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熱拉爾先前複雜的工坊後,一旁馬爾萬便開始主動向蓋裡斯以及科爾納介紹一些基礎的工藝設施。
現在塞浦路斯的鋼鐵業是兩步煉成法,也就是先出生鐵,再對生鐵進行加工。
這在產量上,無疑是突飛猛進的。
但相比之熟鐵,生鐵質地過於堅硬、且脆性十足,其是不能輕易鍛打的。
在僅能通過鑄造生產鐵器的情況下,生鐵的應用範圍不免就相當有限。
即便有著炒鋼法,可以在後續過程中生產出鋼,但其中的工藝複雜與成本問題,都難以解決。
雖然農民也喜歡使用鋼製的農具,可那高昂的價格,是讓大多數人望而卻步的。
因此這個過程裡,也必須要有一個工藝,被稱之為退火。
所謂退火是指對鑄鐵進行熱處理,通過加熱、保溫、緩慢冷卻,使其組織結構發生改變,從而改善性能的一種工藝,最後成為可鍛鑄鐵。
擺在馬爾萬三人麵前的,其實就是幾個爐子。
這些爐子,對應了不同的退火工藝。
有的退火是將鑄造出來的白口鑄鐵,緩慢加熱到870度左右,保溫,再慢冷,使碳析出成石墨團塊,成為黑心可鍛鑄鐵。
有的退火是通過放在氧化性填料裡,快速加熱,降低整體含碳量做到,被稱為白心可鍛鑄鐵。
這兩項技術,在原先曆史上,對於歐洲來說,都是出現相當晚的。
比起早早將冶鐵業玩出花的天朝,歐美的工業技術,更多的體現為一個大器晚成。
白心可鍛鑄鐵最早出現於18世紀初的法國文獻,也被稱為歐式延展性鑄鐵。
黑心可鍛鑄鐵要等到19世紀,才出現於美國,被稱為美式延展鑄鐵。
這些技術,大致的理論並不複雜,可各種細節,卻是要海量的經驗,才能堆砌出來。
畢竟,在這個時代又有什麼辦法,能精準了解到退火的合適溫度,並且確定溫度指標呢?
因此馬爾萬和蓋裡斯,也不擔心隨口兩句話,就能讓科爾納無師自通,導致技術流失。
正在蓋裡斯不斷點頭的時候,莫名間,一種奇怪的感覺湧了出來。
而這種不安,對於蓋裡斯而言,一時間有些摸不到頭緒。
總感覺這處作坊,存在著一些不好說的地方,有些東西不對勁。
這種純粹的直覺性的感受,對於蓋裡斯來說是很少見的。
“走吧。”
強行打斷馬爾萬的話,在其他幾人不解的情況下,強行推著他們向工坊外走去。
等到快要離開這處工坊的時候,蓋裡斯才意識到哪裡出了問題。
雖然冶鐵工坊空氣中本就混雜著焦炭與鐵屑的味道,但硝煙的氣味顯然不太可能存在。
在他想明白的這一刻,蓋裡斯猛然停住了腳步,脊背上的肌肉緊繃,瞳孔驟縮。
時間,在那一刻被拉長。
萬物的律動,愈發清晰。
五感在這一刻出奇敏銳,除去硝煙氣息外,還有那微不可及的——嗤。
無需確認,他已經知道是炸藥包的引信被點燃。
而其安放的位置就在他們身後,那處裝著半液態的金屬的退火爐旁。
還有反應的時間嗎?
蓋裡斯思慮了片刻。
他自己是有的,但身旁這幾人來不及。
“趴下!”
低吼著一聲中,馬爾萬和科爾納掀被蓋裡斯帶著強行向前撲倒。
而後轉瞬間,當著周圍近百工匠的麵,他隨手將這處工坊的大門給扯了下來。
在那上百斤的包鐵門板被揮舞起來的同時——
轟!
爆炸聲響起。
衝擊波攜裹著碎鐵與木屑狂嘯襲來。
靠近點的其他人,根本來不及反應,在這這一刻如同布娃娃一般,被四處吹飛。
尖叫聲、嘶吼聲、混亂向四方傳遞。
反倒是最靠近爆心的馬爾萬與科爾納兩人,毫發無損。
他們二人呆愣的看著拿著厚實門板充作盾牌的蓋裡斯,一時間感覺不切實際。
……
事實上並非僅馬爾萬與科爾納兩人錯愕,一旁早有預料的熱拉爾,對於剛剛發生的事也感到了不可思議。
不是、這怎麼可能呢!
