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驚歎了一下耶路撒冷的奇思妙想後,德爾菲諾取出幾個望遠鏡,讓科爾納使用一下。
現如今,科爾納可是他們德爾菲諾家族最大的債主。
而且,收購債務的科爾納,又明確表露出善意,在威尼斯的金融交易場所,也就是裡阿爾托橋那邊,避免了德爾菲諾家族的債務被人強行勒令兌現。
這種雪中送炭的舉動,自然是讓兩家走的更加靠攏。
德爾菲諾老爺子,也樂得用望遠鏡這種禮品,讓科爾納對耶路撒冷更有信心。
雖然說望遠鏡,在如今這個時代,是管製品,不會在市麵上直接售賣。
但耶路撒冷王國的玻璃生產與打磨,本就有著威尼斯人提供的技術在裡麵。
德爾菲諾作為威尼斯與耶路撒冷之間的橋梁,以他的身份,自然是能弄到幾支望遠鏡自用收藏的。
從德爾菲諾手中接過望遠鏡的科爾納,興致勃勃的來到宅邸的三樓。
透過望遠鏡,他能夠站在這處高地,直接觀察到不遠處的港口,以及遠方的海平線。
然後,他察覺到了幾件事,首先是這些望遠鏡本身似乎存在很大的差異。
其中有兩個望遠鏡,看圖像是正像的,又有一個望遠鏡居然是上下顛倒的。
二者的不一致讓科爾納感到困惑。
他所接受的博雅教育,也就是三學四藝,並沒有包含對此種情況的解釋。
所謂博雅教育,或者說三學四藝,總共七門學科,是中世紀教育的一部分,構成了相對“低端”的那部分。
有錢的貴族家庭,又或者王室,會聘請專門的教授,來進行這方麵的授課。
在舊耶路撒冷時期,耶路撒冷就有這麼一所貴族院校,麻風王及其姐妹,都曾在其中接受過教育。
意大利地區則更為發達,誕生了博洛尼亞大學,這樣被公認的最古老大學。
其最早可以追溯到1088年,並由紅胡子腓特烈,於1158年頒布設立章程確定其正式身份。
其中三學指的是語法、邏輯和修辭,被視為相對基礎的學科,用於讓學生入門。
而後四藝指的是算術、幾何、音樂、天文學這四門技藝。
此外,還有醫學、法學、神學等學科。
醫學、法學、神學這三門學科,被視為相對“高端”的那部分,往往需要人完成博雅教育取得學位後,才能去攻讀。
在科爾納將自己的疑惑問出來後,德爾菲諾的麵容上,那股莫名其妙的優越感,更加濃鬱了。
“你有多久沒去翻閱過科學方向的書籍了?”
“除去那些古希臘先賢們的作品,阿拉伯人其實也有不小的貢獻。”
“當然,在耶路撒冷的各所大學裡,已經將這種事解析的非常清楚了,如果你想知道,我這邊還有專門的幾本期刊,你可以拿過去看看。”
德爾菲諾口中的古希臘先賢,便是歐幾裡得、托勒密他們,這些人奠定了光學的基礎,而阿拉伯人指的是伊本·海賽姆,他於1011至 1021寫的《光學之書》,提出了現代的視覺內射理論。
至於耶路撒冷的各所大學,便分彆是安條克大學、提爾大學、耶路撒冷大學,以及阿爾哈迪大學。
這些大學的規模雖然還不是很大,但確確實實走在了時代的最前沿,並以學術交流,推動科學發展,認知世界為己任。
他們之間學術交流的方式,便是借助期刊這一平台共享。
對於大學之外的人來說,由於有著蓋裡斯的倡導,購買那些刊發科學成果的期刊,成了許多達官貴人們附庸風雅的愛好。
這並不是說達官貴人們,就真的熱愛自然科學。
但一個不懂基礎自然科學的人,就是很難同蓋裡斯之間存在共同話題,也就沒法融入王國的高層圈子。
同時,一個投資自然科學的人,也更容易引來蓋裡斯的關注。
在這種情況下,貴族們的風氣自然也就不同了。
不論他們的本心如何,可他們終究是學到了許多真切的知識。
這些知識不管用不用得上,但拿來裝逼,表明自己對不懂之人的優越,就是很爽。
科爾納沒好氣的翻了下白眼,然後才在德爾菲諾老爺子的描述下,理解了這其中的透視原理。
