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茶坊的人明顯比之前少了些,顯然有不少客源已經流失到了便宜實惠的茶湯巷。
“趙娘子,今天的客人少了不少啊。”濁石先生是半遮麵的常客,一進門就跟趙盼兒打招呼道。
趙盼兒點點頭,一臉不在意的笑道:“確實少了些,聽說茶湯巷那邊的桃花飲便宜劃算的多,彈琵琶的素娘也不錯,應該是去茶湯巷了吧。”
話音未落,另一個常客袁屯田走了進來,接過話頭道:“昨日我也去嘗了嘗,他們的桃花果子,和你們這兒比差了不少意思。”
袁屯田說著,看向滿臉春風的趙盼兒,有些意外道:“我觀趙娘子,似乎不在意他們模仿你們茶坊的茶果?”
是的,趙盼兒一點都不在意。
一來,她對此早有預料,心中已有成算。
再則,她已經決定跟趙衻在一起,也就意味著她不可能再繼續拋頭露麵經營茶坊。
當然,哪怕不經營茶坊,她也會提前給孫三娘和宋引章安排好後路的。
“律法並未規定他們不能模仿,袁先生能再來我們茶坊,說明我們還是有優勢的,而且做生意本就有競爭,有競爭才能有成長,我若是為此生氣,隻怕早就氣死了。”
“趙娘子豁達。”袁屯田滿臉讚賞,發現又來了一個熟人,便招呼道:“喲,小杜,你也來了?”
杜長風沒有帶眼鏡,抻著脖子仔細辨認了一會兒才看清眼前之人,拱手道:“袁先生、濁石先生早,今日書院休沐,難得這半遮麵人又少了些,我便來了。”
趙盼兒對杜長風的感觀不太好,並沒有多聊什麼,隻是打了聲招呼,便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趙娘子。”
聽到喊聲,趙盼兒轉頭看了過去:“客官,要喝點什麼?”
喊她的是一個仆從打扮的男人,滿臉倨傲道:“趙娘子,我家衙內設宴,想邀請你一敘,這是請帖。”
茶坊重新開張的這些日子裡,除了像袁屯田這類讀書人之外,也有不少權貴子弟,其中自然有覬覦她們容貌的權貴。
終於有人要忍不住了嗎?
趙盼兒無聲歎了口氣,並沒有接仆役遞上的請柬,淡漠道:“我不知道你家衙內是誰,但我已有心上人,還請你回去回稟你家衙內,多謝他的好意了。”
“趙娘子,你這是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仆役冷笑道。
趙盼兒臉色也冷了下來:“我們半遮麵也不是好惹的。”
“有意思,那就走著瞧了。”仆役冷冷一笑,帶著同行之人匆匆而去。
濁石先生看了他們一眼,說道:“趙娘子,他們應該是蕭府的人,我聽說蕭欽言就要回京了,如今蕭府勢大,你要當心啊。”
“蕭府雖然勢大,但我們半遮麵也不是好欺負的,不過還是多謝濁石先生提點。”趙盼兒盈盈一禮,笑道:“濁石先生今日的茶錢都算我的。”
“那我可不跟趙娘子客氣了。”
趙盼兒和濁石先生說著話,並沒有察覺到,茶坊之外有一道緊緊鎖定在她身上的目光,而那冰冷的眼神正是來自高慧的乳母江氏。
在這段時間裡,高府出現了一些趙盼兒和歐陽旭的流言,讓高慧有些茶飯不思,又因犯了時氣,腸胃不寧,一連吐了好幾天。
江氏看在眼裡,疼在心裡,將幾個傳鮮花的丫鬟打了個半死,又扔到人牙子那裡去,才算是殺雞儆猴地止住了那些流言蜚語,且擔心高慧不好好吃飯,她還想著在外頭買點彆致的點心。
從女兒春桃處得知東京城裡最好吃的果子在馬行街的半遮麵,因此特意一大早過來采買,卻沒想到這半遮麵的掌櫃娘子就是在府外與歐陽旭拉拉扯扯的女子。
江氏怨毒的看了趙盼兒好一會兒,最終竟什麼都沒有,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與此同時,蕭府。
因為聯合皇城司於全中找了顧千帆麻煩,被蕭欽言禁足在家的蕭謂,正百無聊賴地觀察著燭淚流淌下來的軌跡,在他麵前放著一本攤開的《論語》,可事實上,從早上起來到現在,他連一頁都沒有翻過。
“衙內,衙內。”
聽到外麵的喊聲,蕭謂回過了神來,端正了一下坐姿才喊道:“進來。”
一名書童打扮的人從外麵進來,行了一禮,壓低聲音道:“衙內,剛剛得到消息,二公子派人去了半遮麵。”
蕭謂聞言一愣,隨即嗤笑一聲:“真是蠢貨,連那半遮麵的情況都沒有打聽清楚,就敢對那掌櫃娘子下手,他還真是從不讓本公子失望啊。”
“衙內,那我們?”
