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排的人找我來撐腰,可能是盼望著我能扯些狐假虎威的鬼話來用氣勢震懾住對手,可惜他們的算盤完全落空。我甚至心中吐槽,他們對我到底是什麼印象,搞得我好像真的成了什麼不講道理的不良少女,但明明我絕大多數時候都非常通情達理。
我和女籃隊長來回爭論幾句就落入下風,並且由於我都搞不懂日本社團的經費分配問題,甚至提出了旁人看來比較蠢的問題。幾番雞同鴨講我才知道原來根據成績來分配社團經費已經是不成文的傳統,甚至值得每學期初的時候在學生會裡都要一番激戰群儒,為自己的社團贏得更多資源。
而烏野男排作為已經被放棄的社團,自然在這種地方隻有被欺負的份。
根本沒有我可以抵抗的餘地,因為在我剛剛問完:“這是被允許的嗎?”,女籃教練就如同那種反派角色從天而降,一邊匆匆忙忙擦著腦門上的汗,一邊宣告剛剛他已經取得校長的同意,在ter cu預選賽之前的這兩周,男排在下午5點之後需要把位置空出來給女籃加練。
我們一行人失敗而歸,菅原還來安慰我。但是我看見他們背後咬緊的牙關、不想讓彆人知曉而隱藏的痛苦與茫然,我想可能他們更需要安慰一點。讓我有點驚訝的是,本來應該態度平淡的清水也顯得有幾分失落,不過當我具體詢問她的時候她隻是搖搖頭。
事後小島跑過來和我道歉,但是我拍拍她的頭說沒有必要。
“這就是俗話說的沒媽的孩子像棵草吧。”我點頭說道。
當時的烏養教練正在喝水,聽我這樣說差點把老人家嗆到咳死。
“畢竟還是成年負責人話語權更大一點。”我作為普通學生實在是說不上什麼話,我甚至都不是男排成員。
聽完我的話,烏野教練顯得有幾分低沉,坐在老式日式房屋的簷廊上,麵朝那個在家自己組裝的排球場,有三三兩兩小學生還在嬉鬨玩耍著。難得遇見一次的係心先生瞪我一眼,然後把我拉到一旁說悄悄話。
“你可不要蠱惑我們家老頭子再去當教練。”他警告我,但我覺得冤枉。我隻是覺得烏養教練肯定還是掛念著自己執教十幾年的球隊,所以隻是把最近發生的趣事講給他聽而已。
“不過烏養教練是不是已經很久沒再去醫院了?”我回頭看向那位老人,他在低沉過後依舊挺直自己的腰板,宛如在以此對抗這個世界強加給他的所有傷痛。
“嗯,最近好很多。”
希望烏養教練能夠長命百歲。我心中暗自祈禱。
然後這段時間,難得訓練場所被占,我大傷初愈,期中考也結束,我也陷入某種倦怠期,終於拋下排球和學業,抽出時間和孤爪連線打遊戲。
“……你們最近都好忙,是因為上高中了嗎。”
孤爪輕聲又彆扭的抱怨,在我耳中和貓咪伸出爪子撓人撒嬌沒有區彆,我直接笑出來,結果把孤爪搞不開心了。
“研磨你學習沒問題吧?”
“我沒問題啦……不是很難的東西。”
也是,我回想自己生活中的幾個二傳,悲傷地發現好像隻有孤爪完全不需要人操心。
那邊的孤爪還在抱怨,不過對象不是我。
“小黑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我卡殼般頓一下,接著才緩慢地說:“為什麼會這麼想?”
一時間孤爪沒有出聲,好像隻是在專心致誌打遊戲,我看著屏幕裡孤爪利索的操作,把boss巨龍斬於劍下,接著彈出通關的提示,隨即他才開口。
“小黑啊,他最喜歡排球了。”
“雖然也不能說沒有好勝心,但是其實隻要能夠普通打著、看著排球他也會很高興。”
“去音駒是他很久以來的目標。但是……總感覺他並沒有很開心。”
我其實知道真實的原因,隻是我答應過黑尾不說,所以隻能閉上嘴,手上不停操作著遊戲手柄。
“雀你該不會知道什麼吧?”孤爪冷不丁開口。
我並不想撒謊,但也不能直接說出口,隻能我訕訕回複:“對不起。”
可是孤爪的腦子真的轉得非常快:“告訴你但是不告訴我……這說明他煩惱的事情可能和我有關,所以才不和我講。”
“……也不一定。”我強裝鎮定,實則有苦難言。
孤爪明顯不相信,他吐槽說我完全不會撒謊,我說我必要的時候還是會裝得非常像的,隻是不想在他麵前撒謊。
“我不方便說,所以如果你真的想要知道的話還是要去主動問小黑。”
或者等你上高中之後就知道了。
但是這樣怎麼想都像是瞞著孤爪把他往火坑裡推,我徒生幾分憂慮。
“小黑最近還是不開心嗎?”
