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係,愛夏可以的。”
伊佐露緹偏頭看著艾倫,抿唇,兩眼彎彎。
“師兄好像有些不太一樣了。”
艾倫伸手扣在手上切菜用的短刀,六麵世界沒有方方正正的菜刀,這種廚房用刀倒更像是一枚匕首。
“這次的事讓我明白,有些時候我並非全能,不,我常常分身乏術,我得信任你們。”
他頓了頓,側眼看向伊佐露緹。
“準確來說,不是我得信任你們,而是我需要你們。”
伊佐露緹一怔,臉上刷得一下就紅了,扭過頭拿起桌麵上宰殺過的雞,無意識地把玩了起來。
“這這也是。”
“如果我提前知曉你來了,我就需要信賴你,拜托你,請求你,幫我解決奧貝爾那頭的困境。而我則是專心對抗北神三世,假如一早這樣,這次就不會有那麼多意外,也不會有那麼多驚心動魄的場麵。
雖說這本就是人神精心設計的一個局,但總歸不至於那麼狼狽。”
伊佐露退的耳朵都紅了,麵色倒是不顯,隻專注於手上的事。
她的餘光看著艾倫的臉。
後者正直勾勾瞅她。
半晌,艾倫幽幽說:“不要把雞頭插進肚子裡。”
伊佐露緹猛地轉頭看向艾倫,大驚失色:“啊?什麼?沒沒有啊??”
兩人對視無言。
伊佐露緹看著艾倫的表情,臉色僵住,緩緩低頭,看向自己手中的雞。
——確實,無意識中,剛才伊佐露緹已經把雞頭折成了個麻花,塞到了剖開的腹中。
她趕忙把雞頭拔了出來,用手背擦了擦額頭滲出的汗珠,趕忙轉移話題。
“師師兄不好奇那些冒險者找你要乾什麼麼?”
ck、雞這種在艾倫的‘故鄉’,作為完全不同語係的同義詞都不約而同地指向了不太妙的延伸詞意,不是沒有道理的。
但艾倫確實不知道紛爭地帶殺手們的黑話中雞有著某種獨特的含義。
他看著伊佐露緹的臉,轉頭接過她手中的雞扔在了案板上。
“你是想說,路上可能有不長眼冒險者會對愛夏她們挑釁?
沒關係,奇迪鎮沒有那麼多意外,那些冒險者沒有能力對愛夏造成威脅,而唯一有可能出現的也隻是北神三世,這人是個傻子,他不會理會愛夏這陌生人,隻會直奔我而來。”
伊佐露緹眨了眨眼。
“我不是這個意思但看上去,師兄對再一次要麵對北神三世的這事充滿著信心。”
艾倫點頭,“除了劍神流,我還是水神流與北神流劍士,他已無法像上次一樣突然跳臉,對我造成意料之外的奇襲。
從奇拔派的角度來說,這意味著他喪失了信息差的先手優勢。
如今已經與他戰鬥了幾個小時,看了他所有手段的我,太過了解他。你知道這在奇拔派中意味著什麼嗎?”
伊佐露緹盯著艾倫的淡然表情,仿佛在吃一道十分美味的菜肴。
“那意味著什麼?”
蹬!
艾倫一刀將雞頭切掉,扔在了一旁的垃圾桶裡。
“意味著他已無法對我構成威脅,不論是現在,又或是未來。”
蹬蹬蹬,艾倫將雞肉緩緩切成均勻的塊狀。
伊佐露緹垂眼看著他的手。
——艾倫切肉的手很慢,甚至說得上是笨拙,看上去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劍客對冷兵器的熟練。
但是,艾倫的手很穩,在刀刃切到案板時,手腕與刀刃沒有絲毫的震顫。
艾倫頭也不抬:“你在看什麼?”
伊佐露緹看著艾倫的手:“除了師兄剛才說的那一點,師兄在劍術上也發生了變化,有些陌生。”
“你的水神流感知能力更進了一步,看來這兩年路上並沒有你說的那麼安穩。”艾倫將切好的雞塊放在一旁的碗中,又開始準備彆的食材。
“總是有一些意外,這也讓我在這兩年的時間長進了不少,的確有些改變。但艾倫師兄變化的比我快得多,這才短短十多天,我親眼看著你從滿身鋒銳變作如今”
伊佐露緹斟酌了會兒,繼續說道。
“沒有鋒芒的卻讓人感覺更加安心的模樣很奇妙。
師兄倘若在十多天前就是現在這樣,我可能都不敢認師兄了呢。”
艾倫搖頭:“看來伊佐露緹還是對我的容貌感覺有些陌生。”
“劍意不陌生,師兄化成塵土我都認得。”
“現在劍意也陌生了。”
“沒關係。”
艾倫側眼看向伊佐露緹,後者偏頭跟艾倫對視。
笑眼像外頭的月亮。
一記直球。
“師兄擁有讓人反複欽佩的實力,與此同時,師兄也擁有讓人反複青睞的魔力。”
艾倫手上刀刃一頓,啞然失笑。
“我明白了洛琪希常常對我說的話了。”
“什麼?”
