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琪希的兩隻腳搭在木質浴盆邊緣。
浴室的水汽濃鬱的仿佛要滴出水一般。
她的足弓不高，伴隨著空氣的機械性震顫，水霧在她的腰身周遭打著圈兒，翻滾著，嬉鬨著。
浴盆的木板是以山林間粗壯的原木直接挖空製成的，木質紋理藏於水霧之間，恍惚可現。
恰是因為如此，才顯得的十根腳指頭像是某種山林間生長於木樁上的白色蘑菇，蘑菇通身雪白，傘帽肉嘟嘟的，下頭的傘柄頎長，十分可愛，伴隨著雨水拍打，蜷縮、又舒展著自己的身體。
它們時而以掛著水珠的晶瑩甲殼緊緊地扣住在身下的木板，用力，掙脫，顫抖。
時而慵懶地倚靠著木板，懸空，搖晃，輕輕擺動，上頭的雨珠暴露出在空氣中，都快要乾涸了，簇擁在一起的傘柄之間殘留著些許的水漬，啪嗒，啪嗒地敲打著木樁邊緣。
“洛琪希”
“嗯艾倫”
“你覺得伊佐露緹怎麼樣？”
嘩啦，嘩啦，風雨稍歇，木樁邊緣被雨墜打起的水花都平穩了不少，隻是規律得泛起細微的浪花。
卻沒有完全停下來。
“艾倫太小心了哦伊伊佐露緹很好我覺得她很好不不過總是有些愧疚”
“嗯？”
“如果非要按照艾倫所想的那種先來後到看的話那豈不是我搶走了伊佐露緹的艾倫麼她是你在水神流總道場的青梅竹馬吧”
“”
“聽她說她和希露菲希露菲相處的很好呢她很溫柔
我很喜歡她這樣的話身材方麵的空缺也有人能彌補而且她真的很青睞於你嘛狡猾的艾倫是不是也對她說過很多花言巧語嗯！！！”
洛琪希猛地抓住艾倫的手腕，腰身從飄滿花瓣的水麵之中浮起，白皙的皮膚破浪而出，小巧的肚臍上還掛著一片兒花瓣。
花瓣好像被人拎著手裡甩脫水珠，搖晃顫抖。
浴盆是一個u型。
艾倫和洛琪希的身體卻鎖在一起，構建成了一個微微傾斜的“十”字。
艾倫站著，洛琪希橫著。
她的腿從水平麵來看，比頭還要高出不少，她的腦袋與身體都浮在水麵上，被熱水澆成珍珠粉的雙腿卻是搭在浴盆的邊緣。
有點凶。
終於，長長地一聲歎息，洛琪希的腰塌了下來。
艾倫站在浴盆之中，伸手從洛琪希的肚臍位置一路撫摸往下，在肚臍下的凸起上往下一摁。
凸起又彈了起來，
再摁，再彈。
幾次後，艾倫感受著快要嵌入手腕皮膚的指甲，笑了笑，這才饒了她托著洛琪希坐在了浴盆中。
洛琪希勾著艾倫的脖頸，兩人擁抱在一起。
終於，那十隻小蘑菇這才又浸入到了水中。
洛琪希一頭水藍色的長發像海藻一般環繞著兩人的身體。
“艾倫”
“嗯？”
“你還記得你之前在船上說的話麼？”
艾倫偏頭看著洛琪希酡紅的臉，點頭。“你是說，在海峽口那次船上的交談？”
“是的，你那次還很壞心眼的把我放在你的腿上”
艾倫本還很正經，聽了這話依舊繃不住嘴角一抽。
“那不是我壞心眼好吧，那隻是個誤會，要不是梅爾娜一直拽著你拉過來拉過去的”
“彆再說了！！”
“哦~”
洛琪希將下巴隔著艾倫的脖窩中，埋著腦袋慢悠悠說道。
“我想說的是，那時候你說，愛夏會是你的第四位妻子”
艾倫一怔，隨即啞然失笑。
“那更多還是在誘導梅爾娜說出真話，因為我感覺到她想讓我和愛夏保持很好的關係，你也知道，時間魔術的拯救計劃本就是愛夏一手促成”
洛琪希搖著頭。
“我不是想說這個哦，艾倫。”
“嗯？”
“我這幾天跟伊佐露緹說了很多悄悄話，雖然她話語之中很輕鬆，但是我還是聽出了她這兩年過的十分辛苦艾倫這隻是兩年，可是未來的愛夏是多少年呢你說，她會不會過的也很辛苦”
艾倫聞言，沉默不語。
半晌後，洛琪希像一隻小動物一樣，趴在他的肩膀上睡著了。
——
“辛苦您了。”
