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水侯府。
看著手中的情報,李牧瞬間意識到,自己捅出了一個大簍子。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的名字在永寧帝那邊,能夠排進討厭榜前五。
這是遠離政治中心,必須付出的代價。
訊息上的滯後,讓他對朝中的局勢的判斷,嚴重失真。
偏偏有些事,又不得不做。
既是做給外界看的,也是對自己良心的交代。
對之前的做法,李牧並不後悔。
重來一次的話,那封得罪皇帝和文官的奏折,還是會遞上去。
在官場上混,到了位置上,該扛的事必須扛起來。
反正安南距離京師遠,皇帝和文官們就算不高興,一時半會兒也奈何不了他。
彈劾亡故的朝中大員,這麼點兒事,根本定不了罪。
相比一眾奇葩彈劾,甚至都不能拿出來說事。
“侯爺,雲南那邊發來求援信,他們的征南大軍在八百大甸司遭受重創。”
蘭林傑急匆匆的上前彙報道。
把三宣六慰納入大虞統治,這是侯府和黔國公府共同促成的。
都護府這邊進展順利,沿途的土著不說望風而降,抵抗力度也沒強到哪裡去。
前麵安南國的覆滅,對這些本土勢力造成的震懾威力太大,土司們提不起拚死一戰的勇氣。
少數頭鐵的土司,在第一波混戰中,也被消滅的七七八八。
可盟友那邊就尷尬了,不光行動速度遲緩,取得的戰績也沒法見人。
“黔國公府,衰落到了這種地步?”
李牧疑惑的問道。
世代鎮守雲南,不光為黔國公府積攢了大把的財富,還打造出了一支“精銳家丁”。
正常情況下,就算打不過緬甸王國,也不會輸的這麼快。
“黔國公府沒有出兵,他們隻是點燃了戰火,指揮這場戰爭的是雲南巡撫。”
聽了蘭林傑的解釋,李牧瞬間明白過來,又是最常見的黨爭。
趁著當代黔國公年幼,雲南巡撫衙門拿走了地方上的軍政大權,自然不甘心還回去。
作為既得利益者的黔國公府,肯定不會容忍大權長期旁落。
談判解決不了問題,那就製造更大的問題。
本質上黔國公府參與這場戰爭,就是為了奪權,自然不會讓雲南巡撫在戰場上獲得勝利。
本身指揮能力就不行,背後還有人扯後腿,想不吃敗仗都難。
“告訴雲南巡撫衙門,我們的軍已經逼近緬甸王國,即將向他們的後方發起進攻。
讓他們再堅持幾個月,到時候我們一起覆滅緬甸王國,掃除這個南疆隱患。”
李牧麵無表情的說道。
身份決定立場。
作為勳貴集團的核心,他自然要站隊黔國公府。
至於雲南巡撫衙門,那是文官控製的機構,在朝堂上屬於政敵。
不在背後捅刀子,那都是他有底線,全力支持是不可能的。
“侯爺,按照我們現在的進攻路線,距離緬甸王國越來越遠,怕是幫不上忙。”
蘭林傑委婉的提醒道。
受自然條件的限製,安南都護府在擴張的時候,並沒有把重心放在內陸,而是沿著海岸線進軍。
說是平定三宣六慰,實際上大多數時間,都在和更南邊的暹羅王國乾架。
沒有深處內陸,戰爭都發生在沿海一百公裡,還有水師的支持,虞軍在這輪戰爭中占據了絕對優勢。
損兵折將的暹羅王國,已經多次派出使團,前往大虞京師抗議。
不過這麼沒有任何意義。
大虞朝堂上亂成一鍋粥,誰有功夫關心暹羅人的死活。
一個番邦小國,得罪了安南都護府,滅了也就滅了。
縱觀整個曆史,哪個中原王朝的都護府,不是滅國無數。
可以說不滅國,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都護府。
南征大軍的兵鋒,直指滿刺加,距離馬六甲海峽僅一步之遙。
理論上來說,再沿著海岸線擴張幾千裡地,就能到緬甸王國的後方。
毫無疑問,短時間內,這是無法做到的。
並不是虞軍不能打,主要在於對外擴張是為了謀取發展,而不是單純的掠奪土地。
