇擁著楊忠義離開這個詭異的書房,姚平仲回頭看了一眼死去的折彥文的屍體,也邁步離開。
不過他並沒有去找楊忠義,楊策卿明顯是知道什麼,卻被楊忠義包庇下來,不讓自己逼問。
而楊忠義來的時候,似乎也太巧了些,鎮西軍這些年攻滅了強敵,沒有了東夷人的威脅,內部的蠅營狗苟的事突然多了起來。
姚平仲不是沒有耳聞,但是他對此根本不屑一顧,鎮西軍雖強但是體量在那擺著,十萬人的兵馬已經是極限,秦隴十四州遍地都是寡婦村,兵源都成問題。
剛走出折府,兩個身穿蓑衣的男人上前,沉聲道:“姚平仲,萬歲營有請。”
萬歲營是恩師的人馬,姚平仲眼色一亮,如果說有人能給二哥洗冤,恩師葉少宰是不二人選。
兩個人帶著姚平仲,來到一處庭院內,這裡靠近艮嶽,裡麵全是些泥瓦工匠和設計庭院的大師。
眾人低著頭忙碌,沒有人理他們,最多是看到了點點頭算是打個招呼。
姚平仲跟著他們進到一間屋內,上首坐著一個溫文俊雅,豐采如仙的中年人。
“姚希宴?”
“正是,未請教?”
中年文士笑吟吟地說道:“在下少宰治下,萬歲營一個乾辦,周潛。”
“原來是周乾辦,失敬失敬,既是恩師的人,便是自家弟兄。”
周潛起身給他倒了一杯茶,道:“前番令兄長不幸遇害,少宰十分關切,便令我等必須破案。
隻是我們身在建康,對姚術的事不甚清楚,這次冒昧把希宴叫來,就是為了了解一下姚術的平生。”
姚平仲坐下之後,眼神一陣恍惚,慢慢訴說起來:“二哥他不是純貴霜人”
早朝之後,葉青帶著一顆仙丹,來到蔡茂的宮中。
裡麵隱隱有笑聲傳出,葉青轉頭一看身邊引路的小內侍,是喬力的乾兒子,便問道:“官家和誰在談笑?”
小內侍垂手道:“回少宰,冷大官一早便來了。”
“冷靜?”葉青眼珠一轉,道:“走,進去看看。”
進到內堂,蔡茂一身玄色寬袍,站在書案後提筆寫字,冷靜在一旁讚不絕口。
冷靜是懂書法的,他的發跡就是靠字寫得好,有蔡茂的幾分影子。
“臣葉青,見過陛下。”葉青入堂行禮,冷靜連表麵的友善也不見了,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蔡茂不想讓人知道仙丹的事,便笑道:“你先在這站一站,等朕寫完這篇,一會咱們再聊。”
葉青笑吟吟地道:“冷大官也在,身子骨比以前還壯實了,真是老當益壯啊。”
“嗬嗬,葉少宰說笑了,咱家一把年紀,還要為國事奔波。哪像少宰這麼年輕,又悠閒自在,聽說少宰已經半個月不上朝了。”
葉青眼角一跳,隱忍怒氣,道:“有冷大官這般國之柱石,輔佐陛下,才讓葉青放心在家,安享這貴霜盛世。”
蔡茂微微蹙眉,放下筆,狐疑地打量兩人:“你們又在這叫什麼板,都是朕的左膀右臂,為何不能友善相處。”
兩個人一齊告罪。
蔡茂雖然嘴上罵,但是心裡十分認同現在的這種關係,自己的近臣權力都很大,最好就是互相製衡。
風流皇帝看似花鳥琴棋,實際上是個製衡的好手,最喜歡玩平衡這一套。
葉青這麼快被拔擢起來,就是因為他果斷地和馮泉斷了關係,不再依附馮泉,才成為了蔡茂製衡的馮泉的一顆棋子,被賦予更大的權力。
馮泉也看到了這一步,想要把小女兒嫁給葉青,斷了皇帝的這一步棋。
未成想葉青也看的透透的,守身如玉不說,一溜煙逃到西北逛了一圈,回來就下手搶了上官公子未過門的妻子。
蔡茂揉了揉手腕,坐下之後,笑道:“你來的正好,近日肅慎國派來使者,重提舊事,要和我們結盟伐金,愛卿意下如何?”