“你親自去韓王府告知趙長史,還有給父親去一封信。”蕭忍冷冷一笑:“得罪了韓王府的長史,老二完了。”
很顯然,蕭謂也以為趙盼兒跟趙懷恩有關係。
當然,也不怪蕭謂如此想,畢竟趙盼兒的茶坊重新開業之前,跟趙懷恩一起出現過,再加上兩人又都姓趙,很難不讓人誤會兩人是親屬關係。
書童領命離去,沒多久外麵又傳來了喊聲。
“衙內,衙內,大喜!”
來者是一名年輕的男仆,他喜氣洋洋地傳話道:“衙內,官家剛才已經頒下旨意,正式召相公他入京了。”
蕭謂騰地站起身,興奮地一捶牆:“太好了!隻待父親還朝,首相之位便定入囊中,傳我的令,全府加發半月月錢。”
“是!”
那男仆滿臉雀躍地準備退下,蕭謂卻突然想到了什麼,叫住了他:“等等。”
“衙內還有何吩咐?”
“你是忠叔的兒子?你叫元祿?”蕭謂問道。
元祿欠了欠身,回道:“是,小的元祿,跟著我爹一起回京的。”
蕭謂眼波一閃:“那你之前可有見過那顧千帆?”
元祿雖然答應了老爹不會多事,但蕭謂都這麼問了,他作為仆從自然無法不答,短暫的遲疑後,他點了點頭。
“他長得什麼樣?”
想到父親因為一個外人懲罰他這個親兒子,兩人可能是那種難上加難的關係,蕭謂有些難以啟齒:“是不是,是不是妖裡妖氣的?”
元祿愣怔片刻才領會蕭謂的意思,趕忙否認道:“衙內您想哪裡去了,相公待顧副使雖然優厚,卻更像是故交子侄。”
蕭謂此前的想法被推翻,他再度思索起來:“故交子侄?可爹因為他,連我這個親生兒子也不想認了……難道……”
他猛然想到什麼,快步上前,一下拉住元祿的衣領,喝問道:“那顧千帆長得像我爹嗎?”
元祿連忙搖頭:“不太像,說句不敬的話,要是顧副使真是相公外室所出,他隻怕討好您還來不及呢,要是能被蕭家認回來,這榮華……”
蕭謂猛地一伸手,不讓元祿繼續說下去,影響自己的思考。
“不對,我還是覺得哪兒不對勁,你幫我安排,我要出府,我非得見那個顧千帆一麵才放心。”
元祿直覺自己說錯了話,怕擔責任,連忙勸說道:“衙內,不行啊,您現在還在禁足。”
蕭謂才不管那麼多,不容置疑道:“我不管你用什麼法子,幫我避開你爹和府裡的人,反正我一定要出府,得罪你爹和得罪我之間,你隨便選一個吧。”
元祿無力地張了張嘴,最後也隻能自認倒黴,垂頭喪氣地應了聲“是”。
半遮麵這邊,趙盼兒趕走了蕭家的仆役,卻不想又有麻煩上門。
最近半遮麵的火爆,再加上何四等人去茶湯巷宣傳拉客,引來了茶湯巷眾多茶坊掌櫃的敵視。
尤其是是清茗坊的胡掌櫃,不僅貶低了趙盼兒和半遮麵一番,還揚言隻要在半遮麵消費過的客人,茶湯巷二十七間茶坊都不招待。
這話讓在場茶客無不驚訝,他們雖然喜歡半遮麵的茶果,但他們大多時候還是去茶湯巷,自然不希望兩邊鬨起來,於是就有人出來打圓場。
比如袁屯田,就為難地看著茶湯巷的各家掌櫃:“這,這,何至於此啊,我們就算來半遮麵,不時也會和親朋好友去茶湯巷啊。”
濁石先生也想大事化小,好言勸道:“有道是和氣生財,不至於此,不至於此。”
可惜胡掌櫃並不給麵子,讓趙盼兒她們也火了。
一番爭論過後,雙方決定以茶論道。
半遮麵和茶湯巷的所有茶坊掌櫃約定鬥茶,這事很快就傳遍了茶湯巷和馬行街。
為了看熱鬨,很多人都聚集到了半遮麵,店內店外都站滿了人,將整個半遮麵圍得水泄不通。
毫不誇張的說,就連半遮麵開張的時候,都沒有這樣的盛況。
對於半遮麵來說,這是一個很好的宣傳機會,但前提是要贏過上門挑釁的茶湯巷所有掌櫃。
若是輸掉的話,不用想也知道,半遮麵的生意會一落千丈。
畢竟很多人活的就是一個臉麵,尤其是半遮麵的主流客人,那些自命不凡的文人雅士,大概率不會再來半遮麵。
趙盼兒很清楚,此番鬥茶既是機遇也是危機,而且她也沒有退路,今天必須得和茶湯巷的掌櫃分一個高下。
當然,她也可以去找趙衻。
隻是如果這點小事都要趙衻出麵的話,她自己都會看不起自己。
然而,趙盼兒卻不知道,在她和茶湯巷鬥茶的時候,散朝的趙衻已經悄然來到了二樓。
華夏文化,博大精深,即便隻是一個鬥茶,也是包羅萬千,有無數的流派。
趙衻站在二樓居高臨下的看著雙方的鬥茶,心中頗有些感慨。
