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時辰尚早,歇著是不可能歇著的。
宋引章還想抓緊時間研習趙衻宋的曲譜,所以她徑直回了房中。
孫三娘也沒有歇著,她想在盛夏來臨前,給茶坊增添一些清涼下火的新湯水,所以去了廚房琢磨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孫三娘端了碗剛做出來的蓮子豆沙走到了宋引章的窗邊,隻見宋引章正坐在房中全神貫注地看著曲譜,手指還不時在空中虛彈。
孫三娘走進屋中,放下瓷碗,將曲譜從宋引章手中移開:“你呀,彆這麼拚命,殿下都曲譜送給你了,你還怕他要回去不成?慢慢琢磨唄,休息休息。”
宋引章剛嘗了一口蓮子豆沙,隻覺得口中甘甜,甚是舒爽,聽了孫三娘的話,她連連搖頭,畢竟她馬上就要在剛回京的蕭欽言壽宴上獻藝,到時候除了要給張好好伴奏之外,她自己也得上去單獨彈奏一曲。
更重要的是,這回的壽宴是官家和皇後娘娘下旨要辦的,如果能練好這支曲子,她定然能在壽宴上大放異彩,有利於趙盼兒對她後續的安排,有利於她自己在東京城立足。
宋引章嘴裡含著豆沙,含糊不清道:“那可不行,這《涼州大遍》千金難尋,我要不能早早研習透了,就對不住韓王殿下的一方心意。唉,激素hi這一處的運指,實在是太古怪了,我怎麼都想不通。”
孫三娘點點頭,歎道:“可惜我不懂,如果盼兒在,你倒是能問問她。對了,你之前的說的那人到底是誰,我讓小翠幫忙打聽打聽。”
話題陡然轉變,讓宋引章一下嗆著了,忍不住咳嗽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大概是因為咳嗽的原因,以至於她的臉色有些泛紅。
“是我們隔壁的。”
來東京這麼久,孫三娘甚至都沒有見過隔壁的院子開過門,以至於一開始她還以為隔壁沒有人居住。
直到前幾日傍晚吃飯,聽到隔壁傳來簫聲,她才知道隔壁有人居住,但具體是誰卻不知道。
不過這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據她所知,大半個安業坊都是韓王府的人,而且她們所居的庭院還是安業坊的中心,附近都是韓王府的人。
換句話說,隔壁的人家也是韓王府的人。
“是韓王府的人?!”孫三娘驚訝道。
宋引章點點頭:“是,韓王府的記室參軍,從六品。”
“從六品啊,那豈不是跟狀元差不多。”孫三娘驚呼,語氣中明顯透著一股羨慕:“盼兒找了個好歸宿,現在又輪到你了,我會不會也遇上一門好婚事。”
宋引章不由得一愣:“三娘姐,你之前可不是這麼說的,你說……”
孫三娘打斷道:“之前我不是不知道是什麼人,韓王府的人肯定是好人,你要能嫁給他,說不定還有機會成為誥命夫人呢。”
宋引章無聲歎了口氣,她心中又何嘗不想遇到一個真心待她的如意郎君,隻是……她垂下眼眸,睫毛微顫:“可我已經不再是個清白女兒家了……”
“你啊,彆總老想著過去的事情,咱們跌了一跤狠的,難道還不能重新找一個?”
孫三娘坐到宋引章身邊,鼓勵道:“你不就是嫁過一次人嗎,我還連孩子都生過呢。要按你這麼說,咱們大宋的寡婦難不成都得守一輩子的寡?你呀,光想著彆人會嫌棄你,可萬一人家就偏偏喜歡憐惜你這種曆經磨難的小娘子呢?”
宋引章聽出了孫三娘的弦外之音,猛地抬起頭看著她,眼中充滿了震驚。
“三娘姐,難道你也想……”
“當然了,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隔壁趙嬸子四十歲都能帶著孩子嫁給現在的男人,我才三十歲出頭呢。”孫三娘說到這裡,突然想起一件事,就是前兩日杜長風幫了個忙,答應做點果子當作謝禮,一拍腦門道:“哎呀,不說了,我得趕緊再去做果子去,指不定哪天就能茶客中遇見一個合眼緣的。”
宋引章一臉不解:“今天不是隻開了半天嗎,果子應該還剩下不少吧?”
