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陛下,數條鐵鏈從山中穿出,將汾河河道給堵塞了,船隻行進受阻。鐵索兩端都釘在懸崖峭壁上,若要拔除,尚需要幾日……”
“不用你特意告訴我,我有眼睛會看。”
李明揮退了斥候,在心裡直呲牙。
有時候,真的挺佩服古人的想象力的。
封鎖封鎖,還真用實體的鐵索來硬封啊。
這也算是大唐時代的“古箏計劃”了。
你還真彆說,這一條條橫江的鐵索頗為厚實。
羸弱的風帆動力加上溯流而上,兩層debuff疊下來,大船還真沒辦法硬闖這鐵索陣。
“直接把這鏈子剪了不就行了?”薛萬徹一拍腦袋。
他的思路從來都是這麼直接。
契苾何力沉穩地撫著胡須:
“要鑿穿這麼粗的鐵鏈子,非一日之功。如果唐軍趁機進攻騷擾,那該如何是好?”
薛萬徹又是一拍腦袋:
“什麼?唐軍主動送上門來,還有這種好事?”
契苾何力搖搖頭:“你這想法真是……”
李明插嘴道:“我覺得可以。”
契苾何力點點頭:“奇思妙想。”
說乾就乾,明軍艦隊派出幾條工作船,船夫河工拿著大錘和鑿子駛向鐵索。
果不其然,從兩岸的山巒之間,也駛出了幾艘唐軍的艦船,向工作船衝來。
然後便是砰砰幾聲想。
在工作船後方援護的明軍戰船及時投射石砲,精準地命中唐艦。
明軍戰艦什麼都大,投射的石塊自然也是超級加倍。
普通隻有十幾斤重的石砲,被超級加倍到了四五十斤重。
被翻倍“口徑”擊中的唐軍戰船,船殼就像紙糊的一般,一砸一個大窟窿,很快就漏水沉沒。
剩餘的唐軍戰艦卻不退反進,趁著占據汾河上遊位置的地利,向明軍戰船發起自殺式衝鋒。
待靠近明艦時,船員都縱身一躍,跳進了汾河,任由自家戰船順著水流,衝入明艦陣營。
這一招一式,很明顯了。
“縱火船?”
果然,順流而下的唐艦燃起了點點火光,迅速點燃船上的桐油乾草等易燃物,很快化身成了一個個火球,飄向明軍戰艦!
“嘶~狡猾!”李明擦擦牙花。
大明雖然有錢,但那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所幸明艦雖大,但是操舵卻很靈活。
首當其衝的艦船在水中左扭右扭,居然成功避過了唐軍縱火船的大部分“彈幕”攻擊。
但是汾河不是黃河,河道並不寬敞。
明軍前排艦船的機動,很快讓艦隊的隊形亂成一團。
而縱火船是不會自動被刷新掉的,它們還在向船隊後方衝去!
後方的艦隊又是一陣好躲,場景險象環生。
有一艘燒著的縱火船,已經貼到了一艘大艦的邊緣,不到五丈遠!
在這個極限的距離下,再怎麼操舵也不可能躲避開了。
“不好!”薛萬徹握緊了拳頭。
就算是億萬富翁,要是豪車被殘疾車故意剮蹭了,那也是很惡心的。
“放下拍竿!”經驗豐富的艦長果斷下令。
水兵立刻訓練有素地切斷船舷的一根繩索。
繩索連接著一根高高舉起的木杆,木杆頂端拴著一塊巨石作為配重,頭重腳輕。
這便是隋唐時期,除了投石機以外,水戰最常用的重型機械——拍竿。
繩索一斷,木杆在巨石的重力作用下,立時拍下。
砰!
仿佛一道從天而降的如來神掌,拍竿頂部沉重的石塊精準地砸在縱火船上,將船甲板硬是摁到了吃水線以下,讓其無法再向前靠近。
但是船體裡的桐油也被拍得噴濺而出,落在拍竿上,火苗順勢燒了上來。
“棄竿!”