愛夏看著走到浴室門前，雙手交疊在身前，對自己恭敬鞠躬的梅爾娜，臉上露出了明顯的詫異之色。
她下巴擱著自己搭在浴盆邊的手背上，一臉疑惑天真無邪地瞅著梅爾娜笑嘻嘻說道：
“梅爾娜姐姐，辛苦？哪裡辛苦？是洗澡麼？不辛苦哦，伊佐露緹姐姐幫我洗了頭。”
梅爾娜沒說話，隻是開始脫衣服。
嘩啦，嘩啦。
衣服一件件掉落在地上。
她沉默著邁出腿，伸手搭在浴盆邊緣，進入了溫水之中。
先是伸手感受了會兒水溫，便又打開一旁的熱水閥門調節溫度，直到浴盆中的水溫達到了完美的溫度後，這才跪坐在愛夏身後，細心地幫她搓起了頭發。
“主人您扮演孩童的樣子很認真，但是騙不過我。”
愛夏咯咯得笑，露出唇邊的小虎牙。
“主人？梅爾娜姐姐，你是在跟我玩女仆的遊戲麼？很可惜哦，我才是女仆。”
梅爾娜不理會她的話，自顧自地說：“這兩天明顯感覺您放鬆了不少，第一次見到您時那種慌了神的模樣我也隻是在您每次噩夢驚醒的時候才能看見，現在的您看起來輕鬆多了，讓我也感覺輕鬆多了”
愛夏甩著濕漉漉的頭發：“梅爾娜姐姐，你這樣一直說一些聽不懂”
啪嗒，啪嗒，啪嗒。
她突然停下了話語。
有東西不斷砸落在她的背脊上，清脆，比45°的熱水要涼。
所以觸感格外明顯。
愛夏轉過頭，梅爾娜手上動作不停，但是眼淚卻簌簌直掉。
“太好了主人太好了您能回來，真是太好了三十年三十年您的願望終於實現了。”
愛夏看著梅爾娜的臉，將說到了嘴邊的話咽下肚子。
轉頭，又將下巴擱在手背上了。
她瞅著虛掩的浴室門，沉默了好片刻，直到梅爾娜止住了眼淚。這才開口道。
“哭哭啼啼的像什麼話”
她甩了甩手，門被吹氣術啪得一聲關上，下一瞬，門縫邊緣的縫隙在無吟唱冰霜新星下完全結冰。
浴室形成了一個絕對的密封空間。
“說吧，你來找我乾什麼？”
梅爾娜見狀又去接熱水，旋即幫愛夏洗掉香波：“果然我想問問有什麼可以幫忙的看起來，好像有很多我所不知情的情況，但是您明顯有下一步的計劃這樣我也能”
“不需要，我冷靜下來終於想明白了一件事，我沒有失敗，即便當下發生了變故，我依舊處於‘圈’內。”
梅爾娜一愣：“什麼？”
愛夏懶洋洋地說道：“下一步的計劃就是在回到王都之前，什麼都不做，裝作一個孩童就好。”
梅爾娜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道。
“主人比你想象中要更加敏銳”
“嗯，看到了。我小時候年紀不大，還感覺不出來艾倫哥哥的壓迫感，現在真正相處起來”
愛夏咯咯笑了起來，仿佛剛才那持穩的表情像個錯覺，又回到了孩童般的天真爛漫。“嗬嗬，雖然藏得手忙腳亂的，但這才是艾倫哥哥的壓迫力麼？真是個可怕的對手呀。”她兩隻腳丫子高興地拍打著水麵。
“還好我隻是艾倫哥哥的女仆，並非他的敵人~真是讓人開心。”
梅爾娜一滯，瞅著愛夏的模樣。
身體和靈魂的反差，稚嫩的言語和成熟的語調的錯位，時而古靈精怪和時而成熟陰鬱的對比，讓她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這我是說”
愛夏擺了擺手，甩了梅爾娜一臉水：“我可不像你，不該緊的地方還緊著，不該鬆的地方卻那麼鬆。隻要我不說，即便艾倫哥哥有所猜測，也沒關係，不影響計劃。”
梅爾娜張著嘴額額了兩聲，直接給憋的沒話了。
愛夏小虎牙露出唇外，托著下巴伸手敲著木盆邊緣：“關於創世神的注視，你現在從哥哥那兒知道多少了？”
梅爾娜將艾倫從拉普拉斯得來的推測說了一遍。
愛夏搖頭晃腦地說道：“命運力？原來是這麼稱呼麼？如果我猜想的沒錯，洛琪希姐姐的命運力不僅僅隻是轉移給了艾倫哥哥，還有一部分來到了我的身上。”
