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檸開車離開承逸酒店後,一時間竟覺得有些迷茫。
她繞著十字路口兜圈,最終也沒確定要去哪。
出版社的人給她打電話,她看到備注後沒接。
無非就是慶功宴之類的事情,她根本不想去。
夏檸寧可開著車在路上一圈又一圈的閒逛,也不想去參加有著一大堆不認識人的慶功宴。
今天的簽售會讓她覺得很有趣。
但簽售會結束後卻又是一陣空虛。
沒辦法。
唯一那個能讓她不空虛的人被彆人拉著手帶走了啊
夏檸略微思考後,最終停在了一家咖啡館附近。
她從車後排拿出鍵盤和筆記本電腦。
今天就決定在這工作了。
或許隻有沉浸在文字中的時候才能讓她的大腦略微放鬆。
這時候她不再是夏檸,而是她書中的某個人物。
在前台點完單後,她找到個偏僻的角落坐下。
沒有人會注意到這裡,也沒有人能從後麵偷看她的電腦屏幕。
做好一切準備後,她準備開始工作。
“夏檸。”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夏檸的手突然頓住了。
她抬頭看去,蘭秋生從一根柱子後走出。
燈光照在她那張總是平靜的臉上,此刻卻帶著少有的猶豫。
“蘭秋生?簽售會已經結束了,有什麼事嗎?”夏檸微微皺眉,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麵前的鍵盤。
她並不是很喜歡麵前的女生。
這人有著和許溫相似的人生經曆,平時總是跟在許溫後麵。
表麵上看起來默默無聞,卻從未離開過。
蘭秋生和顧星若不一樣,她從未主動做過什麼事情。
就像是言情中小白花一樣。
比起擺在明麵上的人,夏檸更討厭後者。
蘭秋生深吸一口氣,儘量讓自己保持平靜。
她今天穿了一件簡單的白襯衫和牛仔褲,馬尾辮整齊地紮在腦後,看起來乾練又清爽。
“我想和你談談,關於許溫。”蘭秋生的聲音很輕,卻異常堅定。
夏檸的眼睛在聽到這個名字時閃過一絲波動,但很快又恢複了平靜。
她看了看手表,時針已經指向八點。
“現在很晚了,我還要工作。”夏檸隨便找了個理由拒絕。
“我知道你和許溫分手的真相不是你們說的那樣,我今天看到你手腕上的傷痕了。”蘭秋生突然說道,聲音提高了幾分。
這個傷痕她曾經在母親的手腕上看到過。
那時候母親實在堅持不下去,想要放棄一切,甚至是生命。
但她後來說,意識模糊的時候她就在想,要是她走了,她的孩子們怎麼辦?
然後她就回來了。
夏檸的手腕上也有著一樣的傷痕。
蘭秋生猜測,這可能和許溫有關。
“你跟蹤我?”夏檸的聲音十分低沉。
蘭秋生搖搖頭:“不是故意的,我送文件給許溫,看到你一個人開著車轉圈,我隻是”
她停頓了一下:“我想知道真相。”
或許是怕夏檸拒絕自己,蘭秋生又繼續補充道:“而且你也和我說過,如果你是我的話,你就會去調查你們的分手原因。”
她和丁悅想了很多辦法,但最終都沒找到突破口。
後來她們發現,還不如直接來問本人。
夏檸盯著蘭秋生看了許久,突然笑了,那笑容裡帶著幾分疲憊和諷刺:“為什麼?因為你也喜歡他?”
蘭秋生的臉瞬間變得蒼白,但她沒有否認:“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許溫他他承擔了太多,今天的簽售會,若若的那些‘驚喜’我都看在眼裡,我想知道為什麼她能這麼寬容。”
“寬容?你覺得那是寬容?”夏檸冷笑一聲。
“至少表麵上是,她幫你辦簽售會,安排媒體,甚至親自到場,如果你們之間真的有什麼不可調和的矛盾”蘭秋生堅持道。
夏檸突然打斷她:“如果你真想知道答案,那我們就坐下來好好聊聊,但我不保證你會喜歡聽到的答案。”
蘭秋生點點頭,坐到了對麵。
夏檸揮揮手,叫來服務員,同時詢問蘭秋生:“你想喝點什麼?”
