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野男排今年有5位新人報名入部,分彆為田中龍之介、西穀夕、緣下力、木下久誌和成田一仁。這個和澤村他們當年隻有3人入部的情況確實要好上一點,特彆是西穀的存在讓大家十分興奮。
我不太清楚現在國中男排女排的情況,隻是從緣下他們的口中得知西穀初中時期是數一數二的自由人,甚至可以稱得上縣內同期最佳。我也從微薄的記憶裡努力擠出一點點,想起國三時及川的某次抱怨。
“啊,我確實和青葉城西對戰過,那時他們二傳的發球好強,就是經常出界。”西穀不太有所謂隨便地說起,語氣反而是某種讚歎。
果然,因為及川曾經抱怨過哪個中學的自由人居然能接起自己的發球,看來就是西穀了。但這麼優秀的選手最後居然會就讀烏野,明明白鳥澤和青葉城西一定會去搶人。
在聽完我的疑惑後,西穀爽朗地哈哈大笑起來,雙手插在腰間,還昂起頭,但是因為他身材矮小所以這個動作反而有幾分滑稽。他說:“我都拒絕了!”
“有什麼特殊的原因嗎?”
“因為我喜歡烏野的校服,黑色夾克,並且還是立領!”
麵對這個奇妙的理由,我微微張嘴,卻沒有下文,但西穀還在繼續說。
“還有女生的校服我也很喜歡,特彆是潔子小姐……對不起!”
西穀猛然鞠躬,然後在我的死亡視線下一溜煙逃走到男生堆裡,要是他動作再慢一點我就會把他拎起來然後再摔在地上。
“不要那麼緊張啦。”旁邊看戲的菅原有點好笑地對我說,“他們兩個應該不是什麼壞人。”
“這不是什麼壞人不壞人的事情……”
我想像是清水這種漂亮的女孩一定從小就經常被莫名其妙的人纏上,即使沒有實際的傷害,但也足夠惱人,而如今又泡在男性社團裡,我有些放心不下。
不過清水也同樣拍拍我的肩膀,搖搖頭,示意我不需要擔心,可能她要比我想象中要強大很多。
“我隻把他們當笑話。”
清水留下這句冷酷的話語就揚長而去,剩下我和菅原還在原地保持沉默,然後我們不約而同轉移了話題。
“因為那種理由就考烏野……”
“高山你不也是因為一些彆人不懂的理由來這裡讀書嗎。”
“說的也是。”
“西穀能來這裡我們真的走大運。”菅原感慨,我也表示讚同。
烏野男排的人少到幾乎組織不了一個完整的隊伍,並且打攻手位置的人偏多,現在能來一個技術好的自由人真是幫大忙。我在腦內計算著大家的能力表。新入部的五人除去西穀外,就隻有田中比較突出,他雖然身高普通,但是力量和爆發力比較好,可以往主攻手發展。
“今年ih預選的話就讓西穀登場吧,然後黑川前輩大主攻,東峰小主攻,澤村接應位置這樣。等到三年級隱退之後,東峰變成大主攻,澤村依然是接應,小主攻就讓田中去補這個位置。”
“副攻沒有辦法,隻能在剩下的人裡隨便挑幾個去了。”
這個真沒辦法,在這種小地方完全找不到又有身高又攔網好的人,目前看烏野男排的人除了黑川前輩和東峰最近突破180的身高外,其餘基本上都是170出頭。但是我又突然想起來好像月島來年會入學烏野,他可是個難得的大高個。
“我鄰居家的弟弟明年應該會過來讀書,到時候能讓他去打副攻,他現在身高已經超過180厘米了。”
“哇,好高。”
頭腦風暴的我沒有注意到菅原看著我勾起嘴角,靜靜地微笑著。
胡思亂想很久才意識到好像根本沒親眼見過月島打球並且完全不知道他打得怎麼樣的我突然聽見菅原說:“辛苦了,高山。”
我愣住,但還沒等我有回應菅原也跑走了,我隻能看著他的背影失笑。
女排這邊,沒有被我嚇走的那三個後輩最後還是選擇加入,分彆為宮下美夏、淺野南和中本鬱美,道宮對此興高采烈。可這三位中有兩位完全不會排球,剩下的那位也隻是勉強學過的程度,需要監督和前輩手把手教。
隻是,老實說在三年級前輩來問我可不可以對後輩進行指導的時候,我第一反應是想直接拒絕,並且內心湧起一股煩躁。但是我也知道這其實是前輩的職責,我不知道可不可以放任自己的自私。但我平時也真的沒什麼時間,所以勉強說:“隻有早訓可以,如果大家可以7點左右在這裡集合的話,我可以參與指導。”
要是放在原來的成員的話,絕對不會願意大早上來練習什麼排球,反而天天逃社團活動,但是這新的三名後輩卻乖巧地點點頭,反而讓我有點驚訝。
不過我也沒有閒心關注這些,開學之後大家都在為6月份的ih預選賽做準備,而我這邊u20的集訓也會在下個月再舉行一次,除此之外還有越來越難的學業,種種煩惱的事情塞滿我的大腦,讓我短暫忘記還要去擔憂未來,隻是力不從心的感受也越來越嚴重。
對此宮侑的建議是和他一樣放棄學習就可以了,我翻個白眼,問這就是你時常顯得智商低下的原因嗎。
與我不同,升入稻荷崎的宮侑可以說是如魚得水。這不僅僅是穩居兵庫縣第一的男排隊伍,甚至是全國都能排上號的強隊,讓終於能與高水平同伴打球的宮侑一直處於亢奮狀態。
這主要體現在他一周之內和宮治打了三次架。我已經完全不想問具體原因是什麼。
“明明就是他的錯,北前輩居然批評我……”
把宮侑的鬼話拋在一邊,他口中的北前輩引起我的注意,因為聽口吻宮侑似乎對這位前輩抱有幾分尊敬和畏懼,這在每天胡作非為、拽天拽地的宮侑身上非常罕見。
“難得你會對前輩表示尊敬。他是隊長或者副隊長嗎?”
