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聖腳步踉蹡地撲向張之維,張之維伸手一撈,扶住他的胳膊把人穩住,才沒讓他摔在地上。
周聖這副模樣,連紅臉老道都看出了不對勁,再聯想到周聖剛才說“不聽張之維勸阻、闖了大禍”,紅臉老道還以為是他在哪方麵得罪了張之維。
他長眉一皺,喝道:“大猴子,你慌什麼?縱有錯處,今日天下前輩在此,直言便是!”
周聖卻是半點也顧不上師父的話,不慌亂不行啊,那可是他一起長大,親如兄弟的師兄弟啊!
他本想傳他們手段,讓他們振興武當,來個類似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典故,卻沒想到,把他們都害的瘋癲。
你我之間哪有什麼大錯可犯……張之維忽然想起這次來武當,始終沒見到洪音、小盧等人,瞬間反應過來,說道:
“你擅自將奇門傳給了師兄弟?”
周聖渾身一顫:“是……我傳給了小洪、小盧、小方三人。”
他聲音發顫:“傳功前,我反複卜算,他們都是長命百歲的命格,絕無早夭之劫啊,可沒想到……還是出事了!”
把奇門傳給了洪音他們……一旁坐著的紅臉老道聞言愣了一下。
周聖會天通奇門的事,並沒有刻意隱瞞。
作為師父的他,自然知道那天通奇門是何等驚天動地,當初第一次見到的時候,他可謂是駭然失色。
他還曾問過周聖,能不能把這絕技留在武當,卻被周聖拒絕了。
周聖說這是張之維所創的奇技,自己隻不過添補推演、用奇門知識整理記錄而已,要留也得張之維同意。
而張之維說過,這門手段不是一般人能學的,他當時也答應過,若無張之維的首肯,此絕技絕不私授。
知道了這些,紅臉老道便也沒強求。
後來,他還私下問過孫門長的意見,孫門長也說隨周聖心意,他便沒有再管。
不是說好了不傳嗎?怎麼突然傳了?老道不笨,稍加思考就想明白了。
周聖是怕孫師弟不在了,武當沒了武聖坐鎮,會受到影響,所以才想把本事傳下去,為武當增添幾分底蘊。
想通了前因後果,老道倒沒太慌。
雖然洪音幾個是武當下一代的骨頭,真折了,半座武當都得空,但眼下江湖同道齊聚,真有什麼麻煩事,也能請他們相助。
就是武當這臉麵啊……怕是要保不住了。
紅臉老道正想開口,讓周聖帶他去見一見洪音三人,看到底是怎麼個事。
但這個時候,張之維突然說話了,紅臉老道便把到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
而桌上的其他門長們,雖然也很關注這件事,但並未插話,隻是默默聽著。
……
“你算了他們的壽命,覺得他們都是壽元綿長之相,才傳他們奇門?”
張之維聽了周聖所言,突然忍不住就笑了,這還真是一個烏龍事件。
其實,雖然他曾叮囑過周聖,沒他的允許,不得外傳,但他並沒有當回事。
他自己不是一個墨守成規的人,他也看得出來,周聖也不是一個墨守成規的人。
他早有預料周聖會傳出去。
上次來武當的時候,他就在想,周聖會不會把手段給傳了,會不會要他去擦屁股。
隻不過,那次周聖很守承諾,並沒有外傳。
但這次,或許是孫門長的飛升,讓周聖終於是忍不住了。
但緊接著,張之維臉上的笑容一收,他想起一個事。
劇情裡,就是這三個倒黴蛋,在被傳授了風後奇門後,被困於內景之中一輩子,直到死前才清醒。
現在,又是這三個人陷入內景,若他把這三人拉出內景,算不算改寫了他們的命運。
一直以來都有一個說法,不要強行介入他人的命運,承擔他人的因果,因為會被反噬。
很多相術師遭天譴就是這個原因。
篡命承劫……倒要看來,我會不會遭到反噬!我這肩頭又能扛得動多少因果!
一念至此,張之維抓著周聖的肩膀,把身體癱軟的他強行提直了,道:
“走吧,帶我去看看他們現在的樣子。”
周聖本就是一個弓腰駝背的體態,被張之維一提,隻聽的骨頭爆響如竹裂,佝僂二十載的背脊,竟被拎得筆直如槍。
“張……張師兄……走,我……我這就帶您去!”第一次站這麼直,周聖體態和語氣都有些僵硬。
“老道也去!”紅臉老道起身說道。
張之維豁然起身,一米九的個頭,雄壯的像一座山一樣,旁邊的紅臉老道隻到他胸腹之間。
“小問題,李爺還是留在這裡主持大局吧,這裡沒了您可不行!”