“最近好一點,可能是因為到年底可以參加一些新人比賽,可以上場,就興奮很多。”
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不知不覺居然連續打了兩小時的遊戲。我活動著僵硬的肩膀,心虛於自己居然如此放縱。孤爪可能已經習慣於這樣長時間打遊戲,雖然同樣身體發麻但還是癱在柔軟的被窩裡發出饜足的感歎。
如此喜歡遊戲並且討厭運動的他卻還在勉強打排球,意識到這點的我體會到了小黑身上的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壓力。
“研磨你,打排球的時候受過傷嗎?”
“還好,畢竟我隻是個二傳,不需要扣球,攔網我也……比不上攻手會受到的衝擊。最嚴重的大概就是手指挫傷以及烏青吧。小黑倒是手指骨折過一次,畢竟他是副攻。”
孤爪以為我是因為在國體上手指受傷才問這個問題,不過在我說其實我最近在男排場所被扣球打中頭然後腦震蕩之後,他顯得有幾分生氣,埋怨我居然才告訴他。
“總之,身體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任何東西都比不上。”孤爪下此定論。
但是我想起及川和岩泉,又或者黑川,說:“不是有那種受傷也要堅持上場的人嗎?”
“那種人就是傻瓜——”孤爪難得拖長音這樣說話,不過後麵也還是接一句,“當然我理解他們。”
我非常喜歡孤爪身上這種坦蕩的感覺。
也許對著他我能說出口。
我遲疑著,呼吸微微變得急促,手指也不自覺抓緊手柄,似乎想要從堅硬的塑料外殼上獲取一點點支撐。
“……研磨,你有看國體的決賽嗎?”
“嗯,在youtube上看了,但是畫質好差。”
“我們能拿冠軍一部分原因是對麵的ace在開場不久就受傷下場。”
“你在意這個嗎?”
“不……那位下場的前輩被球擊中眼睛,當場失明,當時她哭的好厲害。”
孤爪小小啊了一聲。
“那之後……”
“不過傷勢其實沒有特彆重,據說隻是短暫失明一周,隻是那位前輩有點心理陰影,狀態下降。”
“萬幸。”
說完孤爪沒再繼續,像是已經看透我接下來有難以啟齒的事情要吐露,所以耐心等著。
“我……”
“我當時覺得好可怕。”
“我一點都不想為了排球而失明……仿佛之後的人生都被毀了。”
這句話究竟隱藏著什麼深層含義,我自己都說不清楚,但我明白孤爪一定能夠聽懂。
“這是人之常情,沒有任何值得羞恥的地方。”孤爪的回複很簡潔,但是語氣裡有很強的寬慰的意味。
“倒是雀,你為什麼對自己這麼嚴格?”
