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大營。
看著從京中傳來的訊息,景國良倒吸一口涼氣。
同僚之中有狠人呀!
文武之爭延續這麼多年,都沒能把文官怎麼樣,反而在大多數時間處於下風。
這次改變了玩法,直接上演了一出亂拳打死老師傅。
大虞朝會上武鬥,也是文官開啟的。
最早的戰績是當庭打死了錦衣衛指揮使,外加倆倒黴太監。
嚇的皇帝瑟瑟發抖,最後被迫宣布赦免參與鬥毆官員,才平息了風波。
壞頭一開,類似的奇葩事就沒斷過。
“內閣肉搏。”
“上朝路上伏擊同僚”。
“拿起棍子敲太子的頭”。
“言官質問皇帝,為什麼看起來那麼虛?”
“勳貴和宦官京中火拚。”
“下朝路上被同僚擠死。”
“太監當著皇帝麵鬥毆,皇帝擺酒勸和。”
“百官群毆。”
……
預想中的政治鬥爭,雙方各自布局,在背後殺的你死我活。
真實的政治鬥爭,腦子一上頭,擼起袖子就往上衝。
永寧朝的這次文官勳貴外戚鬥毆,再一次刷新了政治鬥爭的新高度。
最奇葩的是皇帝沒有第一時間製止,反而放任衝突擴大。
短暫失神之後,景國良瞬間意識到情況不妙,貌似自己背了黑鍋。
勳貴係巨頭中,唯有他到了京師門口。皇帝和文官肯定會懷疑是他策劃了這場混戰。
如果是自己乾的,那也就罷了。問題是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參與。
看似有預謀的勳貴反擊,實際上隻是一時衝動之下,引發的連鎖反應。
解釋沒有任何意義,這種事情從來都是越抹越黑。
官場上一旦認定了的事,那就不會改變。縱使拿出證據,人家會懷疑是偽造的。
“國公爺,善後之事恐怕不好辦啊!”
章師爺神色凝重的提醒道。
一下子死了那麼多文官大員,未來史書上少不了濃墨重彩的記錄一筆。
以文官們的作風,搞不好他這位什麼都不知道的成國公,就成了裡麵的大反派。
當然,也有可能是宦官背鍋。
國公府有後人,不會放任外界抹黑祖宗。
一眾勳貴們的家族史,也會記錄內幕,都是可以拿出來辯駁的。
就算史官記錄了,史學界也會爭論不休。
甩鍋給宦官最簡單,這個群體沒有後人,隨便史書怎麼寫都可以。
“何止是不好辦,簡直就是沒法辦!”
“現在這種時候,無論我做什麼,都洗不清身上的嫌疑。
隻要懷疑上了,是不需要證據的。”
景國良一臉無奈的說道。
這一次是真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無論文官,還是皇帝,都會懷疑上他。
原因非常簡單,其他勳貴沒有這麼強的號召力。
威望不夠,敢搞事情。
搞不好其中就有人,私底下向皇帝告密。
畢竟,朝中大部分勳貴,都有資格向皇帝上密折。
“國公爺,一動不如一靜。
索性先裝聾作啞,且看陛下的反應。
從大局上考慮,現在這種時候,朝廷不宜鬨出大動靜。
何況那幫文官把陛下得罪的不輕,搞不好陛下也會趁機清除異己。”
章師爺想了想說道。
權力鬥爭,從來都是殘酷的。
永寧帝一直都想在朝堂上扶持自己人,可惜好幾次謀劃,都以失敗告終。
最後掌權的,全是各大派係領袖。
或者是掌權之後,變成了各大派係的領頭羊。
純粹的保皇黨,在朝堂上一直沒有多少存在感。
沒有經曆太子那一步,來不及提前培養親信,這是永寧帝最大的短板。
許多人上位前,看起來是忠於皇帝的孤臣,一旦身居高位立即成了派係領袖。
哪怕沒有派係勢力,也會自己拉起一個新派係。
倒不是他們專權,主要是朝堂中沒有親信小弟,什麼事都乾不成。
偏偏皇帝又多疑,陣營力量剛剛壯大,就會受猜忌。
許多人尚未成長起來,就倒在了官場傾軋中。
現在文官集團大洗牌,無疑是培養親信的最佳時機。
趁各大派係內部沒有統一,迅速推自己人上位,這是瓦解朝中派係力量的唯一機會。
任何一位果決的君主,都會趁機清除異己。
反正死的再多,都是勳貴外戚背鍋。
“陛下,如果能夠想到這一點,也不至於被一幫書生拿捏。
彆的不說,光區分敵友,陛下就沒搞清楚過。
隻要話說的好聽,就會被視為自己人。”
景國良搖了搖頭說道。
經過了一係列的事情,他對永寧帝已經不抱有希望。
耳根子軟,容易被人忽悠。
遇到重大事情,又扛不住壓力。
文官施壓的時候,選擇了退縮。
勳貴外戚鬨了起來,大概率又會選擇退縮。
明明一開始,就能夠解決的問題,硬是被拖成了頑疾。
“國公爺,這話可不興說!”
