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最終徹底消失在曲折管道的深處,彙流井口裡,隻剩下馬斌一個人。
他盤腿坐在地上,絲毫沒有坐在炸藥包上的緊張感。
他安靜的等待著,盤算著時間差不離了,才慢條斯理的掏出手機,解鎖屏幕,登錄了某個論壇網站。
給論壇好友[晌午]發送了一條私信過去,私信裡是一個位置坐標。
然後,他立刻關機,摳開了手機的後蓋,拔出si卡,捏成了粉碎。
細微的渣滓順著他指縫滑落,落在了染血的碎石裡。
做完了這一切,馬斌才緩緩抬起手,用指尖輕輕拂過自己臉上那張僵硬麵具粗糙的邊緣。
忽地,一把扯拽下來揉碎一起扔在了地上。
“自己人?嗬……”
輕飄飄的冷笑回蕩在原地,馬斌的身影就已經頭也不回的走進井道的更深處。
井道外,廢棄工廠外的道路上。
藍白車車速放緩,一圈圈巡邏著。
車內的空氣卻仿佛凝固了,沉重得如同灌滿了鉛。
事到臨頭了,兩人心裡還是止不住發慌。
副駕上,常二丙的視線始終沒離開手機屏幕上的時間顯示,一分一秒都似無比煎熬。
他沒話找話道:
“沒想到啊,假扮[假麵]以及引爆,這最危險的一步,馬斌竟然會主動攬下來。”
常二丙想了想又補充道:
“他這人雖然心思重了些,但關鍵時刻靠得住,倒是個值得信賴的自己人。”
李晌有點心不在焉,嘴裡的煙一根接著一根,沉吟片刻道:
“嗯,嗯,上一次也就罷了,這次咱們三個人的命又拴在一起了,這次若真能趟過去,以後咱倆就不要再懷疑馬斌了。”
常二丙聞言重重點頭,真心實意道:
“放心吧,李隊,我以後就把馬斌當作親兄弟,同生共死的那種。”
看的出來,這次若能活下去,三人的情誼,不能說情比金堅,也得說情比鐵堅了。
是啊,有什麼比一起掉一次腦袋更鐵的兄弟情呢?
有,那就是一起掉兩次。
車內的氣氛似乎因為這沉重卻溫暖的的對話而鬆動了一絲。
時間,依舊在焦灼的等待中,一秒一秒地爬行。
【66:11:21】
【66:11:20】
【66:11:19】
【……】
馮矩坐在彆墅一樓過分柔軟的真皮沙發裡,幾乎陷了進去,指尖無意識地摳著沙發扶手上細膩的皮革紋理,留下幾道淺淺的印痕。
“李晌他們在搞什麼,動作這麼慢的麼,怎麼還不給特派員發消息?”
馮矩心急如焚。
時間就是生命的道理,怎麼感覺一個個活著的人都不懂這個道理呢~
就在他幾乎要按捺不住時,樓梯上終於傳來了腳步聲。
馮矩霍然站起身,看向快步走下來的特派員。
後者看起來明顯洗過澡,換了身新衣裳,整個人由內而外散發出“煥然一新”的潔淨感。
最關鍵的是,胸腹腰線都顯得很自然,看不出任何突兀的鼓起或硬物的輪廓。
馮矩的目光在特派員身上一觸即收,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心中暗忖:
“成了,特派員把羊皮卷放在彆墅二樓了。”
這個判斷讓他指節微微發緊,又很快鬆開。
若能按照計劃,殺掉特派員那自然是萬事大吉,但若事有不順,他也可以賣掉李晌三人,隻要搶在特派員之前趕回彆墅,他依舊有“絕處逢生”的機會。
該說不說,馮矩不愧是馮睦的父親,他也是有n b的男人啊。
馮矩迎向特派員:“特派員,您……”
特派員腳步未停,隻是揚了揚手中握著的手機,屏幕還亮著微光。
他打斷了馮矩的話,寒聲道:
“來信兒了,嗬——,[假麵]果然是下水道的老鼠,約的地點又在……”
馮矩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即便作為謀劃者之一,在來之前他也未能確認李晌三人最終會將陷阱地點選在哪裡。
此刻特派員手機裡的坐標,對他來說同樣是最新的情報。
“又是下水道麼?!”