消化戰果是需要時間的,安南都護府本輪擴張,實際上已經結束。
目前正在消化占城和真臘的疆域。
這個兩片土地,一度被安南王國占據,安南覆滅之後再次複國。
前麵忙著消化交趾故土,顧不上這些地區,暫時放任他們獨立。
南征的戰略目標,就是這兩個倒黴蛋,收拾暹羅王國都是順帶。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中南半島大平原麵積約50萬平方公裡,主要由湄公河平原和湄南河平原兩部分組成。
相當於50個珠三角平原、12個長三角平原、2個華北平原,都快要趕上大虞腹地平原麵積的總和。
這麼一塊大肥肉,到了嘴邊不吃是不可能的。
“放心好了,朝廷那邊正忙著,沒功夫理會我們。
這樣好了,讓前線的部隊動起來,繼續狠揍暹羅王國。
等滅了暹羅王國之後,我們就和緬甸王國接壤了,到時候雲南危機迎刃而解。
無需擔心緬甸入侵,能夠威脅雲南的安全。
黔國公府在當地經營了兩三百年,如果連緬甸軍隊都抵擋不住,他們也不用混了。
如果他們撐不住,那就上奏朝廷。
隻要朝廷下旨,本侯立即讓廣西兵入滇幫忙。”
李牧一臉淡定的說道。
正常年月,在官場上混,肯定要注意影響。
雲南巡撫衙門求助,作為鄰居肯定要拉一把。
不過現在是文武爭鬥的關鍵時期,黔國公府和雲南巡撫衙門的爭鬥,也是其中的一個縮影。
一旦黔國公府獲勝,文官集團在長江以南的最後一顆釘子,就被拔掉了。
最後的獨苗貴州,完全可以忽略。
不需要采取行動,在當地任職的官員,自己就會親勳貴係。
在這一過程中,造成了惡劣影響,大不了被禦史們噴幾句。
山高路遠,罵的再凶,李牧也聽不到。
……
黔國公府。
“雲南巡撫,還在死撐著,看來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要不安排我們的人,在關鍵時刻,給他……”
“老三,此事萬萬不可!
現在省內的軍隊,大都聚集在前線,倘若再次戰敗,後果不堪設想。
沒有了這些軍隊,光靠我們府中的私軍,可收拾不了這個爛攤子。”
不等孟修仁說完,孟修遠急忙製止道。
國公府爭奪的是權力,可沒想過要把雲南打爛。
作為地方上最大的既得利益者,一旦緬甸大軍殺進來,他們就是最大的受害者。
或許正是洞察到了他們的弱點,雲南巡撫才敢霸著軍政大權不放。
“二叔說的不錯,現在這種時候,確實不能再次遭遇大敗。
三叔,且先忍耐一些時日。
前線損兵折將,我們已經上報給了朝廷。
陛下是個急性子,無法長時間容忍失敗,朝廷的壓力下來了,雲南巡撫想不交權都難。”
黔國公孟厲軒笑著說道。
打小報告這種事,不光文官們能乾,武將同樣可以。
甭管因為什麼,損兵折將總是事實。
作為指揮作戰的雲南巡撫,就要承擔相應責任。
“國公爺,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以文官們的作風,戰場上打不贏敵軍,就會考慮談判解決問題。
我朝兵鋒正盛,先是覆滅了安南王國,接著又占領了占城和真臘。
漢水侯的大軍,現在正逮著暹羅王國狠揍,中南半島各方勢力畏之如虎。
如果雲南巡撫攜朝廷的威勢,同緬甸人和談,爭取一份體麵的停戰條約,完全是有可能的。
若是讓他們達成協議,我們不光白忙活一場,還讓文官們有了警惕。
現在朝中局勢,對我們非常有利,正是奪權的最佳時機。
換個時間點,文官掌控了朝中大權,再想謀劃可就難了!”
孟修仁搖了搖頭說道。
文官們隻是帶兵能力不行,但腦子絕對好用。
軍事手段無法解決的問題,還可以用外交手段。
漢水侯在中南半島打的越厲害,這邊談判的籌碼就越多。
緬甸人對大虞內部的鬥爭了解有限,雲南巡撫如果玩兒政治訛詐,很有可能取得成功。
“停戰是不可能的!