張之維語氣輕鬆,紅臉老道也放心不少。
“如果有需要,隨時叫我們!”左門長說道。
“一點小事而已,我去去就回。”
說罷,張之維看向周聖。
周聖哢吧一聲,繃直的體態回歸,脊椎縮回蝦形,踉蹌著在前麵帶路。
剛剛走下擂台的周蒙見此,也連忙跟了上去。
“李爺,我……我也過去!?”王鐘聖說著就想跟上去,卻被紅臉老道一把抓住。
“你!留下來,給我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洪音等人,又是個什麼情況?”
“好……好吧!”王鐘聖點了點頭,就想坐到張之維剛才的位置,喝口水再說,但還沒坐下去,屁股就挨了紅臉老道一腳,踢的他一個踉蹌。
“坐什麼坐?這有你坐的位置嗎?”
紅臉老道一邊說著,一邊給張之維空了的酒杯斟滿酒,
“這杯酒給之維小友溫著,你站著,把先前的所見所景,完完整整的說一遍!”
王鐘聖看了一眼桌上給張之維的酒,倒也沒生出什麼異議,就是可惜,自己沒辦法蹭口酒喝了,這些門長席位上的酒,都是百年佳釀,平時很難喝到。
隨著張之維出馬,就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先前心急如焚的心情,陡然放鬆了下來,甚至有心思貪慕好酒了。
緊接著,他開始講述起經過來。
他找到周聖,並沒有費多大功夫,去了幾個周聖平時愛去的地方,發現沒有人後,就去了周聖經常閉關的山洞。
武當的道士都喜歡在山洞中靜修,幾乎每個道士都有自己的洞府。
果不其然,他在山洞裡找到了周聖,當時周聖把洪音三人五花大綁著,三人時而昏睡,時而平靜,時而狂暴……
聽了王鐘聖所言,紅臉老道陷入沉默,說起來,他也精通奇門一道,這種情況,簡直聞所未聞。
“李道兄,此事倒也不必擔心,我那徒兒答應的事,就沒有完不成的!”張靜清說道。
這些年,他對張之維的稱呼可謂是一變再變,從孽畜到孽徒,再到徒兒。
“有之維小友出馬,老道我自然是放心的!”紅臉老道笑了笑,看向擂台,隨著周蒙下場,擂台已經空了。
“各位,誰還想切磋比試的,直觀上去便是。”
聞言,一個看了幾場比試,早就躍躍欲試的年輕一輩,猛地躍上擂台,邀請同輩上賜教。
整個會場的氣氛再次熱烈起來。
…………
…………
山徑幽深,周聖佝僂著在前引路,步履倉惶。
張之維負手而行,步伐沉穩如山,他高大身形在蜿蜒的山徑上投下長長的影子,林間的薄霧仿佛都識趣地繞開他。
周蒙憂心忡忡,緊緊跟在兩人身後。
不多時,三人抵達後山一處僻靜山坳。
“師兄,就在裡麵。”
周聖停下腳步,指向一塊爬滿青苔的巨石。
巨石側麵,赫然是一條僅容一人勉強通過的狹窄石縫。
“夠隱蔽的啊!”張之維說道。
“這是為了研究奇門的時候不被打擾!”周聖解釋。
“是偷懶的時候不想被找到!”周蒙在一旁毫不客氣地戳穿。
“走吧,先進去看看。”張之維示意道。
三人進去,初入時,洞口狹窄,漸漸深入,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一個還算寬敞的山洞。
山洞四周點有油燈,裡麵還算明亮。
可以看到,洪音三人被捆在山洞中間的石台之上,三人麵如黃紙,昏睡中卻冷汗涔涔,不時抽搐,突然大叫一聲,或者來幾句夢話。
洞內地麵一片狼藉,碎石、劃痕清晰可見,看得出來,先前有過一場激烈的大戰。
至於先前那掛在場中的奇門畫卷,早在王鐘聖道長找來的時候,就已經被周聖收起來了。
看著師兄們的慘狀,周蒙眼睛都紅了,一把揪住周聖的衣領,怒斥道:
“大猴子,你看你搞出來的好事!你不傳我,你傳他們,是知道此法的危險,想拿他們做試驗吧!”