“是剩下一些。”孫三娘站起身,邊走邊說道:“不過,給客人吃的果子肯定要新鮮的,剩下的那些,我準備明天充當謝禮,送給那個姓杜的,不想欠他人情,你趕緊練你的琵琶吧。”
孫三娘的背影漸漸消失,宋引章收回了目光,對著曲彈起了琵琶,但眼前卻不由得浮現起了項佑那張充滿書卷氣的俊朗的臉龐,以至於神思漸漸開始渙散,最終不知飄向了何方。
另一邊,孫三娘剛進廚房沒多久,葛招娣提著一個籃子走了進來。
打從今日晌午打烊之後,葛招娣就沒了人影,現在孫三娘見她進來,便問道:“你上哪兒去了,這一下午都不見你人影。”
葛招娣從籃子中拎出一條魚,笑道:“三娘姐,我去淘塘了,還捉了一條魚,今晚咱們有魚吃了。”
孫三娘聞言,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了下葛招娣的腦門,搖頭失笑道:“真貪玩。”
“我不是貪玩,我是去掙錢啦,塘裡的淤泥深了,魚就養不肥,所以得定時清理,一天能有五百錢呢,活兒是小翠姐介紹的,工頭也不敢昧我的錢。”
想到自己馬上就要賺大錢了,葛招娣喜滋滋的說道:“以後茶坊休息的時候,我都去,比在碼頭搬貨還清閒。”
孫三娘愣了愣,有些好奇地問道:“你乾嘛那麼拚命,我們給你開的工錢,不少吧?”
葛招娣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是不少,可錢怎麼會嫌多呢,我這是在存嫁妝呢。”
孫三娘沒想到葛招娣年紀不大,已經想著嫁人了,她忍不住笑問道:“嫁妝?你才多大點,就這麼著急了?”
葛招娣一邊幫忙,一邊擺出一副老成的樣子:“當然得著急啊,咱們大宋的女人想要過得好,嫁妝就得多。”
說到這裡,她歎了口氣:“我娘……當年就是因為隻有十貫錢的嫁妝,一直被婆家欺負,還起了個諢名,叫十貫娘子,我從小就知道,女人要想嫁人後不被欺負,就得有足夠的嫁妝,這樣在婆家才有底氣。
我算了算,在你們這兒乾足五年,就能攢七十貫錢,我再掙點外快,怎麼也能攢一百貫,到時候我也到適嫁的年紀,我有一百貫,在夫家也能挺得起腰了。”
孫三娘一樂:“你想得還挺遠。”
“那當然啦,盼兒姐不是說了嗎,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萬事還是早做打算好,我雖然不知道以後會嫁給誰,但先靠自己的手腳攢足嫁妝總是沒錯的。”葛招娣笑道。
孫三娘卻是不由得一怔,一時間不禁有些感慨。
如果……她是說如果,當年她也如葛招娣這般考慮的深遠一些,或許就不會淪落到被丈夫和兒子拋棄的結局了。
孫三娘欣賞的摸了摸葛招娣的腦袋,感慨道:“不得不說,你這小腦袋還挺靈光的,咱們女人要想過得好,還是得靠自己,絕不能把所有希望都放在男人身上。”
葛招娣聞言,嘿嘿一樂,沒說話。
孫三娘揚了揚眉,問道:“你笑什麼?”
葛招娣趕忙收起笑臉,正色道:“三娘姐,我說了你可彆生氣,我在想,你也老說以前逼著子方讀書,就是想讓他也考中進士好做官,這樣你就能當上鳳冠霞帔的太夫人,可是靠兒子,不也一樣是靠男人嗎?”