“一杯拿鐵吧。”蘭秋生隨便點了一杯。
夏檸抬起頭詢問道:“這麼晚還喝咖啡?不怕晚上睡不著?”
蘭秋生把文件在身旁放好,同時調整好自己的狀態。
她反問道:“你不是也在喝咖啡嗎?”
夏檸端起麵前的咖啡輕抿一口:“因為我今天晚上有工作。”
“我也有工作。”蘭秋生用同樣的語氣回道。
兩人互相盯著對方看,半天都沒說話。
此時的咖啡廳裡沒什麼人、
隻有角落裡坐著一個熬夜寫論文的大學生。
“你確定想知道?有些事情,知道後就不能裝作不知道了。”咖啡上來後,夏檸終於主動打破沉默。
蘭秋生直視夏檸的眼睛:“我確定。”
夏檸沉默了片刻,突然卷起左手的袖子,露出手腕內側。
在昏暗的燈光下,蘭秋生看到那裡有一道明顯的疤痕,像是被什麼鋒利的東西劃過。
這道疤痕已經愈合,卻留下了永久的印記。
“這是”蘭秋生看到後倒吸一口冷氣。
“不是你想的那樣,這不是自殺的痕跡。”夏檸平靜地說。
她放下袖子,雙手捧住咖啡杯:“我和許溫分手的原因很簡單,我傷害了他。”
夏檸的語氣輕描淡寫。
看起來好像已經完全不在意半年前發生的那件事。
蘭秋生的眼睛瞪大了:“什麼?”
事情比她想象的還要複雜。
“字麵意思,我把許溫關了起來,想和他就這麼過一輩子,後來顧星若來了,我知道幻想破滅了,所以想結束一切,但許溫救了我,那把刀劃過我的手臂,又刺進了他的腹部。”夏檸的聲音很輕,卻微微顫抖。
蘭秋生感到一陣眩暈,她無法將眼前這個寫出優美文字的作家與夏檸描述的那個人聯係起來。
她感覺自己好像在聽幻想故事。
《病名為你》中的劇情一幕幕在她的眼前浮現。
原來那些真的都是夏檸的親身經曆。
“為什麼?”她艱難地問道。
夏檸苦笑了一下:“因為我瘋了,字麵意義上的瘋了,嫉妒、占有欲、偏執隨便你怎麼稱呼它,那時候的我看到許溫每天和你們在一起工作,就覺得整個世界都在背叛我。”
蘭秋生注意到夏檸說這些話時,眼睛一直盯著咖啡杯。
“許溫他是怎麼想的?”她詢問道。
“他沒有怪我的意思,眼中隻有心疼,一直都是,甚至到後來撲過來救我的時候都是。”夏檸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痛苦。
蘭秋生感到一陣心痛,她突然理解了為什麼許溫總是對某些話題避而不談,為什麼他在提到夏檸時眼神會變得複雜。
“後來呢?”她繼續問道。
“後來?後來許溫就和我分手了。”夏檸扯了扯嘴角。
“但他說是因為”蘭秋生想起許溫說的分手原因。
“因為性格不合?因為各自追求不同?都是謊言,他編出來保護我的謊言,你知道最諷刺的是什麼嗎?”夏檸搖搖頭。
她的聲音突然帶上了一絲哽咽:“即使在那樣的時刻,他首先想到的還是保護我。”
蘭秋生感到喉嚨發緊,她想起許溫辦公室抽屜裡那些關於心理治療的資料,想起他偶爾流露出的疲憊神情。
現在一切都說得通了。
“顧星若為什麼?”
“為什麼原諒我傷害許溫?”
夏檸的臉上依舊是苦笑。
她繼續說道:“誰知道呢,也許是因為許溫的請求,也許是因為她比我想象的更成熟,或者更聰明,今天的簽售會,那些‘驚喜’,你以為隻是單純的幫助嗎?”
蘭秋生回想起簽售會上的場景。
那個浸泡在福爾馬林裡的玫瑰標本,記者關於精神病院的提問,顧星若站在一旁時意味深長的微笑。
“她在提醒你。”蘭秋生做出判斷。
夏檸點點頭:“提醒我過去發生了什麼,提醒我欠她什麼,提醒我界限在哪裡。”
她轉動著咖啡杯:“很聰明,不是嗎?表麵上大方得體,實際上每件事都在強調她的勝利。”
蘭秋生突然感到一陣寒意:“那你為什麼接受?”