這兩種望遠鏡,在鏡片的組合上存在區彆。
呈現正像的是一個凸透鏡物鏡+一個凹透鏡目鏡。
呈現倒向的是一個凸透鏡物鏡+一個凸透鏡目鏡。
前者視野狹窄,放大倍率有限,成像質量邊緣模糊,視野小,後者有著才更大的視野和更高的放大倍率,並確保成像更清晰。
拿科爾納自己試驗的結果來說,正像的望遠鏡,能夠在德爾菲諾宅邸的三樓觀察到碼頭的船隻,以及一些往來人群。
呈現倒向的望遠鏡,則足以清晰看到海平線處的情況。
而後一幕有些熟悉,但過往不是很確定的景象,出現在科爾納視野裡。
當一條船從海平線駛來的時候,他明確看到是桅杆先出現,而後漸漸抬升,最後才出現完整船體。
在向德爾菲諾分享了這個觀察景象後,德爾菲諾則說道:“這恰好證明了我們大地確實是一個球,我們威尼斯人以前就有這種感受,但有了望遠鏡後,才更加清晰。”
“如果大地真是球的話,那麼球的另一麵,真的有人能生存嗎?或者說,那邊乾脆就是地獄?”
“不,那邊不是地獄,按照蓋裡斯的說法,那邊是桃花石。”
二人在這個問題上,繼續聊了幾句,不過一開始的時候德爾菲諾還有些興高采烈。
聊了一會兒後,麵容就有些憂愁起來。
科爾納不解,就跟著詢問是怎麼回事。
緊接著他聽到老爺子說:“我這是擔心威尼斯的未來啊!”
“啊?”
這有什麼好擔心的?
現如今威尼斯難道不是高歌猛進,贏了又贏嗎?
“你看,既然我們腳底下的大地是個球,然後球的另外一麵是桃花石、是印度。”
“豈不是說,我們既可以從東邊得到印度的商品,也可以從西邊得到印度的商品?我們威尼斯人過去在東方貿易上賺了許多錢,日後若是西方貿易興起,那麼還能輪到我們賺錢嗎?”
科爾納覺得老爺子的思維太過跳脫,但真仔細一想,還在真有這種可能。
特彆是東方貿易的很多商品,都依賴於陸地運輸,這就是天然的不利影響。
若真可以從西邊乘船前往印度或者桃花石,並且貿易競爭超過了威尼斯……
豈不是說他科爾納在東方貿易上的投資,就輕易打水漂了?
一想到這個後果,科爾納也有點坐不住。
“不過,放心,我和你說,王國這邊早有計劃,你看如果我們威尼斯人能直接乘船前往東方的話……”
借助這些科學理論,德爾菲諾在科爾納腦子裡,構建了一個相對正確的世界模型。
然後,便帶著他去打開一份歐亞非大陸的簡略地圖,向對方兜售起通往紅海的運河的計劃。
考慮到未來遠洋航行,船隻會相對比較大。
因此這條運河的疏通或者說開挖,工作量會相當的誇張。
單憑王國自身的力量,即便是征服了埃及後,估摸著也可能有些吃力。
因此,王國打算成立一家專門的運河公司,負責建設並維護以及運營這條運河。
既然是公司,那麼就需要有人注資。
除去王國的國家財政外,一些有資質的企業或家族,才有資格向其中注資。
德爾菲諾家族,毋庸置疑有這種資格,但他一家吃不下太多,也就想著要拉人下水。
科爾納成了德爾菲諾老爺子眼裡的“冤大頭”。
當然,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科爾納對於東方貿易,本就充滿了野心,在聽聞這個機會後,就知道自己先前對德爾菲諾家族的投資成功了。
剩下的,無非是一些細節上的討論,以及如何繼續拉人下水,確保這條運河,有充足的資金,能弄來足夠的人手進行疏通或者說開挖。
畫餅歸畫餅,這一切的落實,還需要等到戰爭結束之後,才能兌現。
隻不過,畫餅也有其存在的意義。
餅畫的足夠好看時,才有人會往裡麵追加投資。
投資足夠的情況下,才能把餅給兌現出來,當然,也有可能是畫餅的目的,就是為了騙一波錢。
可德爾菲諾以及科爾納這個層次的投資人,對此還是非常有信心的。
畢竟,就連報紙上都刊登了首勝。
……
“普爾多克你怎麼看?”