已經和趙盼兒她們相處有些日子,葛招娣也多少知道孫三娘的一些情況,尤其是最近得知傅子方即將來東京,談論的過往也就更多了,她自然也就聽到了更多。
孫三娘愣了一下,隨即笑道:“是啊,你說的沒錯,所以我現在不指望他了,他願意留在東京,我就儘量做到一個當娘的責任,如果他不願意,我會送他回錢塘,我現在也想明白了,我不欠他的。”
葛招娣點點頭,正要開口,廚房門口卻傳來了趙盼兒的聲音。
“子方現在還小,等他長大一點,自然就懂事了,我還不知道你,你嘴上這麼說,真要讓你送他回錢塘吃苦,你肯定舍不得。”
傅子方人雖然還沒有到東京,但在錢塘的生活情況,卻已經送到了東京,前兩日孫三娘看過信件之後,那眼淚是忍不住的流。
“盼兒,你回來啦。”孫三娘一笑,沒有再提傅子方的事情,問道:“韓王府那邊是怎麼個情況?”
“我見過他們了,挺好的,就是一路奔波,看起來有些疲憊,已經安排他們住進了悠然居,之後帶著趙長史去了一趟雙喜樓,所以才回來晚了。”
孫三娘點點頭,繼續問道:“韓王殿下呢,你見到他沒有?”
“沒有。”趙盼兒有些遺憾道。
因為她現在已經知道趙衻是因為趙恒突然昏迷,才住在了宮裡,不僅要在病床前伺候,還要處理朝政,最近忙得暈頭轉向,所以她不再有其他想法,隻是遺憾今日沒有見到趙衻,愧疚自己不能幫到趙衻,以及擔憂趙衻會不會休息不好。
“宮裡到底出了什麼事,讓他一點時間都抽不出來?”
趙盼兒雖然信任孫三娘,但官家突然昏迷病重這種大事,她還是沒有說,隻是搖了搖頭:“不知道,應該是大事。”
孫三娘點頭,並沒有追問,笑道:“對了,之前引章跟我說,有人跟她說想要娶她,我瞧她那個樣子……”
話沒有說完,趙盼兒就有些冷厲的打斷道:“可是沈如琢?”
沈如琢最近纏上了宋引章這件事,宋引章跟孫三娘說過,但並沒有跟趙盼兒說過。
原因很簡單,趙盼兒最近本就因為趙衻沒有露麵胡思亂想,所以宋引章不想趙盼兒再為自己的事情憂心。
因此,她還特意叮囑過孫三娘。
現在聽到趙盼兒張口便說出了沈如琢的名字,孫三娘不由得一驚:“啊?你怎麼知道沈如琢?”
趙盼兒之所以知道,是因為她和趙懷恩去雙喜樓的時候,張好好提到了沈如琢。
此時看孫三娘早就已經知道,趙盼兒沒來由的有些生氣:“三娘,你早就知道?”
“嗯,知道。”孫三娘點點頭,解釋道:“前幾日你不是心情不好嗎,引章就讓我不要告訴你,怕……”
趙盼兒再次打斷了孫三娘的話,氣道:“三娘,這麼重要的事情,你怎麼能幫著引章瞞著我呢。”
“盼兒,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啊。”
趙盼兒搖搖頭:“沒事,怪我,你們也是因為擔心我,但那沈如琢不是好人,我去找引章。”
眼見趙盼兒要走,孫三娘猛地的發現,趙盼兒似乎是誤會了,趕忙拉住她。
“三娘,你拉著我乾嘛,我不能再看著引章犯糊塗。”趙盼兒急道。
“不是沈如琢。”孫三娘也急道。
“什麼?”趙盼兒好似沒聽清。
孫三娘搖頭,重複道:“不是沈如琢。”
這回趙盼兒聽清了,於是她愣住了。
“不是沈如琢,那是誰?”
孫三娘想了想,說道:“是我們隔壁的人家。”
趙盼兒又是一愣,狐疑道:“趙嬸子家?她家適齡的孩子不是已經成婚了嗎?”
孫三娘搖頭笑道:“不是趙嬸子家,是我們左邊那戶人家,具體叫什麼,引章沒說,我隻知道他是韓王府的人,好像是記室什麼軍。”
“記室參軍?”趙盼兒不確定問道。
孫三娘一拍大腿:“對,就是叫記室參軍,聽說還是從六品。”
一直默默吃瓜的葛招娣驚道:“從六品啊,那引章姐豈不是要當官娘子了?”