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很久以來這種束縛感就圍繞在我的周圍,我很難解釋其緣由。
孤爪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的沉默而感到些許不安,他語速變得急切,音量卻越發變低:“聽著雀,你無需向任何人證明,不管出於什麼原因,隻要有一天你不想打球了,就可以放棄。沒人能夠質疑你的選擇。”
“……謝謝你,研磨。”
之後的時間流水般在我毫無知覺的時候就悄然逝去,隻要日漸寒冷的氣溫昭示著今年即將結束,我也過上裡三層外三層把保暖衣服裹滿全身,每次換排球訓練服都要咬緊牙關的日子。
最後眾望所歸,烏野女籃真的贏得比賽,獲得進軍全國的機會,我坐在觀眾席見證這一刻。
雖然目前小島隻是替補選手,但她的眼淚簡直根本止不住,在我向她道喜的時候,她一把撲在我身上哭。由於我們之間較大的身高差,小島都夠不到我的肩膀上,隻能抵著我的肩胛骨嗷嗷哭。她向我道謝,但我其實不知道她在謝什麼。
期間還經曆一次宮治難得給我打電話,主要是告狀宮侑發現我給宮治送的生日禮物之後,千方百計想要偷走結果導致兩人真的大戰一次的故事,雙方臉上都掛彩。其實他們倒也並不想讓我知道這件事,但是暴怒的宮媽媽決定必須要讓我知曉她的兩個好大兒私底下有多麼傻缺,所以勒令他們必須給我打電話。
宮侑自然是完全不想丟臉所以拚死抵抗,宮治則是氣在頭上,衝動之下率先撥通我的電話號碼,進行一個委屈的控訴。
“……請把電話給侑。”
然後我和宮侑展開長達一小時的幼稚吵架。主要是宮侑幼稚,胡攪蠻纏,導致我也跟著變傻,中間還摻雜著宮治的添油加醋和煽風點火。
最後我累了,耳邊旁邊還都是宮治宮侑的嘰嘰喳喳的各種嚎叫,我感覺我都要耳鳴。
宮侑說著胡話,說感覺為什麼我對宮治要比對他態度好。我說相比之下他確實比你更聽話一點。
“你為什麼要送他生日禮物!”
我真是疲於應對:“難道不是因為他是你的兄弟嗎。”
"他不是,他是豬啊!"
我一時失語,那頭的兩位感覺又要打起來。
最後隻能祭出殺手鐧:“joc我不想去了,你們自己加油吧。”
效果斐然,至少我說完的那個瞬間耳朵旁立刻安靜下來,他們雙雙閉嘴。
宮侑宮治終於不在我耳旁吵鬨,剛剛我甚至根本聽不懂他們到底在大聲喊著什麼,一句話疊著另外一句話。
“……你不能這樣。”宮侑拿著彆人的的手機,小聲但是委屈地說。
“那就不要和治打架,也不要去偷他東西。”
我讓宮侑去道歉,宮侑勉強答應。但是我心中悲哀地想他肯定不會去,等晚上我自己給宮治發郵件吧。
“你一定要來。”宮侑千叮嚀萬囑咐,“還有花。”
“……可以不送嗎?”
宮侑明顯毫不讓步,我隻能問他喜歡什麼花,結果他說玫瑰。
光是想象那種場景就讓我想要逃離,嚇得我直接把電話掛了。
但是等真的到那一天,我在寒風中艱辛前往大阪觀看joc的時候,我還是站在花店麵前猶豫。並且由於今天可能很多人都需要買花送給選手,留給我挑選的餘地已經不多。玫瑰倒是齊刷刷擺在那,想想也是,誰會在這種場合送玫瑰呢。
最後還是“畢竟是宮侑人生的重要時刻之一”這個念頭獲得勝利,我慘兮兮地做出最後的抵抗,對笑眯眯等我很久的店主說:“請幫我包一束花。”
“呃,大概一半是玫瑰,一半是其他花的樣子,謝謝。”
店主一副身經百戰的模樣,完全沒有對我奇怪的請求有任何反應,她麻利快速包好各種我叫不出名字的花朵成一大束,然後遞給我。經過一番混合,玫瑰那豔麗的深紅總算是沒有那麼顯眼。
joc持續4天,我肯定不能每天都來,但是我也是真切懷疑兵庫代表隊能不能進到最後一天的半決賽和決賽。不過宮侑和我打包票,有他和宮治在絕對沒問題。
明明之前又是吵架又是打架的,但在這種時候卻如此信任對方。
我花整個上午的時間終於趕到大阪,前麵的比賽全部錯過,隻能看見最後的決賽。
宮侑沒有大放厥詞,兵庫縣確實是走到了最後,對手是東京代表隊。