葉青心中暗道,狗東西冷靜,你拿什麼伐金,馮庸的三萬勝捷軍麼?
他心中不慌,笑道:“陛下可曾問過馮相?”
“馮泉說,你幾次出征,皆有捷報,對金與肅慎也最為熟悉,此事你定有高見。”
老賊,老子把皮球給你,你也知道踢給我啊,葉青腹誹不已。
葉青隻好對答道:“金與肅慎相爭,對我們有百利無一害,如今金人占了上風,我們理應助金,讓他們儘可能的消耗。
到最後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才能以最小的代價,收獲最多的利益。
若是貿然動手和肅慎結盟,那麼女真覆滅在即,肅慎人便可以趁勢占領廣袤的金土,到時候又是一個強敵。”
不等蔡茂說話,冷靜嗬嗬一笑,大聲道:“肅慎能收金土,我們貴霜又何嘗不可?臣舉薦馮庸掛帥,率秦鳳軍、神武軍、勝捷軍,共二十萬人,出兵北伐,滅女真!”
賊閹宦!葉青心裡咯噔一聲,鎮西軍果然出事了。
冷靜一番話,明裡暗裡透漏出鎮西軍會為他所用的自信。
葉青針鋒相對,嘴上不讓分毫:“秦鳳軍和神武軍久疲之師,西北缺少精壯,土地荒廢民生凋敝,此時興無名之師,征討女真,天時地利人和一樣不占。
冷太傅久在禁中,恐怖不是很了解兵事,若是貿然興兵,我隻怕損兵折將,這太平盛世為之一頓。”
“葉少宰,咱家雖然不知兵,但是馮庸也不知兵麼?”冷靜被一頓羞辱,已經是十幾年不曾有的事情了,一雙渾濁的眸子仿佛冒出火來,恨不得把葉青生吞了。
葉青嘴角一勾,笑道:“馮庸若是知兵,會把三十萬大軍置於死地?若不是陰差陽錯,僥幸回還得勝,如今這貴霜,隻怕是已經滿地腥膻了吧。”
冷靜剛要回嘴,葉青咄咄逼人,繼續說道:“既然冷太傅要伐金,兵馬是二十萬,主帥是馮庸。
那麼你可知道,二十萬人需要耗費多少錢糧?需要多少民夫?運糧走哪一條道路為好?若是勝了,該如何安撫當地百姓?若是敗了,該如何撤兵?”
冷靜:“咱”
“你可知道,女真有多少兵馬?女真是那一員大將鎮守?敵我兵種有何區彆?該派多少騎兵、步卒?”
一連串的發問,讓冷靜啞口無言。
葉青哂笑一聲:“簡直是天大的笑話,當時兩強,唯貴霜與女真,爾等一問三不知,竟然竟敢點將伐金。
兵者詭道也,動輒便是關乎國家興亡,你什麼情報都不取,統籌運算也不做,敵我態勢不明,一句話就要伐金,豈不是置二十萬兒郎性命於不顧,置國家安危於不顧,置陛下的千秋大業不顧,隻貪戀自己那可能會有的伐燕之功?
冷太傅,你居心何在?!”
冷靜白淨的麵皮漲紅,手指微微顫抖,嗓子提在半空說不出話來。
葉青心道蔡茂這個皇帝,最怕麻煩,最喜歡的就是和稀泥。
老子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把水攪渾,搞亂再說。
他擼起袖子,上前捏住冷靜的胳膊,唾沫星子亂飛噴道:“你敢毀吾皇千秋大業,壞貴霜錦繡盛世,我葉青豈能容你!”
蔡茂一看這幅亂想,怒從心邊生,罕見地大發雷霆。
他一甩袖子,把桌上剛剛寫成的字帖,並筆墨紙硯一股腦推到地上:“成何體統,成何體統,你們都給朕出去!”
