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曆二十五年二月初四,子時三刻。東海洋麵黑浪翻滾,海風裹挾著初春的寒意,不斷抽打在“東殿號”客輪的木質船舷上。楊秀清獨自站在艦橋外的瞭望台,明黃龍袍的下擺被海風卷得獵獵作響。
“東王,江口已過三十海裡,未見追兵。”侯謙芳踩著吱呀作響的鐵梯上來,手中一盞油燈在風中搖晃,“扶桑號始終保持在右舷一裡處。”
楊秀清獨眼微眯,望著遠處那團模糊的黑影。鐵甲艦的輪廓在月光下好似一頭巨獸,艦橋上隱隱約約有燈火晃動。“羅耀國到底不敢撕破臉皮”他輕輕的吐出一口濁氣,“傳令全速前進,明日午時必須抵達對馬海峽。”
艙室內,傅學賢正用銅壺煮著朝鮮人參茶。見楊秀清進來,連忙奉上:“東王,黃文金方才統計過,還有三百親衛隨行,其中一百八十人是漢城兵工廠的匠戶子弟,他們都是翻身賤民之子,隻知有東王。”
“嗯。”楊秀清啜了口熱茶,茶湯裡飄著幾片遼東參須,“回到漢城後,你即刻乘‘高麗鷹’號返天京。記住,要喬裝改扮,避開羅耀國的眼線。”他突然壓低聲音,“去找乾王,就說就說本王願以朝鮮三座銅礦為謝禮,請南王在諸王會議上斡旋。”
黃文金抱著一摞賬冊進來,聞言插嘴道:“東王明鑒!朝鮮八道現有勳貴國人僅萬餘戶,每年省下的俸祿足夠武裝三個鎮新軍。”他翻開賬冊某頁,“那些翻身賤民之子,家家都供著東王長生牌位,可以招募他們入伍”
話音未落,船身突然劇烈震顫。銅壺翻倒,滾燙的參茶潑在楊秀清手背上,他卻渾然不覺。一聲悶雷般的巨響從右舷傳來,緊接著是金屬撕裂的刺耳尖嘯。
“護——”傅學賢的喊聲被第二聲爆炸吞沒。左舷艙壁像紙糊般向內凹陷,冰冷的海水裹著木屑洶湧而入。楊秀清踉蹌著抓住銅床支架,看見舷窗外的海麵突然隆起一個巨大的水包。
“倭寇!”他目眥欲裂,染血的指甲摳進木紋,“是扶桑號的魚”
整艘船突然向上翹起。指揮室的鐵櫃轟然倒下,將黃文金攔腰砸斷。楊秀清被甩向艙壁時,最後看見的是傅學賢撲來的身影,和窗外那艘正在轉向的鐵甲艦上,一閃而過的日之丸旗。
“距離四十八碼,定深六尺,放!“
山本權兵衛的吼聲淹沒在壓縮空氣的尖嘯中。又有一枚白頭魚雷破膛而出,尾跡在月光下泛著磷光。西鄉隆盛按住劇烈晃動的望遠鏡,鏡筒裡正在迅速下沉“東殿號”右舷再一次炸開一團橘紅色的火球。
“命中!”東鄉平八郎的拳頭砸在鐵欄上。這是最致命的一擊!威力巨大的白頭魚雷精準撕開客輪的鍋爐艙,滿載排水量近5000噸的木殼蒸汽輪船的艦體像脆餅般攔腰折斷。海麵上騰起的蒸汽雲裡,隱約可見人影如螻蟻般墜落。
西鄉隆盛放下望遠鏡,掌心全是冷汗,他忽然想起什麼:“瞭望哨?”
“南雲君親自守著。”山本低聲道,“今天晚上值班的都是我們薩摩藩的誌士。”
他的話音剛落,瞭望哨上就有人敲響了警鐘,同時有人用薩摩口音大喊:“水下,水下有潛水船”
水下當然沒有船,“東殿號”現在還沒完全沉入大海呢!
但西鄉從道聽見這喊聲,就哈哈一笑道:“一定是太平天國海軍正在開發的潛水艦發射了魚雷!”
西鄉隆盛則點了點頭:“好,航海日誌上就記載‘東殿號’被不明身份的潛水艦用魚雷擊沉!”然後他頓了頓,又大吼道:“全速轉向佐世堡!”
兩日後的黎明,佐世保軍港,剛剛靠上碼頭的“扶桑號”上,山本權兵衛將一封剛剛擬好的電文交給了西鄉隆盛:
”天京海軍部鈞鑒:二月初四醜時三刻,東殿號於北緯32度遭疑似不明身份潛水艦雷擊沉沒。我艦奮力救援,撈獲生還者三十七人,其中未見東王殿下。扶桑艦長,山本權兵衛頓首。”
“再給漢城發一封。”西鄉隆盛將電報遞給了山本,“除了抬頭改一下,其他的一個字都不要改。”
“哈伊!”山本權兵衛答應了一聲,又道:“給真約神道宮的電報上怎麼寫?”
西鄉隆盛想了想,笑道:“就說‘東殿號’是被太平海軍的潛水艦擊沉的!”