隨便找個位置坐下,我看著宮侑在賽場上的身影。明明隻有幾個月沒見麵,卻還是感覺他的身體和容貌發生了一點變化,這個年紀的男生真是長得飛快。
他明顯比半年前初中聯賽的時候更加興奮,發揮也更加出色,可能是因為現在自己的隊友是縣內最強的一批,而對手也同樣。
打排球到現在,我作為攻手也和許多不同的二傳配合過,也越發體會到賽場上二傳的重要性。越是看著宮侑,就越會驚歎於他精準的傳球技術和靈活的戰術運用,老實說和我配合過的女性二傳裡還沒有如此優秀的存在,也側麵證明一個好二傳多麼可遇不可求。
更讓人移不開目光的還是宮侑那種對傳球近乎可以稱得上奉獻的精神,作為攻手的我看見如此認真的傳球,不打下去簡直對不起他。
除此之外,雖然作為雙胞胎,但宮治沒有宮侑那麼紮眼,但是他能得分。與臭脾氣相反,宮治在普通的時候的打法堪稱全麵穩健,如果把他的能力值畫圖出來的話絕對是個等邊多邊形,沒有短板。但是關鍵在於他性格可不是什麼穩健的人,最令人捉摸不透的就是他和宮侑像是有心靈感應的配合。
比如就在剛剛,作為接應的宮治居然在前排配合宮侑來了一個背傳快攻,完全晃過對麵的攔網,空網得分。
不過,東京隊有佐久早。
那異於常人的柔韌度讓我至今都記得他。
佐久早才是真正的穩健,和他的性格一樣認真,但是偶爾又會有狡猾的地方。作為擅長防守的主攻手,他的一傳水平可是我比不上的,此外旋轉刁鑽的扣球也是大殺器之一。
最後,兵庫縣贏得比賽,但是我猜測今年拿joc杯的應該是佐久早。
因為我過於關注男排的比賽,所以完全沒有注意到女排那邊爆發出的巨大轟動,以及最後是宮城代表隊取得冠軍。
比賽結束之後宮侑興高采烈,可惜緊接著是頒獎儀式,他沒辦法離開大部隊,隻能站在球場上,抬頭和站在第一排並且隔著欄杆的我說幾句話。
不過第一排比較矮,我踮起腳,把手伸下去,牽了牽宮侑抬起的手,他滿手全是汗。
之後是漫長的閉幕儀式加頒獎儀式,前麵看得我我幾乎要睡過去,隻能頻頻看手機,想要算出自己究竟幾點才能回到宮城。
終於等到頒布個人獎項,我打起精神。
果不其然,男排的joc杯最後獲獎得主是佐久早,我看著他麵部表情上台領獎。我突然回想起之前集訓時他看起來很欽佩牛島,沒想到麵癱這件事兩人居然也是一樣的。
正當我胡思亂想時,女排那邊的名字已經念出。
“天內葉歌。”
我猛然回過神,抬頭看著那位已經身高超越180厘米的可愛後輩難以掩蓋激動之心,緊張地上台。
我腦海裡閃過一點抓不住的思緒,但是馬上我的注意力又被轉移,因為宮治最後獲得奧林匹克有望選手,宮侑則是最佳二傳,我在觀眾席拚命鼓掌。
頒獎典禮終於結束,宮侑看上去很想快點奔過來,可惜之後還有各種各樣的采訪要進行,絆住他的腳步。宮侑可能希望我能像去年的他一樣在采訪途中鮮花,可惜我還是比較想要臉,所以隻是站在原地等。
最先擺脫媒體的是宮治,他擦著汗朝我走來,站在球場上仰頭看我。
“我還以為你們雙胞胎一定是很好的噱頭,媒體根本舍不得放過呢。”
“其實就是這樣——隻不過我偷偷逃走了,反正阿侑喜歡顯擺就讓他去吧。”
“但既然是雙胞胎,不應該兩個人一起采訪?”
“倒也是,不過……”宮治稍微頓住。
“一直以來不都是他要更惹人注意一點嗎?”
我微微愣住,但是說出這話的宮治倒是沒什麼表情,像是隻是一件不值得在意的事。
這時他看見我準備的花束,表情變得有點怪,然後吐槽說:“雀前輩,你居然真的買了玫瑰。”
“嗯,畢竟他纏了我好久。”
“前輩……我有時候真的擔心你是不是會被欺負。”
“我覺得應該沒人能欺負我……”
看著那束花,我突然產生一個想法。
“治。”
“嗯?”
“接住。”
宮治茫然抬頭,然後下意識捧住突然掉到眼前的東西,閃過一抹玫紅。那東西很細長,他一時間沒接穩,還差點落在地上。
是兩株玫瑰,我剛剛從那花束裡麵抽出來的,然後從上往下,扔給一直站在那和我說話的宮治。
“恭喜獲獎!”
喜悅湧動在我的胸口,我忍不住笑起來,撲在欄杆上,朝著宮治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