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巧,父子倆剛回到茶坊,正好遇上趙盼兒和劉婉聊完。
趙盼兒臉上還掛著淚痕,看樣子顯然是哭過。
至於劉婉,心情就比較複雜了。
事實上,經過一番對話之後,劉婉對趙盼兒觀感好了不少,除了對趙盼兒的身份頗為不滿,以及對趙盼兒“奪走”了自己的兒子抱持著幾分自古以來的婆媳敵意之外,其他方麵倒是頗為滿意。
可以說,如果不是趙盼兒會成為她的兒媳婦,她對趙盼兒其實是打心眼裡佩服。
最起碼起碼在劉婉看來,如果換作是她,她大抵是做不到趙盼兒這般自立自強的。
望著劉婉那一臉複雜的樣子,趙衻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口。
以他對劉婉的了解,他知道自己母親應該是接受趙盼兒了。
事實上,也不出他所料。
隻見劉婉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她若答應你,就讓秀茵來教她一些規矩,免得以後你們成了親鬨笑話。”
“謝謝娘,娘你最好了。”趙衻拍馬屁道。
趙恒則有些怪異的看了眼趙盼兒,隨即看向拍馬屁的兒子,忍不住笑道:“怎麼,聽這意思,她還看不上你?你小子真是沒用啊。”
“我……”趙衻還真有些無言以對。
好在,趙盼兒給了他一個台階下:“啟稟官家,是民女配不上殿下。”
趙恒一臉和善的笑了笑,並沒有說什麼,轉而對劉婉道:“人也見了,回宮吧。”
“難得出宮一趟,官家不再逛一逛?”
“被這小子給氣著了,沒興致了。”
聽到這話,劉婉不可避免的教訓了兒子幾句,然後便跟著趙恒一起回了宮。
趙衻也沒有久留,和趙盼兒低聲貼耳說了幾句悄悄話,便匆匆追了上去。
今日趙恒提起封禪一事,並沒有反對他之後提出的五年收複燕雲十六州,所以他準備趁熱打鐵,再給趙恒畫點大餅,讓趙恒轉變為主戰派。
即便不能轉變為主戰派,至少也不能讓趙恒拖後腿。
對於趙衻的離去,趙盼兒是求之不得。
因為她現在真不知道該怎麼麵對趙衻,今日趙恒和劉婉的突然襲擊,給她的衝擊實在太大了,她也需要時間來梳理下她跟趙衻的感情。
一路來到廚房,趙盼兒張嘴就是:“三娘,你說我該怎麼辦?”
看趙盼兒一臉慌亂的模樣,孫三娘趕忙放下手中活計:“怎麼了?什麼怎麼辦?”
趙盼兒沒說話,隻是眼淚忍不住的流了下來。
感動的。
直到今日跟劉婉聊過,她才知道,除了她們所知的那些幫助外,趙衻暗中還為她做了許多事。
比如:翻查她爹的舊案。
再比如:暗中派人保護她,求官家和皇後娘娘同意她們的婚事等等。
雖然皇後娘娘沒有明說,但趙盼兒不用想也知道,趙衻為了讓官家和皇後同意他們倆的事情,一定受了不少委屈。
趙盼兒感動的說不出話,就一個勁兒的哭,可把孫三娘給急死了。
“盼兒,是不是那兩個人欺負你了,我去找他們算賬。”
見孫三娘提著菜刀就要走,把趙盼兒嚇了一跳,趕忙拉住她:“不是,你彆衝動,剛剛方才那兩位是官家和娘娘。”
“啊?!”
孫三娘驚訝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八度,隨即顫顫驚驚地說道:“官……官家和娘娘?他……他們們怎麼來了?”
“說是來見見我,官家和娘娘都是很好的人。”趙盼兒拉著孫三娘的手沒鬆開,反而順勢將撲進了孫三娘的懷裡,語氣中充滿了感動:“三娘,你知道嗎,娘娘今日跟我聊了很多,我才知道殿下暗中為我做了很多事。”
孫三娘一怔,神情有些不自然。
雖然這麼說有些不合適,可她真有種感覺,趙盼兒是在跟她炫耀。
孫三娘微微推開趙盼兒,一臉認真的看著她,問道:“那你想怎麼辦?”
“我不知道,我現在心好亂。”
孫三娘沉默了片刻,繼續問道:“官家和娘娘是什麼態度?”