章師爺一臉惶恐的勸說道。
這種高端博弈,著實超過了他的認知範圍。
飽讀聖賢書的他,完全無法想象,政治博弈的對手居然可以是皇帝本人。
……
養心殿,一點也不養心。
永寧帝封鎖消息的命令,下麵人左耳進,右耳出。
百官離開皇宮之後,朝會上的變故,迅速傳遍了京師。
民間還給取了一個響亮的名字“永寧慘案”,搞得就像他這皇帝,才是罪魁禍首一樣。
“陛下,那些官員家屬,又來要人了。”
徐忠恩壓低聲音彙報道。
最近幾天,司禮監的壓力非常大。
皇帝放回了輕傷員,重傷官員依舊在宮中接受救治。
現在鬨事要人的,都是這些重傷官員的家屬。
偏偏救治過程不順利,陸陸續續又死了十幾人,其中大部分都是朝中要員。
超高的死亡率,同禦醫們的醫術,完全不匹配。
查是不可能查的。
能夠在宮中對這些人下黑手的,不是勳貴,就是外戚。
捅破真相,得罪了這兩幫人,他這位司禮監掌印太監也有可能暴斃家中。
當遊戲規則被打破,誰手中掌控了武力,誰就占據了優勢。
“死了的,把屍體還給家屬,發放一份撫恤金。
告訴家屬,有刺客闖入宮中,列位大人不幸殉國。
為嘉獎他們的忠勇,特恩蔭子孫一人入仕。
重傷員允許家屬探視,如果他們想要把人接回去也可以,但不允許亂說話!”
永寧帝想了想說道。
死了這麼多人,總得給外界一個解釋。
直接說是勳貴外戚在朝會上打死的,勢必會激化矛盾。
文官鬨事不算什麼,最怕勳貴和外戚感受到了威脅,先一步發動政變。
最佳選擇就是安撫家屬,讓大家咬死是刺客所為,以保全朝廷的顏麵。
“陛下,知情者太多,事情怕是瞞不住。”
徐忠恩一臉忐忑的說道。
皇帝開出來的條件太低,根本無法滿足大家的胃口。
按照慣例,正三品以上大員,都能恩蔭子孫一人入仕。
隻不過這種官員,發展上限較低,前途遠不及科舉。
皇帝的安撫,約等於沒有安撫。
想要完成任務,唯有強行施壓,讓家屬們閉嘴。
大虞朝不缺硬骨頭,在廠衛橫行的年代,都沒能夠壓服文人士子,何況是現在。
“瞞不住,也得想辦法瞞著。
現在民間隻是猜測,就鬨出這麼大的風波。
如果朝廷公開承認,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廠衛閒了這麼久,也該履行職責了。
誰敢鬨事,就重點查誰,朕不信他們身上一點問題都沒有!”
永寧帝語氣堅定的說道。
這一刻,他是被迫站隊,幫勳貴外戚們捂蓋子。
至於後續政治影響,暫時顧不上那麼多啦。
就算要秋後算賬,最少也趕走了北虜再說。
內心深處,他已經下定決心,打造一支專屬於自己的軍隊。
在打破勳貴的軍事壟斷前,他不具備掀桌子的能力,文官集團同樣不具備。
“奴婢遵旨!”