梅爾娜瞪大了眼：“是這樣麼？”
愛夏點頭：“基本如實，你作為人偶，並非活物，無法被人神使徒化另說。”
“那後續”
愛夏燦爛笑著偏頭瞅著：“梅爾娜姐姐，我的頭已經洗好了，我們也該出去了，艾倫哥哥還要做飯呢，身為女仆，可要好好幫忙~”
梅爾娜轉頭看著浴室門縫。
冰在水蒸氣下，已經融化了。
她聽懂了愛夏的意思。
佯裝無事發生，什麼也彆問，就是對愛夏計劃的最好幫助。
自己不知道，就不會被艾倫繼續翹出話來。
梅爾娜起身，去拿了浴巾給愛夏擦拭頭發，然後以吹氣魔術將她的短發吹乾。
很快，兩人穿上衣服，走向了客廳門口。
愛夏真像個古靈精怪的孩子，蹦蹦跳跳地轉著自己新買的碎花裙。
——在艾倫的強烈要求下，莉莉婭放棄了給愛夏再準備一套女仆裝，但是愛夏本身還是選了黑白相間的裙子，乍一看，依舊像是一身女仆裝。
隻是更加俏皮了。
她一路踩著有節奏感的拍子，來到客廳打開了門，剛想轉頭借著如今的身份光明正大地騷擾艾倫。
卻是原地罰站在門口。
門外，艾倫身穿寬鬆的襯衫，身上劍傷已經在治療術的反複衝刷下完全愈合，他白發淩亂的背在腦後，斜靠在門邊，轉頭瞅她。
愛夏笑臉一僵，一瞬便恢複如常，她露出了小虎牙，一把抓住艾倫的手腕，往他身後看。
“洛琪希姐姐呢？”
她身後的梅爾娜渾身僵硬，避開了艾倫的目光，垂眼看著自己的靴子。
艾倫瞅著愛夏，好似是在端詳她的臉，又好似是在端詳對方的新衣服。
他笑了笑，伸手捉住她的手腕，往樓下走去。
“裙子很適合你，愛夏，洛琪希睡著了，不用喊她了，睡得還挺香，看來是累了，咱們先去吃飯吧，我會給她留一點出來，如果夜間醒來可以再吃，沒醒來就等明早吧。”
“真的不用喊洛琪希姐姐麼？”
“不用。”
艾倫便走邊看梅爾娜。
“伊佐露緹呢？”
梅爾娜跟著艾倫側後方，說著話抬眼看著艾倫的側臉：“伊佐露緹小姐先下樓了，下午那些冒險者來拜訪您，所以就由我來幫愛夏小姐洗頭，她去應付客人了。”
艾倫麵色自然。
“這樣啊。”
——
天側一輪弦月爬在窗頭。
在伊佐露緹和冒險者說話時外頭已經入夜了。
樓下伊佐露緹剛才已經出門購買了些食材，此時正在廚房清洗，見艾倫下來，後頭沒跟著洛琪希，連問都沒問艾倫洛琪希哪兒去了，隻是以刀背敲著案板。
“師兄來？”
艾倫見她神色如此自然，反倒是表情有些不自然。
輕輕咳了一聲，擼起袖子。
“嗯，我來吧。”
走到案板前，手下正好是一簇雪白的菌類食材，菌傘跟洛琪希的腳指頭似的，十分可愛。
艾倫：
“這個直接煮，會比較鮮美。”說罷隨手拎著一旁的雞肉，就要切塊。
卻是掃了一圈桌麵。
“沒有買香料麼？”
伊佐露緹：“需要香料麼？”
艾倫轉頭和她對視：“這一路上沒有用香料是沒有條件，所以大多是烤肉，那樣能最大程度祛除肉腥味，但是烹煮的話，還是需要香料的。”
伊佐露緹：
艾倫：“你們這一路從阿斯拉過來，都是誰做飯？”
伊佐露緹尷尬地笑了笑：“艾莉娜麗潔小姐。”
一旁愛夏舉手道：“我去買！”
“伊佐露緹在哪裡買的食材？”
“出門右手大概五百米的位置，有一家店鋪。”
“倒是很近。”
“我來跟愛夏小姐一起。”
艾倫瞅了眼一旁默默開口的梅爾娜，點頭。
“好，快去快回。”
愛夏扭頭就往屋外跑去，梅爾娜趕忙跟上，在艾倫的目送下，伴隨著開門關門的動靜，兩人離開了。
一旁的伊佐露緹奇道：“我還以為師兄會自己跟過去。”
艾倫拿起了桌麵的案板上的刀，以拇指輕撫刀背，眸光閃爍。
“沒關係，愛夏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