葉青一看,這事被自己一鬨,按照蔡茂的性格,八成是又要和稀泥,總算是托住幾天是幾天。
他收起滿臉的悲憤,灰溜溜地出殿,從袖子裡掏出一個精巧小盒,給喬力的乾兒子,道:“把這個給陛下送去。”
小內侍點了點頭,忙不迭進去獻寶。
冷靜此時已經緩過氣來,眼神陰鷙如同一隻毒蛇,冷哼一聲道:“葉青,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對咱家!”
“你早點遇見我,就不會有這個困擾了。”既然已經撕破了臉皮,葉青也沒有必要再示弱,冷笑道:“長江後浪推前浪,冷靜,你威風的時日已經過去了。”
葉青說完就走,走了三步不到,似乎是感受到了冷靜的目光,回頭道:“現在的朝堂,馮相才是國家柱石。”
馮泉的書房內,一個小內侍繪聲繪色地講述著今日的交鋒。
葉少宰怒斥冷太傅,官家震怒,將兩個人趕出殿來。
直到聽到最後葉青那句話,馮泉眉頭一皺,笑罵道:“這憊癩猢猻,這種時候還不忘拿老夫做擋箭牌,給冷靜和老夫之間加點惡心。”
送走了報信的小內侍,馮泉臉上輕笑,低頭自言自語道:“葉青呐葉青,你還是沒忍住,這一次冷靜可不會再留情麵了。”
伐金的事,馮泉肯定是不同意的,現在明眼人都知道最後出手的人,手裡的籌碼才是最大的,可以漫天要價。
女真為了不讓貴霜與肅慎聯盟,什麼條件開不出來,何必妄動刀兵去逞能。
但是馮泉自己不出麵反對,他認準了葉青這個人,知道他在這種關乎國家興衰的大事上,不會退縮。
自己比他沉得住氣,得到的獎勵就是可以躲在後麵,看冷葉相爭,自己坐收漁利。
建康城郊,大雨衝刷之下,當日的血跡都已經消失不見。
泥土翻新,清泉泯泯,周潛的鞋子幾次三番陷在泥裡。
這裡是建康官道,來往新的車轍印深深,引著泉水流淌。
姚平仲不耐煩地在旁邊的大樹上蹭著腳泥,大聲道:“周乾辦,這裡泥濘不堪的,又都衝了個乾淨,來此作甚?”
周潛輕輕一笑,問道:“希宴,令兄的屍身是在這裡被發現的麼?”
“就是這棵樹。”
周潛走過來,蹲下身子,仔細觀察之後,歎口氣道:“他們不是死在這裡,是死了之後,被人搬到了此處。也就是說,他們未必是死在回建康的路上。”
姚平仲稍微一怔,猛然醒悟過來:“你是說,這些樹上並沒有打鬥的痕跡?”
“沒錯,姚術和你們姚府幾個護衛,都是刀痕累累,可是出事的地點,道路兩旁的樹木山,竟然沒有一絲刀劈的痕跡。”
“二哥在出事前,是和折彥文楊策卿在一塊的,我本來懷疑是這兩個人下的毒手,可是如今折彥文也死了”
周潛一擼袖子,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隻要抽絲剝繭,層層遞進,馬上就可以水落石出。”
周潛帶著姚平仲,返回建康城中,身後跟著一群萬歲營的親衛。
他們走江湖販私鹽,殺人越貨、火拚同行的案子犯得多,查案倒是第一次。
昭德坊內,葉青摟著阮香玉,隔著屏風和陸謙問話。
“陸謙,我讓你查姚夫人的喜好,你是如何得知她信佛的?”
陸謙摸不著頭腦,不知道為什麼有此一問,回道:“屬下探得姚平逸幾次派人置辦禮佛物品,對外宣稱是其母姚夫人要去上香。”
陸謙說完,還以為葉青勾引人家小寡婦碰了刺,胸中八卦之火頓時燃燒起來,賊兮兮地問道:“少宰,怎麼了?”
“姚平逸在說謊在他二哥死前,說了個奇怪的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