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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327章 何必與個死人爭風吃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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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下的將軍在逗著公子們玩,引他們蹣跚小跑,握著他們的小手拉弓,耍木劍,引得兄弟二人咯咯地笑,早把將才爭吵打鬨的不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他們離得極近,她那一雙寬大的袍袖都堆疊於謝玄的脊梁,那人身上的雪鬆香盈在鼻尖,心跳聲也全都清晰可聞。

在這亂世之中,兵荒馬亂,朝野更迭,似當下這樣恬靜安穩的時光實在是屈指可數,少之又少的。

她不忍破壞,也不忍攪擾。

因而那人不開口,她便靜靜地等著,靜靜地為他按磽。

殿內的光線逐漸暗了下去,那人的顱頂高而圓潤,塞滿她指縫間的華發依舊散發著溫潤的光澤。

那人的聲音不疾不徐,不高也不低,一開口就把她恍惚的思緒都調動起來,也都吸引了過來。

那薄唇輕啟,他繼續道,“提醒我,再不要疑你。”

阿磐心中一顫,鼻尖驀地一酸,就濕了眼眶。

這數年來,他在半信半疑中過,過得實在辛苦啊。

日光西斜,那人兀自說話,聲腔中夾雜著暗暗的歎,“若再疑你,白的又豈止是發須,心膽也都要碎了。”

阿磐心中抽疼,自背後抱住了他的脖頸,貼住那半張棱角分明的臉頰,輕言軟語地在他耳邊嚶嚀,“鳳玄,我喜歡東壁那株木蘭,什麼時候,我們也在晉宮種滿木蘭吧。”

對一個獵手來說,這樣的姿勢是致命的。

把後背,脖頸,咽喉,全都袒露出去,交付出去,若她還是個中山的細作,此刻輕易就能得手。

可她不會是細作了,那人也沒有一丁點兒一個獵手該有的警覺與戒備。

那人長長出來一口氣,不知是歎,還是鬆緩,他應了,那修長如玉的指節把住了她那如藕段一樣的皓腕。

他闔著眸子,眸底的一切情緒便就再也看不見,他說,“好啊。”

階前威懾天下的王父,殿內卸甲後,卻是這樣一副柔軟又脆弱的模樣,怎不令她心疼呢。

他的出身,他忍辱負重的經曆,都使他的話少之又少,都使他在厄境之中不得不藏鋒斂銳,動心忍性,隱忍不言,因此才有了厄境中的掙命,求生,圖存,才有了今日的晉君謝玄。

怎不令她心疼呢?

她就在那人臉頰旁,輕聲說道,“那片芸薹,命人去了吧。”

這宮中的芸薹,他早就知道了來處。

這樣的話,他心裡想必早已想了許多遍了。

她話中的意思,一個世間最高明的棋手,他怎麼會不清楚呢?

她喜歡木蘭,不喜歡芸薹。

喜歡晉君,不喜歡中山。

那人聞言緩緩睜眸,“孤何必與個死人爭風吃醋。”

出了口,似是知道說錯了話,片刻又兀自改了口,“我。”

是,“孤”,是他的驕傲,昭示他尊貴的血統。

“我”,是他放下了身段,放下了自己的驕傲,是給她的平等與愛護。

然而他們口中的“他”死了嗎?

至今也仍舊是個謎。

隻是想到“他”,眉心還是驟然一跳,一股莫名的不安自心頭升了起來。

也許是為了寬慰那人,也許也是為了安撫自己,她說,“鳳玄,我愛你至深,永遠也不會背棄你。假使果真有那麼一日,假使真有那樣的一天,我會死。”

以死明誌,保全清白。

可那人掩住了她的嘴巴,不許她再說下去,“我不會讓你處於那樣的境地。”

可他大抵也立刻想到了從前至少有那麼兩回,他都把她置於了那樣的境地,因此,下意識地就蹙起了長眉,又道,“假使有,我願你,活著。”

他聲腔中的歎幾不可察,卻也口氣堅定,沒有什麼好猶疑的,他說,“好好地活下去。”

阿磐怔怔地失著神,怔怔地問,“不管是不是出賣了你,也不再清白你也想要這樣的人活著嗎”

若是從前,怎麼可能呢。

從前軍中也好,宮裡也罷,但凡出了細作,除了死,是沒有第二條路可走的。

可那人神色真切,真真切切地應了她,“是,要你活著。”

阿磐的眼淚吧嗒一下滾了下來,恍惚中想起了從前,想起從前有人曾說,“不能求王父,但你可以求謝玄。”

那滾下來的眼淚在打進花木窗裡的餘暉中映出來晶瑩剔透的光,自眸中湧出,又吧嗒一下滾下去,滾上了那人的臉頰。

那人微微彆過臉來,下意識地抬起流玉的指節,就用那溫熱的指腹接住了那一滴眼淚。

沾在指腹,默然端量。

殿外已經沒有稚子玩鬨的聲音了,大抵已經被趙媼和莫娘帶去喝奶吃魚片粥了,因此也就安靜了下來,將軍們立在廊下,侍奉的宮人也都輕手輕腳,沒有什麼動靜。

就在這寂然的大明台,那人問了起來,“阿磐,你可後悔過嗎?”

阿磐喉腔中是壓不住的哽咽,“怎會後悔呢?”

那人輕聲歎,“跟著我,你好似總在吃苦。”

她的眼淚洶湧地滾了出來,她這輩子顛沛流離,吃了許多苦,也受了許多罪,可四海鼎沸,戎馬生郊,哪家又不是如此呢?