工坊的大門為了防火,並沒有單純的用木板建造,而是在木板外包了層鐵。
安裝的時候,足足需要兩個壯漢才能立起來,又要有人在一旁輔助才行。
可那人、徒手就將之從門框上扯了下來?!
這其中的荒謬,甚至讓熱拉爾沒反應過來,這個時候自己該溜之大吉,而是下意識的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當然這也並非結束。
對於試圖“弑神”的人而言,從一開始他們就做好了失敗的準備。
冶鐵工坊的爆炸,雖然威力十足,但說不準總有些意外,例如引信時間沒調整好,過早的被引爆、又或者過晚。
甚至於蓋裡斯可能根本不去靠近,這都有可能。
從起初,爆炸就被確定為僅僅是一個開場戲,目的更多的是為了引發混亂。
隻不過,就連其他的人員,在通過望遠鏡看清這一幕的時候,都不由的呆愣。
他們設想過蓋裡斯可能躲過了爆炸,但未曾設想居然可以直接硬抗。
或許是黑火藥包的威力還是太小,又或者彆的。
有些人被這一幕震撼,手頭的操作,都慢了下來。
但領頭的首領,卻知道開弓沒有回頭箭,現如今儘快完成刺殺才更加重要。
伴隨著後續的硝煙被點燃。
接連幾下沉悶聲響出現。
數枚不大的彈丸朝著蓋裡斯射去。
當蓋裡斯肉眼捕捉到那些從周圍樹林中射出的炮彈時,他也不免感覺有些棘手。
弩矢或者箭矢的飛行速度不過是每秒幾十米,那樣的速度對於蓋裡斯來說,同普通人走路沒啥區彆,因此他可以隨意的接下。
但炮彈不同,三百米每秒的飛行速度,意味著這在蓋裡斯看來,更接近一枚棒球。
雖然能肉眼捕捉,但如何處理就比較麻煩。
而且這還並不是真正的棒球,其充足的動能帶給蓋裡斯的感受,便是不能用手去接,他的身體素質還沒有好到那個地步。
怎麼辦呢?
就算他可以躲開,但一旁的馬爾萬和科爾納怎麼辦?
他又不是什麼dc裡的超人,有著生物力場,他如果過於快速的移動生命體,會帶來兩個後果。
一是當事人,驟然間承受猛力過載,身體受傷吃不住。
二是蓋裡斯施力的部位,被他瞬間扯爛,根本做不到移動。
如此,麵對著炮彈的襲擊,蓋裡斯選擇向那個方向走了兩步。
再一次,當著身旁眾人的麵,舞動起了那上百斤重的門板。
風暴在這一刻以蓋裡斯為中心向四周四散。
就在下一瞬——
嘭!
一道金鐵交鳴之聲響徹四方,猶如鐘鳴震動旁觀者。
在這聲響的同時,手中厚門狠狠揮出,以側緣擊中第一枚飛來的彈丸。
火星飛濺之間,飛行軌跡被偏轉了少許,撞上一旁的工坊石牆上,將半人厚的石牆震裂!
震天巨響未息,第二枚彈丸已至。
蓋裡斯身形微旋,手中鐵門再度舞動,使之從眾人額頭飛躍,砸塌工坊的屋頂,使之碎瓦摔落。
此刻,無論是馬爾萬還是科爾納,亦或那些驚魂未定的工匠們,都呆滯地看著這一幕,腦海中一片空白。
他們隻看見一個人,立於火與鋼之間,不懼爆炸、不懼炮火。
甚至有人下意識跪了下來,口中虔誠祈禱。
也正是在這一刻,諸多幸存者們,才意識到為何蓋裡斯神學在黎凡特地區的傳播會如此迅猛,耶路撒冷宗又為何如此堅信自己必定是正途。
畢竟,真實無虛的奇跡,就在這裡,被具象到一位活人身上。
【你們不要懼怕他們,因那為我們爭戰的,比那與他們同在的更大。】
——列王紀
而更遠處通過望遠鏡確定炮擊效果的頭目,此刻的眼角亦止不住抽搐。
實在是叫人難以置信,但也沒奈何。
就在他準備帶著人撤退的時候,忽然間感覺哪裡不對勁,在工坊外平地上的蓋裡斯,沒來由的順著火炮方向,朝他這裡望了一眼。
在下一瞬,蓋裡斯從望遠鏡的視野裡消失了。
當他略微驚恐的放下望遠鏡的時候,便看到一道宛若擊穿空氣的振動波,在草與灌木中浮現。
蓋裡斯以驚人的速度,穿越了幾十米的距離,卷得林間枝葉翻飛、塵土激蕩。
“他——他過來了!!”