喬治拿著一份比之市麵上更詳細的戰報,在辦公室裡來回踱步。
“能怎麼看?當然是坐著看唄,難不成還躺著看?”普爾多克對喬治的問題不屑一顧。
喬治與普爾多克都是當初追隨伊莎貝拉的騎士,也是最早見證蓋裡斯複活的人,因此被稱為使徒。
他們二人在耶路撒冷的軍事體係中,不可謂不位高權重。
如今,在收到安條克的戰報後,他們也頗為震驚,而後開心,緊接著又有些憂愁。
其實就連德爾菲諾這種層次的人,也有許多不清楚,或者下意識忽略的事。
就比如說,正如四天王要有五位一樣,王國的大學數量,嚴格來講是五所。
與另外四所綜合性院校不同,這第五所大學,也就是巴勒斯坦軍事院校,是僅針對戰爭與軍事設立的院校。
擔負軍官培訓,以及對軍事戰術理論深化的職能。
就連蓋裡斯自己,都在這所院校裡擔任副校長。
因此,除去稱呼蓋裡斯為先知、duce外,也有許多人喊他校長。
同德爾菲諾他們關心戰爭帶來的經濟利好不同。
這次安條克軍隊的首戰,也印證了蓋裡斯的軍事理論正確性。
從而讓軍隊體係裡不少口服心不服的家夥,意識到時代在變化。
在巴勒斯坦軍事學院建立之前,這個世界上,是不存在一個專門致力於以理論指導軍事並結合實踐驗證,還擔負軍官培養的機構。
創建這樣一個組織,無疑是開創性的,也無疑是對原先耶路撒冷軍隊體製的改革。
在許多人眼裡,這甚至是一種變相清洗。
畢竟,有相當多的人,因為無法完成軍事院校的學習,被迫離開了軍隊體係,換成了最近十年裡湧現出來的新人。
普爾多克在諷刺了一句喬治後,還是正常說道:“首先,我們要承認舊式的軍隊,完全沒有可戰之力了,因此那些期望能夠得到封地,從而成為領主為國家提供軍隊的人,可以直接掃進垃圾堆,甚至應該是加大力度繼續清洗!”
“然後,我們關於參謀部包打一切的這種想法,也確實是有些問題……”
說到後麵,普爾多克的聲音有些小了。
現如今耶路撒冷的軍隊中,主要來說有三種呼聲。
第一種是真開倒車,要回到舊耶路撒冷時期,對新征服的土地進行分封,從而作為對軍事貴族的獎賞。
第二種是蓋裡斯建立的參謀部體製,通過統一的征兵訓練與後勤供應,打造樣板化的軍隊,從而方便統帥進行戰役層麵上的調動,要求一切的戰術行動為戰役服務。
第三種其實也是蓋裡斯提出的,指的是雖然參謀部非常重要,但認為參謀部的一切計劃,通過執行就必然取得軍事成功是極其危險,且忽視客觀實際的,因此強調基層單位的主觀能動性,以及信仰的虔誠,同樣非常重要,甚至更加關鍵。
第一種沒啥好說的,封建老保,是真的長久以來在被清洗,但因為時代原因又洗不乾淨,被後兩種呼聲一同敵視的對象。
第二種便是喬治與普爾多克這種軍隊高層的想法,作為軍事體係中數一數二的人,他們理所當然的想要強化體製本身的威望,建立高層對基層部隊的絕對指揮權限。
第三種就是蓋裡斯察覺到第二種傾向後所提出的反製,確切說,是蓋裡斯反軍隊官僚化的一種嘗試。
哪怕這個官僚機構,是蓋裡斯一手建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