在現代社會,很多人都覺得茶道太過繁瑣,絕大多數人喝茶隻是為了解渴提神,隻有南方很少一部分人才會真正的研究先輩們傳下來的茶道。
反倒是小日子從咱們泱泱大國學了點皮毛回去,當成了寶,一直流傳了下去。
當然,國人之所以不重視,趙衻也能理解。
畢竟現代社會生活節奏太快,大家都忙著賺錢養家,連自己和家庭都養不活,哪還有時間去研究什麼茶道。
就算有時間,也都玩手機、泡吧、彈琴說愛等等。
躁動的社會,讓人很難靜下心來。
不像現在這個時代,喝茶和懂茶的人很多,尤其是那些文人雅士,不懂一點茶道,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對於這些文人雅士來說,你要手上沒兩把刷子,人家都不樂意來你這喝茶。
鬥茶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事情,就是耗時比較久,趙衻在樓上看了許久,才分出結果。
結果自然不出意外,趙盼兒獲勝。
不過,趙盼兒雖然贏了,麵上卻並無任何驕傲之色,依舊大方有禮的對茶湯巷的眾掌櫃道:“各位掌櫃,所謂茶道者,隻要遵其道,便可八仙過海,各展其能。
我確實曾因父罪淪為樂伎,但如今早已脫籍,也喜歡在點茶時用上自幼習得的歌舞功夫,但有道是茶如人,人如茶,隻要茶湯本身香凝悠遠,便自能引來賞味之人。
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意它之前到底是生在禦茶園中,還是生在錢塘山畔呢?”
此話一出,舉座皆默,無論是茶客還是來找事的茶坊掌櫃都微微點了點頭。
其中領頭的胡掌櫃更是被這一番話深深觸動,拱手道:“多謝趙娘子一言醒我,技不如人,願賭服輸,今後茶湯巷歡迎趙娘子常來常往。”
見茶湯巷的掌櫃們轉身離去,人群中瞬間爆發出熱烈的歡呼聲。
孫三娘開心地大聲招呼客人:“多謝各位捧場,請去前麵正堂,我們有新製的黃中餅秋菊飲,請大家免費品嘗,引章,你也來幫幫忙。”
“好,三娘姐。”
聽到有免費茶果的在場眾人興奮不已,紛紛湧入了正堂。
趙盼兒沒有動,站在後院中看著正堂的熱鬨,開心地笑了起來。
畢竟這場與茶湯巷鬥茶的勝利,等於奠定了她們半遮麵在東京茶坊中第一的地位。
除此之外,因為茶湯巷的掌櫃來找事,還讓她給宋引章找到了一條後路。
這是讓她最高興的事情。
趙盼兒情不自禁地比了幾個舞蹈姿勢,接著從樹枝上摘下一朵石榴花,邊跳邊唱了起來:“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間時見子初城,可憐此地無車馬,顛倒青苔……”
石榴花下,趙盼兒明眸皓齒,顧盼生輝,身姿柔軟,腰肢婀娜,在紅花綠葉的襯托下,一襲素衣的她宛若墜入凡塵的仙子。
趙衻並沒有打擾她,等都一曲舞歇,他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蟒袍,最終還是決定先回府,所以他也沒有下去跟趙盼兒她們打招呼,直接從半遮麵離開了。
時近中午,茶客們漸漸散去。
趙盼兒一邊麻利的收拾著桌椅,一邊對孫三娘喊道:“三娘,今日我們就不營業了,回去做幾個好菜,我們好好慶祝一下,小翠你也一起。”
小翠是她們招的幫工,也住在安業坊,但趙盼兒她們卻不知道,小翠是趙衻安排在她們身邊的護衛。
“那我就不跟掌櫃的客氣了。”
“客氣什麼,這些日子還多虧了你呢,要不然我們都忙不過來。”
“對對對,都是自家妹子,小翠你可千萬彆跟我們客氣。”
孫三娘一邊點頭附和著,一邊將趙盼兒按在椅子上,說道:“你歇著吧,今天可全虧你了,其實早上引章出頭答應比試的時候,我還有點心裡打鼓,畢竟人家茶湯巷都是積年的行家。”
趙盼兒笑道:“我剛開始也有點拿不穩,可都被趕鴨子上架了,也隻能全力以赴了。”
孫三娘正要再說點什麼,卻見宋引章急匆匆的跑了進來,驚慌失措道:“盼兒姐、三娘姐,我剛才送客人出去,覺得外頭好像有點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