“娘娘不喜歡我,她很直接說不希望我嫁給殿下,但我若真要嫁,她也不會反對。”趙盼兒說著,簡單回憶了下之前在雅間中的事情,有些不確定道:“官家並未說什麼,看起來似乎不怎麼介意我的身份,聽娘娘說,好像是殿下和官家做了什麼交易。”
趙盼兒頓了一下,哽咽道:“殿下他很好,可他越好,我越覺得自己配不上他。”
“這……要不你再好好想想吧,我也沒有什麼好的建議,我去研究下果子。”
孫三娘倒是想讓趙盼兒答應,但她也知道趙盼兒和趙衻之間的差距,更知道不受婆婆待見的兒媳婦,成婚後的日子會有多難熬。
尋常人家都不容易,更遑論規矩森嚴的皇家。
趙盼兒其實也知道孫三娘不可能給她建議,她隻是想找個人宣泄一下感情,現在感情得到了宣泄,也慢慢平靜了下來。
就那麼安安靜靜的呆坐在那裡,直到茶坊打烊才回過神來,然後跟著孫三娘和宋引章回了家。
翌日,朝陽初升。
趙盼兒早早就起來了,昨夜她並沒有睡好,一直想著她和趙衻之間的事情。
隻是想了整整一夜,她依舊沒能下定決心,隻好讓自己忙碌起來,沒有空閒去想。
這就導致孫三娘和招來的夥計小翠,被她指揮的團團轉,宋引章也被她指使著去了外麵,給幫襯過她們的人送果子。
雙喜樓中,一派花團錦簇的祥和景象,一眾歌伎正豔羨的圍觀著宋引章送來的精美果餅,七嘴八舌地議論著怎麼半遮麵家的果子每天還會換花色。
張好好坐在榻上撫弄著指甲,儘管心裡受用極了,卻一臉淡然地說道:“那是自然,難道你們每天跟客人唱同一支曲?吃吧吃吧,彆不好意思。”
歌伎們伸出手,各自從盤中拿起一塊切成小丁的果子,吃得一臉享受,紛紛吹捧道:“真好吃,好好姐,你怎麼跟半遮麵的關係那麼好啊?我讓人連著排了三天,結果一盒都沒有買到,你倒好,天天都有人送過來。”
張好好得意的搖著扇子,懶懶地說道:“誰叫我張好好人麵廣呢,江南第一琵琶手宋娘子和掌櫃趙娘子,一口一個姐姐地叫我,我也不好意思不收啊。”
一聲冷哼響起,張好好回頭,隻見珠簾外池蟠一臉不快的走了進來。
眾歌伎見此,立即相互使了個眼色,作鳥獸散。
張好好一臉漫不經心:“大清早的,你這又是在生誰的氣?”
“哼,難道你猜不到嗎?”池蟠抱著雙臂氣哼哼地坐在一邊,故意扭頭不看張好好。
張好好無奈地走到池蟠身邊坐下,像哄小孩子一般的哄道:“池郎,你是不是悶得慌,你若是悶得慌……”
“我明明是氣得慌!”池蟠負氣的甩開張好好,一臉氣憤地指著餅盒:“我問你,你明知我和趙盼兒是仇家,為什麼還要收她的東西。”
張好好被他一甩,也不開心了:“我為什麼不能收她的東西?我還討厭張員外呢,你還不是三天兩頭跟他在長慶樓吃飯喝酒?”
池蟠一噎,強詞奪理道:“我那是為了照顧自家的生意,能一樣嗎?”
張好好翻了個白眼:“我也是為了自家的生意。”
池蟠沒好氣道:“就你這麼一個小破地方,也算生意?彆鬨了,好好跟著衙內我就行了,隻要有我在,還能短了你的錢花?”
張好好一怔,瞬間眯起了眼睛:“池蟠,有種你再說一次?”
池蟠也反應過來,自己的話有些過分,輕咳一聲,改口道:“那個,能讓張娘子花池某的錢,是池某的榮幸,這雙喜樓雖然小,但也是張娘子的心血。”
“這還差不多。”張好好勉強接受了池蟠的說法,淡淡地笑了笑,內心卻泛起了一陣苦澀。
池蟠自然沒有注意到張好好的情緒變化,認為張好好已經不生氣了,又開始蹬鼻子上臉。
“我跟你服軟了,求你也給我點麵子行不?我跟趙盼兒仇深似海,現在你跟她合作,那我的麵子往哪兒擱啊?”
“什麼仇啊?是你調戲人家引章妹子的仇,還是蹴鞠和骰子都比不過人家的仇?你既然那麼恨她,為什麼前兒還打發呂五去排了半天的隊,買人家的果子吃?”
池蟠有些掛不住臉,一時氣結道:“我那會兒還不知道那破茶坊是她開的,都怪何四送我那破禮,我嘗過一口,就……反正我遲早要她好看。”
張好好輕笑一聲:“你敢嗎,人家趙娘子可跟韓王府的趙長史關係非凡,這還是你跟我說的,你忘了?”