景福宮勤政殿的銅壺滴漏指向寅時,楊承天仍死死攥著那封被冷汗浸透的電報。
“一派胡言!”一旁的楊輔清猛地揮拳一砸跟前的矮腳桌,“太平海軍的潛水艦還在黃浦江裡起起伏伏搞實驗,怎麼可能黑燈瞎火的跑到東海去放魚雷?”他緊緊攥著拳頭,“少主,老臣敢肯定,加害先王的必是‘扶桑號’上的倭寇!”
楊宜清突然拍案:“當務之急是秘不發喪!”他壓低聲音,“如今朝鮮八道隻剩下一萬國人,彆說討伐倭賊,就連保住朝鮮本土都困難。可不能讓人知道東王萬歲沒了”
楊承天這時候腦袋嗡嗡的,一時間都沒主意了:“那,那該如何是好?”
楊輔清道:“可密令朝鮮八道農會召集八萬翻身賤民之子。這些人家世代為奴,是東王砸碎他們的枷鎖,還給他們分了土地隻要有了這八萬丁壯,咱們就能穩住朝鮮!”
“好,就這樣!”楊承天重重點頭,咬著牙道,“先穩住朝鮮然後再討伐倭賊!”
五更時分,一份蓋著“監國世子”大印的密令從景福宮發出:
“朝鮮八道總管聽令:即日起征召二十至三十歲翻身賤民之子入伍,每人預支三年餉銀。其家眷遷入各道衛所聚居,按軍屬配給口糧——朝鮮監國,楊承天。”
黎明前的黑暗中,一隊快馬衝出漢城南門。馬背上綁著的竹筒裡,是楊輔清寫給天京乾王的親筆密信:“先王疑似遭倭寇暗害。乞請天京暫勿聲張,容我三月編練新軍”
大阪城天守閣的最高層,木門緊閉。楠木高子攥著剛剛收到的密電,看著母親癱坐在榻榻米上。
“母親!”楠木高子將山本權兵衛發來的密電甩在地上,“這分明是薩摩藩的陰謀!‘扶桑號’上就裝了英國造的魚雷,是山本權兵衛弑殺了東王萬歲“
楠木稻子顫抖的手撫過楊秀清留下的金冠,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名高級巫女飛步入內,拜倒在楠木母女麵前:“祭主!少主大阪城內有人散布謠言,說,說,說”
“說什麼?”楠木稻子冷冷地問。
“說東王萬歲已經被太平天國的吳王羅耀國加害,船沉東海,屍骨無存還說還說‘東王死,朝日分’!”
“傳令所有真約武士!”楠木稻子突然拔出自己的佩刀,“即刻出兵——”
“且慢!”楠木高子奪過母親手中的刀,“當務之急不是討伐薩州,而是安定人心,穩住真約神道宮在近畿和關東的地盤還要控製住天皇!然後再向天國求救!”
國會山觀星台上,洪天貴把玩著一隻潛水艇的模型。羅耀國將山本權兵衛發給海軍部的電報抄件塞進口袋:“這些倭寇真是膽大包天,居然敢殺害東王,還想嫁禍給我們!”
洪天貴道:“日本國位於太平天國和美洲的交通線上,位置十分重要,萬萬不可有失!”
羅耀國冷哼一聲:“日本國還是一分幾份吧!”
石達開突然插話:“根據海軍參謀部的報告,‘扶桑號’的水線裝甲,用‘海鷹號’的200主炮難以一擊而穿。”
“不急,”羅耀國擺擺手,“現在還不是咱們和日本國開戰的時候,因為日本還有真約神道宮,薩摩藩、長州藩也沒那麼容易拿下日本。況且如果我們拿下日本,英國人的遠征艦隊還會來嗎?”
“英國人?”洪天貴一愣。
羅耀國笑道:“是啊,他們不來,我們要一次性打沉幾十條鐵甲艦可不容易!”
“吳王,那我們要不要為東王舉哀?”石達開問。
羅耀國搖搖頭:“再等等,等朝鮮那邊為東王舉哀了,我們再為東王舉辦哀悼大典!”
佐世保軍港,海風獵獵,浪濤翻湧。
“扶桑號”鐵甲艦的煙囪噴吐著濃重的黑煙,艦艏劈開碧藍的海水,緩緩駛出港口。甲板上,水兵們整齊列隊,軍刀出鞘,寒光閃爍。西鄉隆盛站在艦橋上,目光冷峻地掃視著這支剛剛組成的編隊。
“升日之丸旗!”
隨著一聲令下,桅杆頂端的代表日本真約派的稻穗十字旗被緩緩降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麵嶄新的日之丸旗——白底紅日,在晨風中獵獵作響。
“從今日起,日本再無天國!”西鄉隆盛高聲道,“我等奉天皇之命,討伐逆賊,光複神國!”
“天皇萬歲!”三千等待登船海軍步兵列隊在附近的碼頭邊上,齊聲高呼,聲震海天。
就在這時,遠處的海平線上,一艘更加龐大的鐵甲艦緩緩駛來。
“那是‘武藏號’!”東鄉平八郎興奮地喊道,“原本是英國人的蹂躪級鐵甲艦!”
“武藏號”是英國最新交付給日本海軍的戰艦,標準排水量高達9330噸,裝備四門12英寸主炮,航速可達14節。它的到來,標誌著日本海軍已經有點力量和太平海軍掰手腕了。
兩艦在佐世堡海灣內並排而行,日之丸旗迎風招展。西鄉隆盛站在艦艏,望著遠方的大海,眼中閃爍著不知道被壓抑了多久的野心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