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在後世的人們看來毫不起眼的鉗子、扳手之類的工具，在這個時代是需要定製的。
不但價格不菲，而且技師如果想要工具趁手，恐怕還得陪著鐵匠一起打造，少說也要花費十來天工夫。
至於為什麼鐵匠鋪不批量生產？
因為每個技師的習慣都不一樣，批量生產的多半會賣不出去。
就比如，最簡單的扳手。大部分國家都是每家公司使用自家的螺絲規格，你製作多大開口的扳手？並且有的螺絲是六邊頭，有的是三角頭，完全無法通用。
所以，隻能技師來定製，將扳手圖紙畫好，交給鐵匠，後者才能開工。
曆史上，美國曾大量山寨英國的機器，但因為沒有配套的工具，導致其中有很多即使造了出來，也無法投入使用。
但法國的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法國統一標準度量單位，實施工業標準化生產已有多年，從生產標準到工具標準，都有整套的規格文檔。
就比如鉗子。
直口的，彎口的，尖口的，從用料到製作工藝都有嚴格標準。並分為1到20共20個規格，尺寸依次增加，滿足所有生產要求。
鐵匠鋪隻需要按照政府頒布的標準生產，保證技師會來買——工廠也都是標準化生產，技師必須使用製式工具。
某個技師想用四方頭的螺絲？抱歉，首先市麵上就沒賣的；其次你也找不到能擰它的扳手。因為法國標準規定，螺絲一律使用六邊形的頭。
另一方麵，鐵匠鋪按照標準規格就能大批量生產工具，這比定製的價格至少低了五六倍，從而降低了技師的投入，也就降低了工廠的生產成本。
低成本帶來的是高競爭力。
惠特尼僅用了20分鐘，就選好了自己所需的整套工具。他記得在美國時，定製工具花費了半個月左右。
而後，他就開始研究起櫃台上那些沒見過的工具。
“這是一個彎管器，先生。”店夥計在一旁幫他介紹，“那是一個手搖砂輪，裡麵帶有飛輪，非常好用……”
惠特尼又拿起一個非常精致的“”字形工具：“這個是用來做什麼的？”
“螺旋測微儀。王太子殿下發明的，通過螺紋的螺距與可動刻度的分度，可以測量001毫米的長度。”店夥計瞥了眼他震驚的表情，接過螺旋測微儀，演示起來，“您看，這樣，再這樣，從這裡就能讀出結果……”
惠特尼擺弄著這精巧的工具，突然用力一拍額頭：“如果仿照這個設計工件給進裝置，就能讓加工精度提高好幾倍！”
他將螺旋測微儀丟進剛才選購的工具裡：“加上這個。一共多少錢？”
店夥計仰頭心算了一陣，道：“53法郎，先生。”
“什麼？！”惠特尼瞪大了眼睛，“53法郎？”
他原以為這麼一大堆工具起碼得上百美元，也就是250法郎。沒想到隻需要五分之一的錢。
店夥計以為他嫌貴，忙解釋道：“螺旋測微儀比較貴，先生。您知道的，這東西對加工精度要求極高。如果您不要它的話，其他工具一共30法郎。”
美國人毫不遲疑地丟下一把鈔票，示意仆人背著幾十斤重的工具，上了馬車。
他自己則拿著螺旋測微儀，小心翼翼地擺弄著。
四天後，惠特尼的人才證明簽下來了。
人才委員會的官員佩雷親自將證明文件，送到了他住的旅館，而後客氣地問道：
“您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請隨時來科學院找我。”
惠特尼猶豫了一下，道：
“那個，您是否能幫我找份工作。和機械加工相關的都可以，薪水不用太高，隻要能在下班後，讓我使用公司的工棚就行。”
佩雷顯得有些驚訝：“惠特尼先生，您手頭很緊嗎？”
“還……還好吧……”
“可您為何……我是說，您完全可以將更多的精力，放在研發上。”
人才委員會為這些人才提供高額津貼，就是為了能讓他們不為生計問題分心。
惠特尼苦著臉道：“我要研製銑床。而我一沒有車間，二沒有足夠的經費購買原材料。所以我想找份機械加工的工作，這樣就能同時解決兩個問題了。”
佩雷眨了眨眼：“您為何不申請‘推進新技術經費’？”
“啊？那是什麼？”
佩雷瞥了眼惠特尼的男仆：“巴斯蒂安先生，您沒提醒惠特尼先生閱讀《高級人才權利與義務》嗎？”
“我……我很抱歉，是我的疏忽。”
佩雷從包裡取出隨身攜帶的《權利與義務》，翻到第20頁，微笑道：“您該看看這個，對您會有幫助的。
“您需要製作一份您要研發的技術說明，以及研發計劃，然後提交給人才委員會。如果審批通過，就能得到政府的經費資助。”
惠特尼已經瞪大了眼睛：“真……真的嗎？”
“當然。”佩雷顯然很有經驗，“隻要您的技術有價值，通常都能申請到500至2000法郎的啟動資金。
“後麵人才委員會會根據您的進展情況多次評估，然後決定是否繼續撥款。”
這當然也是約瑟夫從後世搬來的科研扶持模式。
每年申請的推進新技術經費也就五六十萬法郎。其中隻要有一兩項搞成了，這點兒錢就能數倍甚至數十倍地賺回來。
待佩雷走後，惠特尼差點沒激動得哭出來。
他以前為了搞軋棉機，將全部身家都投了進去，結果反倒欠了一屁股債。
而現在，法國政府竟然平白掏錢給自己搞發明！
上帝，這裡難道是您送給所有技師的天堂嗎？
惠特尼的申請僅用了20來天就獲得了批準，然後他就得到了第一筆1400法郎的經費。
人才委員會甚至為他推薦了幾名熟練的技師作為助手，以及幫他租下了一處車間作為實驗室。
這讓惠特尼的研發工作立刻得以全速展開。
唯一讓他有些不太舒服的，就是從這一天起，總會有兩名保鏢隨時跟著他。還有個人一直守在實驗室那邊。
大概是惠特尼研發的心被壓抑了太久，這次驟然爆發之下，效率簡直高得嚇人。
僅僅兩個多月之後，他就和助手們造出了第一台縮比木製模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