“油嘴滑舌的模樣,麵上正經,看起來一點兒也不正經,你這是跟誰學的?”
“我說的可是事實。”
“那你是怎麼得出的這條結論,何時,何地?”
伊佐露緹笑了出來。
旁邊的油燈燭火都顯得黯淡。
“當下,此時。身旁,眼前。”
——
梅爾娜站在愛夏身旁。
眼前,愛夏哼著歌踮著腳尖,小腦袋左搖右擺,模樣開心。
香料早都買了,正在梅爾娜臂彎的籃子裡,但是愛夏興致盎然,絲毫沒有回去的意思,又在挑選著其他的食材。
都是些顏色鮮豔的蔬菜和水果。
“好了,就這些吧!梅爾娜,付錢!”
梅爾娜從身側的衣服兜中摸出了指甲蓋大小的魔石碎片,那店家看了後直擺手。
“你們是艾倫先生的同伴吧?嗬嗬,傍晚時有人過來提前支付了一些錢財,不用付了。”
愛夏哦了一聲,眼睛亮閃閃,天真無邪地問道。
“大叔,是裹著頭巾的冒險者麼?”
“嗬嗬,是,s級冒險者團隊的貝爾閣下,沒想到艾倫閣下身為ss級冒險者竟然如此年輕,看起來也就比北神三世大人年長一些。”
愛夏瞥了瞥嘴。
“北神三世不是老年人麼?”
那店家聞言樂了。
“也是,相比較而言雖然艾倫閣下看起來更加持穩,但論年紀當然是北神三世更加年長,嗬嗬,英雄出少年啊。”
愛夏嘿嘿直樂,不停點頭。
“是是是。”
叮鈴,店鋪門響,兩人在店家的含笑注視下走出房門。
不遠處的酒館吵鬨不停。
外頭風很大,天空掛著一輪月牙,月周氤氳著風圈兒。
朦朧的輝光如紗從天而墜,灑在愛夏黑白色的長裙上,裙擺搖曳。
並不是因為風。
梅爾娜瞅著身側蹦蹦跳跳的愛夏,低聲說道:“主人看起來心情很好”
愛夏噠得停下腳步,偏頭斜睨著梅爾娜。
後者臉色一僵,還以為自己說錯什麼話了。
下一刻,就見愛夏身形搖晃著往前走出兩步。
定格,轉頭,雙手微微撚起裙擺,看著梅爾娜,綠色眸光在夜色下依舊瑩亮閃爍。
“梅爾娜,你說,這條裙子真的很合適麼?我選了好幾條,艾倫哥哥特意挑了這條哦。”
梅爾娜看著愛夏的模樣。
過去的時光,長發及腰,分明看起來溫婉卻實時氣壓低沉的‘主人’,和如今短發跳躍,古靈精怪的少女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她不禁有些恍惚。
但隻是一瞬,便回過神來。
嘴上隻是學著艾倫的口吻,眯起眼睛笑著說道。
“裙子很適合你,主人。”
愛夏提起裙子,施了一個貴族禮。
“謝謝~”
一陣風吹來,將她的話語聲吹散。
風落,空中的風圈兒愈發朦朧。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夏季的夜雨從天而降。
梅爾娜趕忙護著臂彎下籃子中的蔬菜水果,向愛夏跑過去,伸手敞開自己的外衫,就要將她拉到自己的衣服下避雨。
指尖擦過,梅爾娜抓了個空。
隻見愛夏隨著風搖晃著身體,紮身於月暈下的雨線之中。
抬腿,踮腳。
弓足,邁步。
裙擺在雨中揚起,落下。
兩次的轉身,幾米的前行,翩躚的騰挪。
啪嗒一聲。
微微騰空的身體輕輕落在地麵,裙擺輕舞飛揚。
似一隻遇雨翻飛的黑白蝴蝶。
抬腕,往天上探去。
在梅爾娜抬眼刹那眸光注視之中。
月霜與雨線於愛夏的笑臉之側伴隨著她一起跳躍。
笑聲輕盈。
她隔著雨幕摸月亮。
——
艾倫摸向手邊食材的動作停滯,過了好半天,這才繼續切起食材。
“這又是跟誰學的?”
“無師自通。”
“受教了,很厲害。”
伊佐露緹表情帶著些許的得意,身後綁著的長長馬尾微微搖晃。
隨後卻是見撩成功了,立刻將話鋒一轉,問起自己關注了一路艾倫所看到的情況。
——關於他身上‘劍意’為何陌生了的問題。
“不過師兄的劍意是什麼回事,之前我總是感覺師兄的劍意如果剛剛磨過的刀,十分鋒銳,落在感流的殺意感知中,割的人眼睛疼。
可是這十多天來,我親眼看著師兄的‘劍刃’逐漸‘入鞘’,直到昨天,以往那種鋒芒太露的感覺竟是完全消失了。
以前我總是覺得艾倫師兄拿到的磐石稱號與你本人完全不符,但現在,我真是感覺師兄真如奶奶授予的稱號,磐石,名副其實”
她瞅著艾倫的看著艾倫揮動的刀。
“師兄如今真像是阿爾提斯最湍急的上遊中矗立的磐石一般,穩妥,圓潤,不露鋒芒,要不是艾倫師兄握刀依舊穩我還以為”
說到這伊佐露緹停下了話語。
艾倫也不作答,隻是將切好的食材堆放在碗裡,他以手指壓著刀鋒。
“以為我劍術退步了?”