“你……我……反正我今日把話放在這裡,你要是不跟姓趙的一刀兩斷,我就不跟你好了。”
聽到這話,張好好氣得直接站了起來。
“不好就不好,誰稀罕,你走,你現在就給我走!”
張好好不由分說的將池蟠推出門:“池蟠,我告訴你,我張好好混跡教坊二十年,最恨人家動不動就威脅我。
你光知道送我衣裳首飾,可你知道我最在乎的是什麼嗎?
我最在乎的,是我永遠要做東京歌伎的頭牌!
你以為趙盼兒送我的僅僅隻是一個餅果子嗎?
哼,連這點都弄不懂,難怪會被她欺負到隻能抱著土地公哭鼻子!”
說完,她轉身進屋,重重地摔上了門。
池蟠被震得一腦門灰,再看看暗處眼觀鼻、鼻觀心的幾個歌伎,火氣直衝腦門,轉頭向呂五喝問道:“是誰把我去土地廟的事告訴她的,誰?!”
呂五心驚膽顫,毫不猶豫出賣了同伴:“何,何四。”
“找何四去。”
池蟠在名下的當鋪找到何四的時候,何四剛收過宋引章送來的果子,正興致勃勃的跟手下誇著趙盼兒。
“這趙娘子可真會做人,不單不記仇,還總記著幫我們兄弟,這不,又送果子來了……”正說著,他突然發現手下的表情不對勁,一回身,隻見池蟠正陰惻惻的站在他的身後。
池蟠緊盯著桌上的那個“半遮麵”的果子盒,雙眼險些沒有噴出火來:“她為什麼要送你這麼一份大禮?”
何四支支吾吾:“因,因為我和兄弟們幫了她一點小忙……”
池蟠一拍桌子,氣不打一處來:“你幫她的忙?你到底是我的人,還是她的人啊,人家是韓王府的人,用得著你一個幫忙?”
何四被嚇得不輕,一臉委屈道:“當然是您的人,可您當初不是在客棧說過,我們這幫人隨便她用嗎?您的吩咐,小的不敢不聽啊。”
池蟠一愣,指著自己的鼻子:“我說過?”
眾人齊齊點頭,何四更是一臉悲憤地大喊:“衙內,做人不能不守信啊!”
池蟠隻覺得五內俱焚,一腳便踢翻了旁邊的壇子,誰知那壇子下麵,竟然套著一根石柱,痛的池蟠慘叫一聲,抱著腳跌坐在地上痛呼:“啊!誰他奶奶的這麼缺德!”
幾個手下趕忙上前給池蟠揉腳,何四則趁亂大喊:“我戴罪立功,我去找大夫。”
說完,便一溜煙兒地跑了。
池蟠又氣又痛,無能狂怒:“趙盼兒,都怪這個趙盼兒,你等著,在東京城裡混,居然敢得罪我池衙內……哎喲,輕點,輕點!”
一名手下沒控製好輕重,疼得池蟠在地上吱哇亂叫。
與此同時,雙喜樓中張好好正在寫請帖。
經過之前和池蟠的一番爭吵,她沉思了許久後,才猛然驚覺。
哪怕她是東京城中的歌伎頭牌,在池蟠眼裡依舊是無足輕重的,想讓池蟠不看輕自己,還是得要有一個良人的身份,她也該為脫籍一事謀劃了。
可脫籍一事,池蟠卻幫不上忙。
彆看池蟠跟她吹噓的厲害,說什麼是韓王府的趙大總管親自找他幫忙。
實際上,張好好根本不信,認為趙懷恩最多也就派人跟池蟠說了一聲而已。
然而張好好不知道的是,讓宋引章來雙喜樓打響名氣,還真是趙懷恩親自跟池蟠說的。
算是一個巧合吧,那天趙懷恩原本是準備派人直接來找張好好的,結果正巧遇上池蟠,想到池蟠和張好好的關係,就提了那麼一嘴。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是張好好覺得池蟠跟趙懷恩搭不上話,更不敢去韓王府找趙懷恩幫忙。
但趙盼兒就不一樣了。
一開始,她以為兩人之間是男女關係,可這一猜測被趙盼兒否認了。
趙盼兒並未細說她和趙懷恩的關係,但張好好卻發現了一個問題。
那就是趙盼兒和趙懷恩,都姓趙。
也就是說,兩人很可能是親族關係。
哪怕是遠親,趙盼兒的分量也比池蟠要重得多,是她目前唯一的脫籍機會。
寫好請帖,張好好喚來小廝。
“把這份請帖,給半遮麵的掌櫃趙娘子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