(四海鼎沸,戎馬生郊,即天下大亂,戰禍不止)

她環住那人的腰身,臉頰緊緊地貼住了那人的脊背,那人腰身肌肉結實,寬闊的脊背也真叫人安妥啊。

可她的眼淚頃刻就打濕了那人的長袍。

她想,不管從前有多苦,隻要在他身邊,一顆心就踏實起來,也就不覺得有什麼苦了。

她沒有正麵去答那人的話,沒有說什麼“苦”還是“不苦”,過去苦與不苦有什麼要緊呢,將來不苦,不就最好嗎。

愈發攬緊了那人的腰身,“你頭疼,好些了嗎?”

那人點頭一歎,握住了覆在他腰間的那雙手,“有你在,就不疼了。”

能翻攪風雲的棋手大多說話模棱兩可,不好揣度,可阿磐知道,他這樣說,大抵還是疼的。

成日籌謀布畫,豈會不使他頭疼。

可他分明還那麼年輕啊。

有人輕聲進了殿,就立在珠簾外稟,“主君,西太後下了車駕,一次次叩門,不肯離開。”

那人聞言平靜沒有波瀾,腰腹亦是尋常沒有大的起伏,輕描淡寫的,不過隨口道了一聲,“由她。”

來人領了命,這便俯首退了出去。

晉故宮的天光很快暗了下去,那高高的宮牆,長長的甬道,裝闊的殿宇,飛起的簷角,全都要隱進了夜色之中。

自宮門第一次叩響,這一夜西太後都遲遲不肯離去。

謝允一次次進殿,一次次稟的都是西太後求見。

要不就是,“太後在宮門鬨個不停,叫嚷著要見惠王。說見不到惠王,就就撞死在宮門”

她大抵早就預料到魏罌一人成不了事,也許也早已叮囑過了伏晝,務必要等她一同進宮。她也許什麼都提前準備好了,也在極力追趕魏罌的車駕,可惜宮妃的嬌弱大大延擱了行程,更可惜,更可惜的是魏罌成不了大事,先她一步敗了國。

隻是說要撞死,卻怎麼都不死。

不死,那便要繼續鬨騰,鬨騰個不停。

要不就說,“太後在宮門破口大罵,罵罵主君罵主君欺欺負她們孤兒寡母,辜辜負了她多年的枯等”

稟的人磕磕巴巴,小心斟酌著措辭。

想必是夜的宮門十分熱鬨,亦不堪入耳。

要不就說,“太後哭,與宮眷們說起從前從前與主君的舊舊情”

“說到動情處,哭得聲淚俱下”

那人原本就頭疼,愈發不勝其煩,因此蹙眉斥了一句,“捂住她的嘴,叫她滾回去,做太後的好日子,可沒有幾天了。”

阿磐心神一動,原本還憂心他餘情未了,可既說了這樣的話,便知道從前的舊事,果真是要有個了結了。

好啊,該了結了。

就為了大梁城內的追殺,也該有個了結了。

因而,後麵若是再有人進大明台要稟關於西太後的事,立在廊下的人便都攔了下來,“主君歇下了,不要再來問,有什麼事,天亮了再說。”

這一夜總算耳根清淨。

這一夜,也是在晉陽的第二夜。

就在這一夜,她在謝玄懷裡夢見了母親。

她在三歲就被送去了雲家寄養,比謝密此時才大不到兩歲,三歲前的事許多早都不記清楚了,母親長什麼模樣,她也早就不記得了。

在記憶中不過是一張十分模糊的臉,可當夢中相見的時候,她一下就知道那是她的母親。

她與夢裡的母親好像啊,夢裡的母親也當真溫柔慈靄,一下就叫人心生委屈,驀地就濕了眼眶。

夢裡好似就在幼時那寬闊的庭院,她看見那一笑傾國的母親朝她伸出了手來,溫柔地喚她,“阿磐啊!”

阿磐啊。

過去的那麼多年,她不知有多少個日夜都在期盼著有母親能這樣喚她一句。

她聞聲就朝著母親奔去,她朝母親奔去的時候整個身子都十分輕快,她大聲地叫,“母親!”

她叫著母親,遠遠地就把手伸了出去,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還是幼時的聲音,自己的手也還是小時候的手,遠遠地跑過去,一下就撲進了母親的懷裡。

她大聲地叫,“母親!”

也放聲大哭,“母親!母親!阿磐好想你!”

母親眸中含淚,把她緊緊地抱了起來,“我的小阿磐啊,你過得好嗎?”

是啊,她過的好嗎?

真想把從前的苦難全都告訴母親,也在母親懷裡好好地哭上一場啊。

不,不訴過去的苦難,要都說好的,不叫母親擔憂。

要告訴母親她的孩子們,告訴母親她有幾個孩子,他們都叫什麼名字,什麼脾性,會說什麼話了,會識多少字了。

告訴母親她的鳳玄,告訴母親鳳玄是誰,鳳玄好不好,想請母親來她的大婚,也想要邀請母親來大明台坐一坐,吃一回鳳玄親手做的羹湯啊。

可夢裡她隻顧得哭,哭得撕心裂肺,不顧得說什麼話。

她記得母親溫柔地撫摸她的腦袋,垂淚勸她,“好阿磐,不哭了,母親都知道”

聽見有人喚她,“阿磐,醒醒。”

因此還不及與母親說什麼話,就含著眼淚,在夢裡醒來。

一旁的人輕拭她的眼淚,溫聲問她,“阿磐,你夢見了什麼?”

她歎了一聲,喃喃回道,“夢見了母親。”

那人追問,“母親與你說了什麼話?”

哦,你瞧,他說的也是,“母親”。

阿磐含淚笑,“母親抱了我,母親問我過得好不好。”

她笑,那人便也笑,那人問,“那,你過得好嗎?”

阿磐哭道,“好我告訴母親,我過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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