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稟陛下,朔州方麵的戰報。在得到五千兵馬和糧草的增援以後,咳咳……得以站穩腳跟,連續打退李逆靖的連番進攻。”
“陛咳咳咳下……晉陽城南部的戰線穩固,敵人無法存進……咳咳!”
“咳咳咳!嗯,如朕所料……咳咳……相比起人馬,北部戰線更需要糧草補……咳……給。阿史那社爾和……咳咳……程知節勞苦功高,但是作戰太過凶猛,好像每一戰都是最終之戰……要讓他們注意士兵傷亡,彆把人給打沒了……李世績最近防守得很好,咳咳……滴水不漏,過去的失誤非他之過……咳咳!咳咳咳!直娘的,李明在乾什麼?!”
李世民氣得口吐芬芳,用力拍桌子。
他正在一如往常地和屬下們開著作戰會議,結果窗外就飄來滾滾青煙,把房間裡熏得和烤肉鋪似的,引得眾人咳嗽連連。
“回陛下,是明軍又在燒山……咳咳!了吧。”屬下一邊回答,一邊用袖子擦著臉。
他們都被滾滾濃煙嗆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個個狼狽不堪。
大明民夫在山西南部各州縣燒火開荒,煙氣順著夏季的東南風,一路刮進了並州。
想嗆你的風,最終還是吹到了晉陽府。
“婢養的!你說在戰場上修橋鋪路也就算了,你特麼開個荒還放火燒山,你這是嶺南野人麼……咳咳!”
李世民一邊咳嗽,一邊高聲怒噴自己的不孝兒。
李明半場開香檳、在戰場上大搞基建、當唐軍不存在,這李世民也就忍了。
可李明這麼肆無忌憚地煽風點火(字麵意思),汙染大氣,這讓他著實不能忍。
飲食飯菜可以特供,居所安保可以特供,可空氣沒法特供,就算太上皇陛下,也得和平民一起吸李明的尾氣啊!
這樣實在太不環保了,那小子怎麼敢的!蠔爹油!
“陛下,咳咳!彼等此舉,是否另有陰謀啊……咳咳!”屬下提醒道。
也許連李明肚子裡的蛔蟲都不知道,那顆腦洞比實質還大的小腦袋到底在琢磨些什麼。
但是作為多年的受害者,久病成醫的各位多少也知道,那貨的肚子裡肯定沒憋好屁。
“咳咳,早在春秋時期先民開荒就不燒山了,李明那廝肯定沒憋好心,這還需要爾等告訴朕?咳咳,咳咳咳!”
李世民咳嗽得氣都快喘不上來了,隻能揮揮手。
侍從趕緊將門窗關緊。
晉陽府畢竟隻是一州的州府,現在又過了立夏,這麼多人擠著,門窗再這麼一關,難免氣悶得緊。
但是,那煙氣總算是被擋在了門窗之外,眾人的呼吸終於可以輕鬆寫了。
“直娘的,他怎麼不直接一把火將晉陽燒成白地呢……”
李世民氣鼓鼓地嘟囔著,忽然福至心靈。
“燒……那廝莫不是想用火攻?”
今年入夏以來恰好高溫少雨,火燒晉陽並不是腦洞大開的想法。
和一路拍地堡拍到李世民臉上相比,甚至算得上物美價廉,性價比超高的選擇了。
“難道李明那廝從全國拉來百萬民夫,在朕的麵前搞一出放火開荒的戲碼,就是為了掩蓋他火攻的計策?”
“可是他如果要火攻,直接派細作在城底下放一把火就行了,何必這麼大費周章?”
李世民覺得他兒子有可能玩火攻,但他兒子玩火攻不大可能。
畢竟火攻這個計謀吧,對普通名將來說,或許是出奇製勝的奇招。
但對李明來說,實在太過正常,以至於和那貨的其他騷操作擺在一起顯得格格不入。
莫非自己想多了,放火隻是民夫嫌麻煩快速開荒的手段,和攻城之間並無直接關聯?