在船長的命令下,船員立即將拍竿連接船體的繩索也一並砍斷,將著火的拍竿拋棄。
一場船毀人亡的危機,被有驚無險地化解了。
明軍艦隊就像一群靈活的胖子,全須全尾地躲過了縱火船的突然襲擊。
“好樣的!”薛萬徹快人快語,揮舞著拳頭。契苾何力也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即使對財大氣粗的大明來說,軍艦也是十分寶貴的資產。
更不用說船上的船員了,個個都是常年跑海運的熟練技術工,如果在汾河翻船,那可就太可惜了。
“嗯……”李明卻並沒有露出輕鬆的表情。
他眉頭緊鎖,摸著光滑的下巴,陷入了沉思。
與此同時,工作船也沒有閒著。
當掩護部隊正在和對方糾纏的時候,他們賣力地揮舞錘頭,終於將鐵釺打進了鎖鏈之間的鎖孔,成功解開了橫江鐵索——的第一道。
畢竟大明雖然富強,但是和大唐並沒有科技代差。
大唐費儘心力布置的厚重鐵索,大明不可能吹口氣就讓它斷開。
而在前方,少說還有幾十條一模一樣的沉重鎖鏈。
工作船開上前,繼續吭哧吭哧地工作著。
而整個大艦隊整好了隊列,乖乖地在工作船後麵跟隨著。
民夫覺得自己背負了不屬於自己這個段位的壓力,都快把錘子掄出殘影了。
但是明軍再怎麼想使勁,用力的點隻能在一根鐵釺上。
所以有再多人也使不上勁,沒法多線程開工。
大明的水陸兩支大軍,隻能看著一條小船上的幾個民夫掄錘頭乾著急。
李明的眉頭越皺越深。
“有沒有辦法能更利索地把鐵索斬斷?”
薛萬徹指了指汾河兩岸。
“鐵鏈是固定在石壁上的,利用自重掛在了河麵上。隻要把石壁鑿碎,鐵鏈不就散了嗎?”
契苾何力不禁佩服老夥計的聰明才智:
“說得好,那你飛上懸崖峭壁,去把那固定的樁子砸了?就算你真能飛上去,你猜唐軍在那地方是不是蹲著伏兵,等著一箭把你射下來?”
薛萬徹不說話了。
他相信,以唐軍的猥瑣,這種守株待兔的事情不說板上釘釘吧,至少也是十有八九了。
“以陸製水,這手玩得溜啊,這樣下去是不行……”
李明看著那條亞曆山大的工作小船,常常歎息。
契苾何力立馬附和道:
“是啊,若是因此耽誤了行軍速度,耽擱了統一天下的進程,那可就著實令人……”
“時間在我這邊,慢點就慢點。無非是寫封信給北邊,讓侯君集他們放緩行軍速度,這不打緊。”李明說道。
契苾何力一秒改口:
“欲速則不達,陛下英明。”
“問題是……”李明愁眉不展。
“鐵索確實能夠遲滯我軍艦隊的前進速度。
“倘若對方趁我方解除鐵索的間隙,再多布設一些縱火船,那……
“結果還會像今天這般走運嗎?”
薛萬徹的思路倒是一如既往的直接:
“既然水師難以跟從我軍北伐,那不跟不就行了?
“平時我們打仗,也不見得一定要有艦隊的支持啊!”
…………
事實證明,不行。
戰局千變萬化,薛萬徹的經驗在山西戰場並不適用。
離開了水軍的支持,大明陸軍的進展不能說舉步維艱吧,但也可以說是處處受阻了。
薛萬徹:“補給還沒到嗎?”
契苾何力:“運糧船被鐵索圍得水泄不通,落在後方約二十裡。”
薛萬徹:“怎麼還卡在二十裡處?這都過去三個時辰了!”
契苾何力:“敵軍鐵索太多,輔以縱火小舟騷擾,我軍四麵楚歌……”
薛萬徹“……你亂用成語也就算了,能不能好歹說點吉利的?我們這十幾萬大軍人吃馬嚼的,如果補給跟不上,那可真就了得下去陪楚霸王了。”
明軍兩位主將之間,這樣的對話越發頻繁地發生。
雖然陸上的輜重隊伍不是沒有,但是補給效率和水運簡直是天差地彆。
何況還是在表裡山河的古晉國之地。
這也是為什麼行軍路線無不依傍江河,就是固定的這麼幾條,很容易被伏擊或被關隘阻擋。
這也是為什麼在南北朝大亂鬥以後,軍隊的規模越來越少,像苻堅老哥那樣動輒幾十上百萬的大軍幾乎絕跡的原因。
後勤,後勤,還是後勤。
離開了水運,大部隊的後勤補給真的非常捉襟見肘。
而除了後勤問題以外,水軍對陸上作戰,還有一層意想不到的作用。
薛萬徹:“前方又發現了唐軍的碉堡?見鬼,他們是屬地鼠的嗎,怎麼到處打洞蓋堡壘?”