徐忠恩硬著頭皮答應道。
這麼乾的話,壓力全部到了內庭身上。
聰明人都知道,朝廷現在無法治勳貴外戚的罪。
最多鼓動士子跑去勳貴門前鬨,他們自己是不敢衝鋒陷陣的。
那幫武夫,腦子一熱,真敢動手揍人。
以往勳貴們遵守規矩,那是顧忌名聲。
從放開手腳,在朝會上開乾那一刻開始,勳貴們就放棄了名聲。
沒有名聲束縛,各種損招,都是可以用的。
奈何不了勳貴,那就隻能找皇帝討要公道。
大不了就是挨廷仗,言官們最有經驗。
挨一頓子板子,士林聲望瞬間暴增,皇帝就是他們刷名望的經驗包。
永寧帝不想直麵這些人,就把麻煩推給了司禮監。
後續就是內廷,同他們鬥智鬥勇。
……
宮門外,哭聲響徹天地。
接過遺體的官員家屬,久久不願離去,同守衛皇宮的錦衣衛形成對峙。
一些渴望出名的文官,也出現在了人群中,叫囂著讓朝廷懲戒凶手。
可惜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皇帝沒有出來,錦衣衛的棍棒,先給招呼到了身上。
領頭的官員,更是直接下了詔獄。
“心遠兄,這些丘八實在是太過分了。
武夫當國,國將不國啊!”
遠方茶樓中,目睹這一幕的中年男子,忍不住感慨道。
“淩風兄,北虜圍城,當以大局為重。
陛下,就算想要懲戒他們,也要等到戰後再說。
且先忍忍吧!
北虜退卻之後,就是我等的反攻之日。
現在這樣鬨,不會有結果的。”
費心遠搖了搖頭說道。
朝會上的變故,打破了許多人的固有認知。
恢複理性之後,他看明白了問題背後的本質。
以往都是其他群體顧全大局,不斷向文官集團讓渡利益。
這一次情況發生變化,觸及到底線之後,勳貴和外戚不再退讓。
一直支持他們的皇帝,此時的態度,也發生了改變。
以往的玩法,無法發揮作用,他們必須適應新模式。
“心遠兄,我們就這麼忍著,那幫武夫恐慌會得寸進尺。
現在都該擅殺朝臣,往後犯上作亂,可就一切都晚了!
從皇宮中抬出來的屍體,在持續增加,搞不好治傷是假,逼迫大家妥協才是真的!”
呂淩風憤憤不平的說道。
首腦人物全部遭難,文官集團現在群龍無首。
其他人就算敢出頭,也沒有足夠的影響力。
連說服至交好友,他都要費勁功夫,更不用說團結整個文官集團。
“休要胡說八道!”
“當日,朝會上的亂戰,就發生在陛下眼皮底下。
哪些人是被勳貴外戚打死打傷的,哪些人死於文官內鬥,陛下在龍椅上一清二楚。
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把事情翻過去的。
禦醫給傷員用藥治傷,你我也是親身體會過的,藥沒有問題。
負責送藥的宦官,每次都要先行試藥,也算儘心儘力。
接收屍體之後,家屬肯定安排人驗過毒,有問題早就鬨了起來。
人沒救回來,隻能算他們運氣不好。
何況前麵的位置不騰出來,哪有你我這些人的機會!”
費心遠搖了搖頭說道。
皇帝親眼目睹的事情,想要顛倒黑白,難度實在是太大。
當日下黑手的文官,人還在詔獄中,正在接受嚴苛的審問。
對這些隻知道黨同伐異,無視朝廷大局的家夥,他沒有任何好感。
“心遠兄,這話說的不錯。
那些屍位裹素的家夥,確實該清除乾淨,換上我輩有德之士。
陛下,如果早換人,根本不會出現眼前的局麵!”
呂淩風話鋒一轉說道。
不是他無情,純粹是朝堂上的官位,一直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
如果按照正常的提拔,他們不知道要熬多久時間,才能獲得上位的機會。
想要往上爬,就必須先把前麵的人拉下來。
以至於百官中,許多人一麵叫囂著討個公道,一麵又謀劃著更進一步。
“淩風兄,這種假設不成立。
長城防線崩潰,主要是朝中貪腐橫行。
牽扯的人太多,陛下想追究,都追究不過來。
一次貪腐引發的戰略失誤,才有了後續的昌平之敗,再然後才是永寧慘案。
若是刨根溯源,這還不知道牽扯進去了多少人。”
費心遠搖了搖頭說道。
身份地位不夠,沒有資格參與其中,反倒是逃過一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