如果這個推測為真,那大明的活兒乾得可真糙啊,就不怕燒著自家的城鎮麼?
如果這個推測不為真,李明真要演一出火燒晉陽的戲碼,那不是應該悄悄地放火、打搶的不要麼?這麼大張旗鼓的又是做甚?
“不知,不知。真想把那廝的小腦袋掰開來,看看裡麵裝著的到底是什麼!”
李世民腦殼痛。
他絕望地發現,就算自己真的腦血栓了,也還是跟不上李明的腦洞……
“陛下,雖然明軍是否有火攻的計劃不得而知,但常言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為了穩妥起見,我軍亦不得不防啊。”
屬下諸將建言道。
李世民氣捋順了一些,撇了撇嘴道:
“諸位說的也在理,防人之心不可無。
“傳朕的命令,找些勞力,讓他們將晉陽城周圍方圓二裡的樹木儘數砍伐,乾草全部去除。”
有士兵不用,您也開始改用更廉價的民夫了麼,真是學壞一出溜……不是,陛下的學習能力真強啊!
諸將領命:
“是。”
鬼知道李明那家夥會在何時何地露出獠牙,所以對付他就該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
陛下的未雨綢繆之策,應對得沒毛病。
“隻要失去了燃料,就算明軍把自己嗆死了都燒不到我們,看那廝怎麼玩火攻!”
李世民在心裡默默地咬緊了後槽牙。
他不知道李明到底在算計著什麼,甚至不知道那貨到底有沒有在動腦子算計。
這令天策上將感到非常的惱火和……不安。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換言之,當幾方對對方一無所知的時候,情勢就十分危殆了。
李世民恍然發現,對那位自己的小兒子,他終究還是不夠了解啊。
他不禁有些後悔,在那孩子成長的關鍵時期,自己本應該給予他更多的關懷和關注。
那貨也不至於長歪成如今這副模樣,反人類反社會反地球……
…………
“滅哈哈哈!讓大火燒得更猛烈些吧!”
某位反人類反社會反地球的大明開國皇帝陛下站在山頂之巔,麵朝北方前線汪汪大笑。
在他的身前,是熊熊山火和滾滾濃煙,仿佛要將敵人的老巢晉陽城整個吞噬似的。
不料天有不測風雲,強盛的南風突然停了,煙霧開始往李明這邊飄過來。
“咳咳咳!……”
嗆人的煙霧把李明和他的仆從們熏得咳嗽不止。
契苾何力一邊咳嗽一邊勸:
“陛下……咳咳咳,請回軍營裡暫避吧,外麵這濃煙對龍體……”
“哎哎契苾老弟你看,那是什麼?”
李明打斷契苾何力的吟唱,指著遙遠的北方。
契苾何力眯著眼睛,透過滾滾濃煙,隱約看見。
在地平線的另一端,唐軍的防區,好心也閃起了點點亮光。
“對麵的山頭怎麼也燒起來了?難道我們這兒的火苗都飄到那裡了?”契苾何力吃了一驚。
李明仔細看了一會兒,擺擺手:
“中間這麼長一段路,連個火星子都沒有,怎麼到了十裡外的唐軍防區,卻燒了起來?
“我看啊,是他們自己也在燒山。”
契苾何力聽得一愣:
“他們也在燒?為什麼?”
“大概以為我打算用火攻攻城,所以提前清出一道隔離帶吧。”李明聳聳肩。
一旁的尉遲循毓不禁莞爾:
“白忙乎。明哥的真正用意,豈是他們肉骨凡胎能猜到的?”