“因為我確實欠她的,是她阻止了我,沒讓事情鬨的更大,而且某種程度上,這對我也有好處,《荊棘標本》能賣得這麼好,部分原因就是這些‘話題’。”夏檸坦然道。
她自嘲地笑了笑:“瘋狂女作家的噱頭永遠吸引人。”
蘭秋生知道這不是夏檸的真心話,但她沒有再繼續追問。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精神勝利法”,就像她一樣。
“那你後來接受治療了?”她小心翼翼地換了個話題。
夏檸的眼神飄向遠處:“嗯,心理治療,藥物治療,甚至在看守所待過幾天。”
她的聲音平靜得不像在說自己。
“那段時間,許溫經常給我發消息,還送我生日禮物,即使我們已經分手了。”夏檸陷入回憶。
“他從未放棄過你。”蘭秋生輕聲說。
“是啊,他就是這樣的人,即使在你最不值得被愛的時候,他也會找到理由繼續關心你。”夏檸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她突然直視蘭秋生:“就像他現在關心你一樣。”
蘭秋生的心跳漏了一拍:“我,我們隻是工作關係。”
夏檸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是嗎?那你為什麼這麼在意他和我的過去?為什麼今晚要攔住我問這些?”
蘭秋生感到臉頰發燙,她低頭看著已經涼了的拿鐵,不知該如何回答。
“沒關係,我理解,許溫就是有這種魔力,他能讓你覺得你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即使你知道他對每個人都這樣。”夏檸的聲音突然柔和下來。
“你不恨他嗎?為了顧星若離開你?”蘭秋生忍不住問道。
夏檸沉默了很久,久到蘭秋生以為她不會回答。
“我曾經恨過,因為我發現我本質上也還是個自私的人。”她最終說道,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但我理解他的選擇,我也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做什麼,或許那些治療真的有用。”夏檸抬起頭。
這句話在狹小的咖啡廳裡回蕩。
蘭秋生突然意識到,今晚的談話已經觸及了某個危險的邊界。
“對不起。”她輕聲說。
夏檸搖搖頭,嘴角勾起一個疲憊的微笑:“不必,你沒什麼可抱歉的,你想聽我就說給你聽,這樣你也不用到處問了,現在你知道了我和許溫分手的原因,我覺得你心裡也該有自己的答案了。”
說完後她看了看手表:“時間不早了,你應該回去了。”
蘭秋生點點頭,卻坐著沒動:“最後一個問題,你這次回臨江,真的隻是想和許溫做朋友嗎?”
夏檸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隨即恢複平靜:“那就要看他的選擇了。”
她站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手包:“有些界限,一旦越過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走向收銀台付了賬,蘭秋生注意到她的背影在燈光下顯得異常單薄。
當夏檸再次轉身時,她的臉上已經戴上了那個公眾熟悉的、溫柔的微笑麵具。
“謝謝你今晚的談話,希望《荊棘標本》沒有嚇到你。”夏檸的聲音恢複了簽售會上那種優雅的語調。
蘭秋生搖搖頭:“它很美,美到讓人覺得心碎。”
夏檸的眼睛亮了一下,似乎這是今晚她聽到的最真誠的讚美。
她回到座位上,對著電腦繼續工作。
“蘭秋生,好好照顧他,他比看起來的更需要有人照顧。”她突然抬起頭。
這句話說完後夏檸便徹底陷入到沉默中。
她帶上耳機,手指不斷在鍵盤上飛舞。
蘭秋生莫名覺得夏檸敲打鍵盤的聲音有些好聽,就像她的聲音一樣。
她知道自己就算繼續坐在這也不會再有任何收獲。
而且她也知道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
離開咖啡店後,蘭秋生透過玻璃窗看向夏檸單薄的身影,驚莫名覺得有些心疼。
夏檸剛和許溫在一起的時候,她並不看好兩人。
現在她覺得當時的自己或許有些狹隘了。
蘭秋生慢慢走回到車上,這台車是許溫的,現在一直是她開著。
回想起剛剛聽到的一切,她依然覺得不真實。
大家都有自己的位置。
那她又該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