對下水道馮矩內心是有些陰影的,他內心不由自主的生出些不祥的預感。
但他麵上絲毫不見異樣,當即沉聲應道:
“明白,車已經備好在門口了。”
兩人一前一後快步走出彆墅大門,凜冽的夜風裹著寒意迎麵撲來,一輛黑色公務轎車停在台階下。
馮矩搶先一步拉開駕駛座車門坐了進去,手指搭上冰涼的鑰匙,特派員則徑直坐進後座。
馮矩太爭分奪秒了,甚至沒去幫特派員拉車門。
差評!
引擎低沉地啟動,車燈劃破濃稠的夜色,轎車緩緩駛出氣派的雕花鐵藝院門。
經過隔壁同樣價值不菲的彆墅時,馮矩習慣性地用餘光掃了一眼。
夜色已深,彆墅一片漆黑,顯然沒有連夜趕工,隻是庭院裡堆放了各種裝修材料,木板、瓷磚、塗料桶,略顯雜亂。
保安遠遠看到車燈,早已機靈地提前升起了入口的電動欄杆,朝著駛近的車輛微微躬身。
車輛平穩地駛上通往主乾道的私家路。
馮矩剛想稍稍提速,眼角的餘光卻像被磁石猛地吸住。
就在車輛即將彙入主乾道的路口陰影裡,夜幕中緩緩“滲”出了兩道身影。
漆黑!
絕對的漆黑!
他們的全身,從頭到腳,都籠罩在一種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線的、毫無質感的漆黑布料之中。
臉上覆蓋著同樣漆黑的麵具,那麵具光滑得如同凝固的墨汁,沒有任何五官的起伏。
唯有在麵具眼部的位置,有詭異猩紅的暗光一閃而逝。
一股電流般的寒意瞬間竄遍馮矩全身,頭皮發麻,他猛然扭頭看向側窗,動作幅度之急促,脖頸都發出輕微的“哢”聲!
守夜人?
真的是守夜人!!!
後座的特派員身體微微前傾,銳利的目光穿透車窗,死死鎖定那兩道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身影。
“穩住!正常開過去,彆停!彆有任何多餘動作!”
特派員冷哼一聲道。
殊不知馮矩此刻可比他慌多了,心頭早已掀起了驚濤駭浪:
“不是,我中午都是胡謅的,是騙這特派員的鬼話!怎麼會……怎麼會真的應驗了?”
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恐懼交織在一起,讓馮矩的心跳都加快了1秒鐘。
車窗外,那兩個守夜人的裝束——吞噬光線的黑袍、光滑如墨的麵具,便連手中提著的儀器……
竟都與他中午信口胡謅的形容分毫不差?!!
車輛保持著勻速,輪胎摩擦路麵發出平穩的沙沙聲,與那兩道黑影擦肩而過。
“呼……”
後排傳來一聲極其輕微吐氣聲,特派員緊繃的身體似乎也鬆弛了半分,重新靠回椅背。
顯然,守夜人沒有對他們這輛車表現出任何興趣,讓他懸著的心落回了實處。
“虛驚一場,不是衝我們來的。”
特派員的心落回肚子裡,馮矩的心臟卻提到了嗓子眼兒裡。
“瑪德,守夜人不會真監測到什麼了,不會是衝著羊皮卷來的吧,不是,特派員你就把羊皮卷放在彆墅了,安不安全啊?”
馮矩內心不安到極點,生怕等會兒計劃一切順遂,可等自己趕回彆墅時,羊皮卷又不翼而飛了。
這個念頭讓馮矩太陽穴突突脹痛,油門不自覺就踩到了底。
油門轟鳴聲徹底彙入主乾道的車流噪音中,路邊陰影裡,兩個守夜人依舊安靜的佇立著。
左邊那個稍矮的身影,腳步極其細微地頓了一下,漆黑的麵具,緩緩轉動了大約三十度,朝著黑色轎車消失的方向“望”去,眼瞳裡又閃過一抹紅光。
“怎麼,剛才那車有問題?”