“……”李明總覺得小夥伴是不是在委婉地說自己不是人,但他沒有證據。
老實說,其實李世民是冤枉他了。
李明實質上已經叫停了山西各處燒火開荒的“行為”,隻在前線附近點火。
隻是因為煙氣飄到了晉陽城,讓李世民陛下都嗆到了,給了大唐諸位一種“李明把火越燒越旺”的錯覺。
而李明繞了一大圈、整了這麼一出大戲,就是為了這一天——
把最靠近晉陽前線的這座山頭燒光光!
為了不讓燒“這座”山的行為引來對方的懷疑、乃至阻撓,他才特意在彆處也放起了山火,以此麻痹對方,掩蓋自己的真實目的。
壞消息是,麻痹對方的計策失敗了。李世民不愧是李世民,並沒有因為李明一係列花裡胡哨的障眼法而放鬆警惕。
好消息是,自己的真實目的仍舊掩蓋得好好的。
老李似乎會錯了意,以為李明這邊準備發起火攻,還為此提前做了一番準備,把自家門前的草木也給燒了。
可惜,這不但不能挫敗明軍真正的戰略計劃,反而還給明軍開了方便之門!
一代雄主李世民,終究還是腦洞不夠大啊!
要是他能知道他兒子的真實意圖,保準能後悔得把大腿拍得梆梆響。
“陛下。”
不多時,一位將軍來報。
他眼眶深陷,雙目無神,嘴唇發白,走路拖著腳、說話有氣無力,好像身體被掏空。
隻有他頭盔上插著的鴞羽還能證明他的身份。
“你是……薛萬徹?!”
契苾何力揉了揉眼睛,幾乎不敢和這位老友相認。
眼前這位生無可戀的打工仔,真真切切,正是大明勞模薛萬徹。
這段時間,雖然處處不提他,但是處處都有他。
百萬民夫他指揮,強攻晉陽他在場。
因為契苾何力撂挑子了,所以他隻能一個人乾了兩個人的活。
打仗歸他、打灰也歸他。
文體兩開花的工作,終於把這位土木雙靈根的先天牛馬榨得一滴都沒有了。
“陛下。”老薛根本沒有精力回應契苾老弟的招呼,純粹依靠身體的慣性,機械地向李明彙報著:
“山,已經燒了。什麼時候打?”
能用一個字說清楚的話,老薛絕不多說一個字,徹底的節能。
這幅半死不活的樣子,讓李明都唏噓不已——
很難想象,這個木訥的行屍走肉,居然是那個嗓門巨大的薛萬徹,簡直判若二人。
不過唏噓歸唏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牛馬該用還是得用的。
李明點點頭,一臉公事公辦道:
“第一階段順利完成,唐軍沒有發現我方的真實意圖,這很好。
“下一階段更為關鍵,需要繼續大力牽製唐軍,以為我方行動提供持續的掩護。
“萬徹,由你率領我軍陸上主力,進攻李世績所駐守的防線,讓他們無暇南顧。
“我會寫信給李靖,讓他們從北邊全麵進攻,替你分擔一些壓力。”
又要乾活……薛萬徹甚至沒有工夫抱怨,麻木地點點頭,一聲不吭,扭頭就走。
契苾何力低著頭,一聲不吭。
尉遲循毓看了看他,故意大聲說:
“薛將軍精力不濟,和他對壘的李世績乃是一代名將,這仗打起來恐怕懸哦。”
契苾何力嘴角抽搐,還是一言不發。
旁敲側擊不是黑炭頭的強項,他忍不住了,直接開麥:
“你身為大明將領,世食明祿,怎麼不為國上陣,卻躲在後方苟且呢!”
“我隻吃了幾個月的明祿,還是被強行擄來的。在此之前,我已經吃了大半輩子的唐祿了。”
契苾何力冷冷地反駁,語氣之中帶著一股怨念。
“呃……”尉遲循毓頓了一頓,改口打起了感情牌:
“那薛萬徹呢?你的好兄弟薛萬徹怎麼辦?你也看見了,因為你的不作為,他被掰成了兩個人用,都快累成狗了!
“你難道就這麼心安理得地看著?”