“可不是,要說盼兒你和引章的運氣真好,你過不久就是王妃,引章也要成官娘子了。”孫三娘笑道,語氣中不可避免的有些羨慕和失落。
她們是一起來京的,結果她還是孤身一人,趙盼兒和宋引章卻接連遇到良人,而且還是堂堂王爺和六品官,是她做夢都不敢的良配。
趙盼兒也聽出了孫三娘語氣中的羨慕和失落,安慰道:“三娘,你那麼好,遲早也會遇到良人的。”
“我也是這麼想的。”孫三娘點頭一笑,把話題轉回到宋引章身上:“我雖然沒有見到那個人,但我想他既然是韓王府人,能得韓王殿下看重,成為記室參軍,肯定跟歐陽旭和周舍那些人不一樣。”
趙盼兒讚同道:“嗯,今日我去過韓王府,才知道韓王府的人,和其他高門大戶的人真的很不一樣,他們都很和善,很平易近人。”
葛招娣搖頭,表示反對:“盼兒姐,那是你,你是未來的韓王妃,他們當然會對你客客氣氣的。”
趙盼兒也搖了搖頭:“招娣,你錯了,我看得出來,他們骨子裡有股傲氣,但他們的傲氣源自他們是韓王府的人,他們為自己是韓王府的人感到驕傲,他們並不認為自己高人一等……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解釋,反正你親眼見過就知道,他們和彆的權貴府上的下人不一樣。”
眼見葛招娣還想說什麼,孫三娘直接道:“招娣,你小翠姐就是韓王府的人。”
此話一出,直接讓葛招娣的話憋在了喉嚨裡。
仔細想想,她在東京混跡多年,各大府邸的小道消息都聽聞過不少,還真沒有聽說過韓王府欺壓老百姓,反倒是多有善舉,在坊間的名聲很好。
孫三娘看了眼她,轉而對趙盼兒道:“具體是怎麼個情況,引章沒有跟我說,但我能看出來,她因為以前的經曆頗為顧忌,我嘴笨,也不知道該怎麼勸她,正好你回來去勸勸她。還有那人是什麼情況,盼兒你也打聽一下,雖然我相信韓王殿下手下人的人品,但還是要小心。”
趙盼兒點頭,笑道:“三娘你現在越來越周全,以後我也放心了。”
聽到趙盼兒誇讚自己,孫三娘還挺高興,但聽到後半句話,她就笑不出來了。
“盼兒,你說以後,是什麼意思?”孫三娘有些著急道。
趙盼兒沉默了一下:“我最近想了想,殿下雖然支持我做繼續生意,但我如果真嫁給了他,自然不好再繼續拋頭露麵做生意。”
孫三娘點頭:“的確,你是王妃,做生意確實不合適。”
“所以我是這樣想的,你的廚藝那麼好,隻做果子可惜了,我準備給你開個酒樓。”趙盼兒頓了一下,笑道:“至於引章,之前茶湯巷的掌櫃們來鬥茶的時候,我就在想,既然素娘都想拜她為師,想來願意拜她為師的人一定不少,所以我打算給她開一個樂樓,專門教授琵琶技藝,正好我最近收到了不少賠禮,給你們開酒樓和樂樓應該足夠了。”
沒錯,這就是趙盼兒對宋引章和孫三娘的安排。
孫三娘張了張嘴,話還沒出口,趙盼兒便搶先一步,繼續道:“不許拒絕,何況我也不是白給你們開酒樓和樂樓的,以後酒樓和樂樓的收益,還是按照半遮麵分配的來,隻是我以後就沒有那麼多時間在點店裡了。”
打從她答應趙衻之後,她就很清楚,自己作為未來的韓王妃,是不可能在生意場上拋頭露麵的,最多也就偶爾去點裡瞧瞧。
孫三娘沉默了好一會兒,心裡既感動又擔憂:“那我不跟你客氣了,但我和引章能行嗎?”
趙盼兒是她們三人中的主心骨,現在趙盼兒擺明是讓她們自己做主,孫三娘心裡委實沒底。
“三娘,我相信你和引章,你們一定能行的,而且我又不是完全不管你們,放心吧。”趙盼兒拍了拍孫三娘的肩膀,笑道:“好了,我去找引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