契苾何力:“想必是在作戰中,偷師了我軍的山地戰法。唐軍也是不恥下問啊。”
薛萬徹:“……該死的,蘇定方和薛仁貴都教了對麵什麼啊!”
行軍屢屢受阻,薛萬徹和契苾何力的心態有點崩了。
因為從南到北的行軍路線隻有這麼一條,所以唐軍沿線修了不少簡易的防禦工事。
這種工事的規模一般都不大,一處堡壘隻有幾個到十幾人。
防禦布置也很簡陋,無非是糯米和著粘土搭建的石牆,再以草木偽裝而已。
但是這樣的堡壘數量極多,遍及要道兩旁的大山。
裡麵蹲著的唐軍時不時地射一發冷箭過來,數量一多,那還是很難受的。
而明軍若要拔除這些據點,就像大炮打蚊子,投入高收益小,很是費時費力。
明明一座山頭已經被掃蕩過一遍了,但總還是免不了有漏網之魚,從樹木繁盛的崇山峻嶺之間鑽出來,對著明軍biubiubiu。
這還不是最惡心的。
最惡心的是,唐軍伏兵還會發揮截後勤的傳統藝能,放走前麵的大部隊,專打後勤輜重車隊。
本來缺了水運,後勤已經有些消化不良了,現在直接被乾到腸梗阻。
若是之前有水軍協同,那陸軍大可以躲進堅硬的船殼,走汾河輕鬆地通過堡壘地帶。
畢竟那種小據點不可能有重型機弩和投石機,奈何金屬龜殼不得。
但是現在……
“艦隊也太慢了,這幾十裡地已經走了多久了?”
李明不耐煩地嘀咕著。
利用水軍進行蛙跳的戰術,已經被鐵索給物理封鎖了。
步兵隻能拿自己的天靈蓋去突破。
而唐軍的這種針對性的遊擊襲擾戰,對遲滯大軍的行動特彆有效。
可是若不動用大軍,又難以撼動山西的各座堅城。
兩難。
問題來了,這麼猥瑣的山地戰打法,到底是從哪裡學來的呢……
“嘶……”
李明揉著眉間,感覺額頭有點痛。
自己當年在遼東扔出的回旋鏢,現在飛回了自己的眉心。
“還是緩著點來,等水軍跟上吧。
“你北上朔州通知侯君集,南路軍進攻受阻,讓他們也慢些行軍,不急著兩麵合圍。”
李明吩咐傳令。
“是!”傳令立即退下。
山中小澗其實有很多條,足以繞過唐軍的封鎖,隻是適合小股部隊穿插,並不適合大部隊行進而已。
傳令兵剛走沒多久,立刻一匹快馬來報:
“報!朔州來的消息!”
“這麼快?!”李明驚訝地接過來信。
信來自侯君集,內容當然不是對李明命令的回複。
不過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也是請求放緩行軍速度的。
“在朔州南下的路上,遭遇唐軍伏擊,傷亡甚大?”
李明對侯君集報告上來的消息感到錯愕。
雖然他不至於像侯君集那樣輕敵,以為大唐就像一座搖搖欲墜的茅草屋,一腳就倒。
但是唐朝天命已絕,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李明自然也不能免俗。
“沒想到大唐這最後一哆嗦,還挺厲害啊?”
李明眉頭一皺,發現事情並不簡單。
唐軍的組織度非但完全沒有崩潰的樣子,反而還有越戰越勇的趨勢。
“為什麼?他們的國家已經像拆了承重牆的房子一樣,搖搖欲墜了。他們為什麼還這麼拚命?”
土木老哥薛萬徹對此非常不解。
打仗是為了打贏,在明知不可能贏的情況下,那還打什麼仗?
不會以為在全國淪陷、皇帝被擒的情況下,大唐還能絕地翻盤吧?不會吧不會吧?
大唐遺忠契苾何力黯然神傷:
“氣節的境界,你們這些玩利益的永遠不會懂。”
薛萬徹給了他胸口一拳:
“你特麼還有心情在這兒說風涼話,你我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兩人鬨騰了起來,氣氛還算輕鬆。
畢竟雖然受了些挫折,但是對明軍來說並沒有傷筋動骨。
無非是多等一會兒罷了,並不影響大局。
李明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語。
許久,他嘴角微微勾勒。
“李二,你也有此打算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