契苾何力有些觸動,眼角微微抽動,歎了口氣道:
“自古忠孝不能兩全。我既然曾經發誓效忠大唐,便不可對天可汗陛下動刀兵。
“世人如果怨我無情,那就怨吧。”
這話把黑炭頭給急得夠嗆。
不是……首先“忠孝不能兩全”這個詞不是這麼用的吧,薛萬徹是你爹啊?
“唉,循毓算了算了。”
這位小老弟實在不善言辭,李明隻能替他打圓場道:
“我大明擇業自由。既然契苾將軍不願意再上戰場,我們也不可強求。”
契苾何力連忙糾正:
“陛下,我已經不為將了……”
“哎知道知道。循毓你也彆急,彆逼契苾將軍上戰場了。”李明輕巧地揮揮手。
“大明有句古話,你知道是什麼嗎?”
契苾何力眉毛一挑,問:
“是什麼?”
李明的嘴角浮現揶揄的笑容:
“不能上,就彆上了。”
“?!”胡族漢子登時橫眉豎眼,呼吸粗重起來。
…………
“向前衝,衝擊敵陣線……
“哎也彆衝那麼快,我跟不上你們……嗐算了算了。”
戰場上,薛萬徹有氣無力地指揮著,注意力難以集中,精力明顯不夠用了。
在他的影響下,明軍的衝鋒也變得腳步虛浮,形同夢遊。
而在戰場的另一邊,李世績觀察著戰局,不禁納悶:
“明軍在乾什麼?他們到底是想打還是不打?”
進攻明明是對麵主動挑起的,但為什麼總給李世績一種“打完拉倒”的消極感呢?
副將建議道:
“大總管,對方破綻百出,是反打的好時機啊!”
李世績沉吟許久,搖搖頭:
“再觀察一陣。”
敵方主將薛萬徹,他很熟悉。
怎麼說也是當年敢帶著幾百人就硬衝竇建德二十萬大軍的猛漢。
你可以說他平時很蠢、情商極低。
但是在“戰爭”這份主業上,老薛絕對可以算是第一梯隊的。
“可是這樣一員猛將,怎麼會把隊伍帶得如此散亂,前後脫節,好像沒睡飽一樣?之前不是沒交過手,他也不是這樣的啊?”
李世績覺得對方也許有詐,仔細觀察了一陣。
很好,在他的觀察之下,明軍果然解決了前後脫節的問題。
因為前軍也放慢了衝鋒的腳步,和大部隊一道,遲緩地行動著!
這不是明晃晃地把“來乾我呀”四個大字貼在腦門兒上了嗎!
明軍那邊兒的指揮,難道真出了什麼問題?
臨陣換將了難道?
李世績管不了這些。
他心臟狂跳,隻知道戰機稍縱即逝!
“前軍站穩防線,與敵人虛與委蛇。主力部隊,準備包抄迂回,殲滅之!“李世績當機立斷,下達了命令。
可是話音未落,戰場又出現了新的變化。
隻見明軍陣中,又殺出一支輕騎部隊。
人數儘管不多,但是殺意騰騰,氣勢非凡。
“等等!”
李世績當即叫住了傳令兵,思索再三,道:
“對方恐怕有詐,不可擅自出擊,鞏固防守即可。”
…………
明軍這邊,薛萬徹聽見了身後的動靜,緩緩轉頭。
隻見一支騎兵踏出滾滾煙塵,向前馳援。
而在這滾滾煙塵的最前方,是一員胡將,一邊喊著什麼“老子才不是不敢上陣!”,一邊揮舞著馬刀向前猛衝。
老薛如釋重負地笑了,向老夥計揮手:
“彆衝太快……”
“你給我住嘴!陛下敢懷疑我是怯陣懦夫,我偏要衝給他看!”
契苾何力嗷嗷叫著,路過薛萬徹的大部隊時停都不帶停的,像一陣風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