旁邊一名衛兵驚恐大叫。
“你不要過來啊!”
頭目也茫然失措,忍不住大聲尖叫。
“開火!開火!!”
有人聲嘶力竭起來。
伴隨著的就是一連串火銃應聲而響,彈丸裹著火舌與黑煙橫飛而出。
但在沒了累贅的牽扯下,蓋裡斯身影左右遊移,於這些彈丸間遊刃有餘。
在快要衝到陣地前的時候,發覺對方又一門炮想要開火。
蓋裡斯深吸了一口氣,腳下狠狠一踏。
下一刻,他便躍向天空,避開了最後的一陣霰彈洗臉。
而他手中依舊拿著那扇鐵門,在他落地的那瞬間,腰腹發力、猛然橫掃!
“擋住——!”
但無人能擋。
血肉橫飛,骨碎聲夾雜金屬扭曲的呻吟,兩米半徑內、四人連哀叫都未及出口,便已倒地不起。
其他人踉蹌後退,滿臉駭然。
等到蓋裡斯將目光轉向那名看著像是首領的家夥時。
隻見那人已經在後退中仰麵摔倒在地,在他的目光中,蓋裡斯是踏著破碎屍骸而至,血水染紅其的靴底。
“你、你……你不是人……你、你是什麼東西?”
蓋裡斯沒有回答,隻是手起門落,砸斷了對方的一隻腳,確保對方沒法逃脫。
周圍人目睹此景,徹底呆滯。
……
【主啊,我仰望禰的天門已開】
【我等看見禰騎乘白馬,自雲中而來】
【禰名為信實,禰名為真實】
【禰以公義審判,以烈怒爭戰!】
【禰的眼眸如燃燒烈焰,照穿人心,】
【禰頭戴眾冠,是眾國之主,是萬民之主。】
【禰的名號早已在曆史中遺失】
【除禰之外,無人能知】
【禰身披浸血之袍,】
【禰是神之道】
【禰所行之路,聖潔而不可侵犯!】
【眾天軍隨你而來】
【騎白馬,披細麻,潔白無瑕】
【如同晨光鋪滿山崗,如同風暴席卷列邦。】
【從禰口中吐出利劍,擊打列國】
【禰以鐵杖掌權,以聖怒踐踏列邦的酒醡池】
【因為禰是烈怒的神,是忿怒的父!】
【在禰袍上,銘刻不滅的名號:萬王之王,萬主之主!】
【願地上一切權柄都伏在禰腳下】
【願我們在禰旌旗下奮起高呼】
【因為禰來,我等不再是羔羊,乃是獅子!】
【因為禰來,我等不再為受死,乃要掌權!】
【榮耀永歸於禰,從今直到永遠】
【阿門】
這段祈禱詞,是事後由科爾納親筆寫出來的。
作為接受過博雅教育的科爾納,他自己是具備一定文學能力的,雖然過往不曾展現。
但福臨心至,結合《啟示錄》中的經文,他泉思如湧。
《啟示錄》19:11–16,是整本聖經中最為震撼、最具末世意象的一段文字。
在這段經文裡,其與天兄耶穌的遭遇,截然不同。
不再是受辱的仆人,而是得勝的王;
不是被審判者,而是全地的審判者;
其來是為了推翻一切敵對的權柄,是要建立真正的公義與和平。
當預言兌現時,降臨於世的並非那位溫和受難的“神羔羊”。
而是以君王、征服者、審判者之姿再臨人間的“萬王之王,萬主之主”。
在親眼目睹了蓋裡斯自爆炸與火炮中,將自己保護周全的那一幕後。
科爾納對待蓋裡斯的態度,已經與先前截然不同了。
他已經沒辦法再將先前的允諾視為生意,視為交換,而是發自內心,全心全意、五體投地般迫不及待的想要奉獻出一切。
在自己長子費德裡科不解的狀況下,他還不斷發自內心的在感歎。
“終末不遠了,新天新地就要來了。”
新天新地確實是要來了,那龐大勝過歌利亞的高爐,便是在熔鑄一個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