旁邊個子更高的守夜人立刻察覺到了同伴這微小的停頓。
他的聲音透過麵具傳出,帶著一種奇特的沙啞質感,仿佛是經過了某種變聲處理。
作為守夜人,出勤時遮蔽一切身份特征是最必須遵守的要求。
麵具隔絕了視線,也隔絕了彼此可能的窺探,這窺探既是指敵人,也是指同伴。
故而絕大多數守夜人到死,都不知道另一個守夜人麵具下的臉究竟長何模樣。
脫下這張麵具後,他們可能是在便利店擦肩而過的路人,是電梯裡點頭致意的同事,是清掃大街的環衛工人,是任何一張淹沒在人群中的臉。
你看見過的任何一張臉,都可能藏著另一個在黑夜中狩獵的身份。
而這份一直維係的保密製度,正是守夜人最堅固的護甲。
不過守夜人近年來人數一直在銳減,愈發凋零。
高個子守夜人又一直駐守在九區,故而對九區的其他幾位守夜人都頗為熟悉了。
這種熟悉,讓他能準確的識彆出彼此。
不是靠臉,而是熟稔每個人的身形輪廓、行走時細微的步態差異、呼吸間的獨特韻律,乃至那變聲器也掩蓋不了的說話時的腔調習慣。
所以,此刻哪怕蒙著臉,他也十分篤定,這回跟自己一起出勤的守夜人,是第一回見。
要麼就是從其他區新調來的守夜人,要麼就是純粹的新守夜人。
“車沒有問題。”
矮個子守夜人搖了搖頭,聲音透過麵具傳出,是一種經過處理的、毫無性彆特征的電子合成音。
她收回了“注視”遠方的目光,重新看向麵前的夜色。
她能怎麼回答呢?
總不能如實相告,方才車內那兩個身影,她不僅都認得,其中一位更是熟悉到骨頭裡咧。
這不就暴露自己真實身份了麼。
守夜人序列第三條——身份保密,高於一切。
對父母、子女、愛人,乃至並肩作戰的同伴,都必須永遠隱藏,直到將秘密帶進墳墓。
就在兩人這短暫而沉默的交流間隙,又一輛黑色的的商務車從他們身旁駛過,進入了彆墅區。
停在了一棟窗戶都鋼筋水泥重新填補上的彆墅門前。
車門打開,先是一條裹著亮片黑絲的修長美腿探出,細高的鞋跟踩在光潔的路麵上,發出清脆的“嗒”一聲。
緊接著,又是兩個妝容精致的年輕女子鑽了出來,一起朝彆墅裡走去。
兩個守夜人隻是朝那個方向淡漠的瞥了一眼。
高個子守夜人一口斷定道:“多半是特殊服務工作者。”
矮個子守夜人對此不置可否,隻是低低地“嗯”了一聲。
她抬起手中的探測儀,隨意地在空氣中劃出幾道檢測軌跡,儀器的紅光在夜色中忽明忽暗。
動作談不上認真,反而有點潦草敷衍。
她的心思還在前麵那輛車上,麵具下她舔了下濕潤的嘴唇,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呐呐道:
“哥哥沒有騙我,爸爸他真的沒有死,他也是怪物呢,嘻嘻——”
甜美的笑聲在她心底一遍遍回蕩。
守夜人序列第一條鐵律——守衛人類秩序,對一切潛伏入人類社會的怪物,斬儘殺絕!
…………
“夫人,人帶來了。”
侯文棟領著三個花枝招展的女人走進臥室。
李涵虞穿著一身剪裁精良、質地柔軟的深色家居服,保養得宜的臉上看不出太多情緒,隻有緊抿的唇線,泄露出一絲被壓抑到極限的、難以察覺的焦慮。
李涵虞的目光在那三個花枝招展的女人身上短暫停留,輕輕頷首:
“嗯,讓她們進來,給我兒做個專業按摩。其他人都出去吧。”
當即,屋內幾名穿著無菌服的醫護人員,動作迅速地退了出去。
李涵虞的目光轉向了侯文棟,這侯文棟當即會意,再次微微躬身,沒有一句多餘的言語,離開了房間。
接下來的服務很私密,把無關人員清場出去,這很合理。
唯一讓他覺得有些詫異的是,夫人竟然不離開,她要全程留在裡麵守候?守著三個那樣的女人給她兒子按摩?
這畫麵,怎麼想都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變態啊。
不過,錢歡那狀態,李涵虞作為母親,放心不下,要寸步不離地守著,似乎……也勉強說得過去?
侯文棟壓下心頭的疑慮,將這歸結為一位母親偏執的守護欲。
他搖了搖頭,轉身走向走廊儘頭,沒有再多想。
門內。
李涵虞手指搭門鎖上,隨著兩聲“哢噠”、“哢噠”聲,門裡的鎖舌彈出,將房門徹底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