他們兄弟之間的矛盾,張之維也不插手,就那麼抱著手,在一邊冷眼旁觀。
周聖目光複雜地看著激憤的弟弟,若是平時,他非得給他一套八卦六十四掌不可。
但此刻,他非但毫無動手之意,心底甚至隱隱期盼著周蒙能狠狠揍他一頓,以此減輕些心中的負罪感。
“嗯?!啞巴了?被我說中了?!”周蒙見他不說話,更加惱怒,攥緊衣領用力搖晃。
周聖沉默片刻,緩緩開口:“我愚蠢的弟弟啊,之所以傳他們,不傳你,是因為你腦子不靈光,跟個蠢豬笨牛一樣,根本沒可能入門!”
張之維:“…………”
怪不得都說周聖說話刻薄呢,這話著實有些太嘲諷了點。
果不其然。
“啊啊啊啊……”
周蒙徹底被激怒,方才還隻是揪衣領,此刻直接掄起拳頭,劈頭蓋臉的給周聖來了一頓老拳伺候。
周聖沒有還手,被打得鼻青臉腫,但心裡的內疚卻是少了些。
“呸,真是便宜你了!”周蒙發泄完怒火,把周聖推搡倒地,隨即轉身,對著張之維深深一拜,語氣懇切,“還請張師兄,救救我的師兄們。”
張之維走過去,像提小孩一樣,一把將周蒙提了起來。
“一旁候著,好好平複一下心緒!”
周蒙點了點頭,退至一邊站好。
張之維看向地上的周聖:“你用了些什麼辦法喚醒他們?”
周聖掙紮著坐起,苦著臉回答:“這一天一夜裡,我試過了淨心神咒等所有辦法,卻怎麼也沒能讓他們清醒。”
“不過,我也算弄明白了,師弟們是走火入魔了,被困在內景之中,分不清現實和幻覺。”
“你試過進入他們的內景嗎?”張之維問。
周聖搖頭道:“他們都是術士,要在他們的內景中醒他們很不容易。而且,就算把他們打醒了,他們很快又會重新沉淪進去,這並沒有任何的意義!”
張之維點頭,碧遊村劇情裡,也有個陷入內景的程序員,當時諸葛青便把他打醒了,並在他的意識深處牢牢刻上了敬畏的烙印。
但這個方法對這三個家夥不起作用,他們陷入內景是身不由己,他們脫離,隻有兩條路。
一是徹底學會天通奇門。
二是讓他們忘了奇門。
張之維可以使用紅手修改經脈,藍手修改記憶,兩者結合,能讓普通人無師自通,變成先天異人。
但即使這樣,也不能讓他們學會天通奇門。
因為他們本就從周聖那裡知道了知識和心氣軌跡,根本不用他去修改。
而認知和對道的理解,是修改不了的。
有些道理想不明白,就算把整本書都背的倒背如流,也還是不明白。
“張師兄,您……打算怎麼做?”周聖小心翼翼地問。
“打醒他們,然後讓他們忘了天通奇門。”張之維說道。
“這可以做到嗎?”周聖問。
“不一定,但可以試試!”張之維說道。
“張師兄,您都沒有絕對的把握嗎?”周聖不敢置信道。
“我可以讓他們忘了這奇門!”張之維說道:“但你也應該知道,靈魂的恢複性遠超肉身。”
“特彆是在一些印象深刻,且非常渴求的人或事情上,更容易恢複。”
“現在我讓他們忘記了,不代表以後他們不會想起來。”
“那這可如何是好啊!?”周聖頓時皺起眉頭,一張苦臉愈加愁苦起來。
緊接著,張之維話鋒一轉:“不過,我會在打醒他們的過程中,儘可能的用力一點。”
“什麼?”周聖茫然抬頭。
張之維的語氣平淡,卻聽得周聖心驚肉跳:
“我會在這件事上,給他們留下無法磨滅的恐懼印象,讓他們以後都不願想起,不敢回憶,甚至想主動忘卻。
“如此一來,就算將來某日靈魂自愈,記憶碎片開始複蘇。”
“他們的肉身與意識的本能,也會死死地將其壓在靈魂最深處的角落,不願想,不敢憶,甚至……會本能地排斥它、逃避它。”
“這奇門便是如此:愈是汲汲以求,愈不得其門而入。心無所求者,反得窺一線天機。”
“若心存抗拒,刻意逃避,自然學不會。學不會,自然便不會沉淪內景。”
周聖一聽,連忙朝著張之維深深一揖到底,聲音因激動而顫抖:
“那請張師兄展示神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