伊佐露緹臉色一愣,隨即大喜。
“等等,磐石?難道說,師兄的水神流又有進益?”
艾倫點頭又搖頭。
“水神流確實進益了不少,但你看到的跟水神流無關。”
“那難道是北神流?”
“北神流也有所進益,很可惜,依舊不是。”
伊佐露緹語氣明顯詫異:“難道是劍神流?”
艾倫點頭:“光之太刀,我更進一步。因為我看到了‘欲望’的‘回聲’,而這十多天的時間,我逐步消化了這份‘回聲’。”
伊佐露緹臉上浮現出迷茫:“可是,如果是劍神流的話,光之太刀不該是更加鋒芒畢露麼?怎麼會藏鋒於鞘?這”
艾倫沉默了會兒,他抬起眼看著樓上的天花板,好似在斟酌,又像是在思考。
片刻後,他開口道:
“人人自有定盤針,萬化根源總在心。卻笑前人錯顛倒,枝枝葉葉外頭尋。”
伊佐露緹一愣:“羅盤源頭在心?顛倒順序?枝葉紋理?”
艾倫這意譯過來的話,她聽上去感覺有些懵,好似是明白了一些,更多的還是迷茫。
艾倫彈了彈刀刃。
“你應該清楚劍神流的欲望流派是如何燃起,又如何推動光之太刀的進步。
我從前總覺得我確實走在加爾這條欲望流派的道路上。但前些天,我突然明白過來,跟其他的劍神流不同,在選擇欲望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邁上了一條新的分叉路。”
他攤手,在伊佐露緹的注視下虛握住眼前的空氣。
“加爾的欲望流派本質是什麼?是展露,是彰顯,是表達,是證明,是要燃起心中的火,告訴世人,我行,我能。
無論是加爾本人要變強的欲望,還是要獲取金錢的欲望,還是要贏得名與利的欲望,都是‘外求’。
加爾的欲望流派一直在向世人證明一個結果,一個關乎於他們欲望導向的結果,當結果證明的那一刻,在萬眾矚目之下,在群眾的歡呼之中,在自己想要對外人表達存在的渴求之下,他們的欲望之火便熊熊燃燒,將光之太刀推向更高的台階。”
艾倫轉頭看向伊佐露緹。
“可我不是這樣,我的欲望不那麼熾熱,不那麼侵略如火,不急於向世人證明什麼,也不急於彰顯自己的存在。
它壓抑內斂,它含蓄沉默,它不吐露於人,但是,它總是保持著急迫的渴求。”
伊佐露緹看著艾倫的眼睛。
眸色黑暗如夜。
可夜色之中分明有無形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燒。
隨後,她便聽到了艾倫的心聲。
“我從來沒有要向彆人證明些什麼。
我的表達,我的傾訴,我的執著,我的渴望,我想要呐喊,我想要嘶吼出我的迫切的那個對象。
我要將我的欲望傳達給的對象,從來隻有一人。
那就是我自己。
我想,我做,我任由我聆聽‘欲望’呐喊出‘回響’。
我的劍意便更加澄澈。
永言配命,自求多福,我踩碎了我自立的靶子。”
艾倫甩手擲刀,刀刃並未旋出燦爛的刀花,隻是穩穩地在空中劃過一個圓滿的拋物線,精準的墜入刀架的嵌口之內。
哐當!
擲地,有回聲。
他如此說道:
“於是,我便更加強大。”
刀架上的刀刃停住搖晃,艾倫看向伊佐露緹的臉。
“這就是你看到我劍意內斂的根本原因,我的欲望與加爾他們的‘外求’彰顯自我價值的欲望,從根源上就不同。
這一點在我的劍神流更進一步之後,也在光之太刀上彰顯了出來你應該看過基列奴揮刀吧?”
伊佐露緹點了點頭,“有幸見過。”
“表現如何?”
“鋒芒,刺眼,威力驚人,甚至掠出的劍風都能讓人失聰。”
艾倫露出了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表情。
“說來好笑,如今我的光之太刀單從威力方麵來看,可能也就和基列奴的王級光之太刀在伯仲之間。
在揮斬的時候,也沒有過多的威力呈現,大概會像風一樣輕,掠過無痕。
從表現力的層麵來說,這是一個壞消息。”
伊佐露退眨著眼,“那好消息是”
艾倫笑道。
“它會非常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