我們做了這麼多準備,才有了現在的局麵。
倘若現在結束戰爭,那就一切都白費了。
何況那幫文官也不傻,這場戰爭突然爆發,他們肯定有所警覺。
一旦深入追查,我們很快就會暴露出來。
事情一旦被放在了台麵上,彆說拿回權力,國公府的地位都要受到衝擊!”
孟厲軒略顯激動的說道。
或許對京中的勳貴來說,雲南就是鳥不拉屎的窮鄉僻壤。
可對紮根雲南近三百年的黔國公府來說,那就截然不同。
在這裡不光擁有大量產業財富,還有至高無上的地位。
一旦喪失這片根基之地,去遙遠的京師之地發展,他們就隻剩下一個空頭爵位。
要不了多久,就會沒落下去。
“嗯!
戰爭肯定不能停下來。
文官們想談判,我們設法破壞和談即可。
如果實在沒辦法,那就乾脆讓雲南巡撫暴斃!
京中那邊的情況,大家都是知道的。
六部尚書和內閣諸公一起死了,文官集團都沒能翻起浪花,再死上一名地方巡撫,想來也不是什麼大事。”
孟修義一開口,室內的氣氛一下子凝重起來。
破壞和談好說,弄死一名巡撫,可是要命的大事。
京中的勳貴敢那麼乾,那是利用文官的謀劃,玩了一出將計就計。
背後牽扯到了文官內鬥,並且爭取到了外戚和太後的支持。
廠衛查到中途,都不敢繼續。
大家都揣著明白裝糊塗,一旦揭開了真相,各方都沒法收場。
相比之下,弄死雲南巡撫看似問題小很多,但這是他們一家的謀劃,事先並沒有獲得勳貴外戚的支持。
一旦走漏風聲,朝廷追責下來,所有政治後果都隻能一家扛著。
“五弟,有些話可不能亂說!”
“我們隻是看不慣有人勾結南蠻,出賣大虞的利益,才出手阻攔簽訂賣國條約。
同阻止和談,沒有任何關係。
就算要鬨,也是雲南的百姓在鬨,不是國公府在鬨。
西南多瘴氣,巡撫大人不小心染病,那是完全有可能的。
一切都是意外,同國公府沒有任何關係!”
孟修遠當即怒斥道。
有些事情可以做,但不能說出來。
阻止和談是必須的,但要做到這一點,並不是那麼容易。
緬甸王國沒膽子和大虞死磕,如果不是他們暗中出手,仗根本打不起來。
甚至不需要和談,除完心中的惡氣之後,緬甸那邊也會主動罷兵。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再過幾個月安南都護府的疆域,就要和他們正式接壤。
有強鄰在側,緬甸王國最需要的是自保,而不是北伐雲貴高原。
相比之下,還是弄死雲南巡撫更簡單。
軍政主官一死,黔國公挺身而出主持大局,完全符合規矩。
“二叔,這種事情,要不和漢水侯商議一二?
如果能夠獲得他的支持,後續善後壓力會小很多。”
孟厲軒一臉忐忑的問道。
殺人容易,善後難。
封疆大吏意外暴斃,朝廷會嚴厲追查。
不需要確鑿證據,朝廷隻要懷疑上他們,麻煩就會找上門。
要扛下這些麻煩,光黔國公一家,風險實在是太高。
如果能夠獲得勳貴係的支持,哪怕部分勳貴的支持,他們的處境都會好很多。
“時間上來不及了。
派人過去交流溝通,一來一回要花費不少時間,搞不好戰爭都結束啦。
何況有些事情,不適合讓外人知道。
泄密問題,無需太過擔心。
朝廷一時半會兒顧不上我們,隻要不留下明顯證據,朝廷就治不了我們的罪。
僅僅隻是懷疑,我們咬死不認即可。
現在勳貴集團隨時可能重新掌權,那幫廠衛再怎麼厲害,也不敢對我們嚴刑逼供。”
孟修遠搖了搖頭解釋道。
在他看來,隻要黔國公府能夠掌控雲南,這些問題都不是事。
朝廷的麻煩太多,他們這點兒事,還排不進前十。
縱使皇帝知道真相,也不會為一名死去的巡撫大動乾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