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臉色一白,到底是她又自取其辱了。
很快又有婢子來,步履匆匆,先是斥了宮人一句,“誰許你來冒犯將軍們,還不退下!”
聽得宮人低聲應了,那婢子又道,“今日太後娘娘來時,曾與燕國、韓國兩位王後約好了,日暮時候一起茶樓看舞,請將軍們為奴通傳一聲,問問娘娘可還記得?”
是,魏太後敢在魏罌大敗的境況下闖進晉宮,絕不僅有一腔孤勇,她來的時候必定做了十分縝密的安排。
燕國是韓趙兩國的同盟國,雖一直與謝玄兩軍對陣,但私下裡竟暗中與魏宮勾結在了一起。
想來魏氏母子為了奪回大權,已經裡通國外,無所不用其極。
如謝玄所說,假使魏國當真落入這母子二人手中,隻怕不出半年,魏國亡矣,魏土消矣。
她來的時候盛裝打扮,又與人約好茶樓觀舞,因此就一定得在日暮前出宮,沒有什麼暴斃與自儘的可能。
因而,這是一個狡詐的政客,棋子,不能隻把她當成個婦人,女子。
那婦人幽幽一歎,一雙眼睛長睫翕動,長睫上掛著絲絲水霧,在漸漸明亮起來的燭光下泛著閃閃的光。
“鳳玄,你可聽見了嗎?我得走啦!還有人在等我呢,若是去晚了,去不了,隻怕都要猜上一猜”
那人微眯著眸子,必也一樣在思量殿外的話。
那婦人幽幽歎道,“你總得放我走,難不成,就把我這麼扣在這裡,我是沒什麼好怕的啊,最多留宿王父榻上,你是王父,你沒什麼好擔憂的,你不怕引得滿城非議,可也不怕你的謝夫人”
她說著便笑了起來,笑得十分嫵媚,“不怕她看見,我這一絲不掛,都是王父一件一件剝下來的嗎?”
殷靈運就是有這樣的本事,無中生有,無事也能叫她掀起三尺浪來。
可惜她不知道,她今日的狼藉一點一滴全都落入了阿磐的眼底。
她還在洋洋自得地期待著謝玄的驚慌。
哪怕隻看見一絲的驚慌從大殿主人的鳳目中閃過,她便不算輸得徹底,便算她小贏一場,便算她掰回了一局來。
然而沒有。
大殿的主人早看夠了她的賣弄風騷。
那一雙鳳目移向彆處,連看她一眼也沒有了。
他愈是不理會,殷靈運便愈是要笑,她不信謝玄就真的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因此要笑,笑得花枝亂顫,“那我便告訴她!告訴她,你是如何剝開了我的冕袍,叫著我的乳名,又如何撕開了我的褻衣!如何”
殷靈運還沒有說完話,阿磐便從屏風後繞了出來。
她穿著謝玄為她備下的曳地長袍與鑲嵌著珍珠的絲履,那緋色的長袍趁得她端莊柔和,她一步步往前走去,袍擺便在她的珍珠絲履上蕩出來一圈圈優雅從容的漣漪來。
她吟吟笑著,開口說話的時候,慢聲細語,“不必你說,我都看見啦。”
她不過是慢聲細語地說話,卻叫地上狼狽不堪的婦人乍然一驚。
婦人大驚失色。
極力蜷縮起來,遮藏自己的秘處,也極力去隱住那全都暴露於人前的羞恥,“你!你怎麼在這裡!”
進退失措,狼狽周章,一雙眸子睜得極大,睜出了駭人的眼白。
阿磐盈盈笑著,在謝玄一旁縵立成姿,不需她解釋上一句什麼話,謝玄自然會為她開口。
謝玄就在那婦人驚慌失措的笑了一聲,“大明台的女主人,該在這裡。”
不在這裡,怎麼能看清楚這腳下的人,到底是青梅竹馬,還是陳年腐肉呢。
由得殷靈運紅口白牙地狡賴,誰能狡賴得過她呐。
地上的夫人仍舊驚愕地回不過神來,兀自怔忪地望著他們二人。
阿磐仰頭衝著大殿主人溫柔地笑,“夫君,放她走吧。”
她原本是不願在大婚前就這麼輕易地喚什麼“夫君”的,也的確許久都不曾這般喚過那人了,可在殷靈運麵前,就該叫謝玄“夫君”。
叫這求而不得的人抓心撓肺,最好也叫這歹毒的蛇蠍七竅生煙。
那婦人果然生氣,胸口來回劇烈地起伏,“夫君?”
那人果然聽她的話,也許,他也不過是要等一個合適的時機,好叫這地上的人趕緊滾出去,還他一個耳目清淨。
因而那釘著冕袍的長劍這才收了起來,涼薄疏離,“滾吧。”
婦人的臉頰惱成了豬肝一樣的顏色,不敢再去爭一句什麼“你讓我滾?”,也不願再問上一句“你果真要娶她?你竟肯聽她的話?”
不敢了。
已經一點兒臉都沒有了,還掙個什麼勁呢。
管他“滾”還是“走”,能安然無恙地離開這大殿已經十分不易啦!
你瞧那婦人遍體狼藉,通身找不出一塊好肉來,因了那重重的一撞之後,又被大殿主人持劍杖責數下,養尊處優了多年的人,已經經不起這般折騰。
故而,婦人倉皇要爬起身來,隻可惜在那涼森森的白玉地磚上掙紮一通,四肢打著顫,一時間竟有些爬不起來了。
所幸謝玄為那婦人留了臉。
留的這“臉”不是體麵,留的就是脖頸上那一顆腦袋上看起來還完好無損,不至於落人口實。
阿磐含笑去撿婦人的衣袍,又好心攙了婦人一把。
見那貴婦人起身之時,原先停駐處的白玉磚,總有些不太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