“那倒不是……”宮侑說話含糊,我卻越發好奇。
“那就是很強?強到你也挑不出刺?”
“那也沒有……北前輩現在連正選都不是。”
“意外。我還以為你會對著他很沒禮貌地說什麼正選都不是的人彆來管我。”
“喂!”
但是具體宮侑也解釋不清楚,他說他隻是覺得北前輩有點可怕,不敢不聽他的。
能震懾住宮侑和宮治的人,我倒是真的想見見。我暗暗記下,打算今年去看宮侑ih比賽的時候要偷偷瞄一眼。
和宮侑聊天讓我的心情逐漸多雲轉晴,仿佛也沾染了他的高興,所以周末前去仙台cens的時候腳步也輕快起來。黑川脾氣很差地說她要送他弟弟去上興趣班所以要晚一點。
這個賽季終於步入尾聲,在不久前決賽場上,仙台cens最後還是敗北,保持排名第二結束20102011這個賽季,這個成績已經創下曆史,看來北川小姐她們的一通折騰還是很有效的,不知道浦井監督曾經做出的“快要倒閉了”的惡毒預言會不會就此落空。
而這個成績自然離不開森山七瀨選手的加盟,她成為隊伍的進攻中心,承擔最多的扣球和一傳任務。
我到達仙台cens的訓練場館的時候是午休時間,選手們應該剛剛吃完午飯,可能還在休息室或者食堂。我朝食堂走去,卻撞見森山七瀨一個人坐在那,盯著擺在麵前桌上的午餐發呆。我有點尷尬,不知道該不該出聲。
因為她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森山七瀨神色恍惚,她拿著叉子隨便撥弄著盤子裡的菜。仙台cens食堂準備的飯菜和我之前在夏洛特oris的不太一樣,雖然都是油脂和碳水都稀少的健康餐,但是那邊的是日式,仙台cens則是純西式。比如現在擺在森山七瀨麵前有三個盤子,分彆是蔬菜沙拉拌土豆泥,西藍花胡蘿卜冬瓜等燉煮出的半透明清湯,最後是煎雞胸肉,並且顏色讓人非常沒有食欲。
“那個……森山前輩。”
她終於注意到我,抬起頭來,與平時掛著微笑平易近人的表情不同,此時的她目光沒什麼焦點,顯得有點空洞。我覺得很奇怪,按理來說現在聯賽結束真是休息的好時刻,何況明天就要召開粉絲感謝會。
“今天放假,所以大部分人都出去了。”
“是嗎……好的。”
整個房間內彌漫著令我呼吸困難的氛圍,我唇瓣微張卻發不出聲音,像是有什麼冰冷的東西堵住了喉嚨。我想離開這個地方,我也這麼做了,但是馬上我看見森山七瀨把一塊雞胸肉塞進自己嘴裡,然後開始緩慢嚼動,那種進食困難的模樣宛如她吃的不是肉,而是一塊塑料,每一口下去都要十足的勇氣。
突然,她乾嘔起來,然後開始劇烈咳嗽,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撕扯出來。
我被嚇壞了,生怕是食物堵塞會讓她窒息,趕緊抽幾張紙巾懟在她嘴旁,希望她能把食物吐出來。如果情況還是很糟糕我的下一步將是海姆立克急救法,我甚至已經做好起手式。
幸運的是森山七瀨順利地把食物吐出,之後好很多,咳嗽聲也逐漸變小,我幫忙給她倒一杯水,然後輕輕拍著對方背部。
“我一直都非常不喜歡雞胸肉。”森山七瀨用微弱的嗓音解釋。
我安慰她:“我也非常不喜歡吃。像是你剛剛吃的這些,我可能根本吃不下吧。”
“那你到時候可能會和我一樣,增肌的時候有困難。”森山七瀨勉強擠出個淺淺的微笑,隻是仿佛下一秒就會消散在空氣中。“剛剛高中畢業的時候,教練要求我先增重5kg,再減掉。我非常不適應,吃營養餐總是吐。不過後麵習慣了。”
突然聽見這些運動員相關的事情,我沒辦法做出什麼回應,隻能沉默。
“不過我今天可能隻是因為心情不好,所以有點反應大吧。”森山七瀨假裝開朗這樣說著。
我猶豫片刻,然後做出了一個我可能會為之後悔的決定,我追問森山七瀨:“請問森山前輩為什麼今天心情不好呢?明天就是粉絲感謝會了吧。”
森山七瀨直起腰,抬頭仰視著站著的我,剛剛的笑容如同幻覺,此時的她麵無表情,但是不管是眼睛還是嘴角的弧度,都透露出揮之不去的疲憊感。
她嘴唇微微張開,要說些什麼,我猛地寒毛直豎,從踏入這個房間就一直隱隱縈繞在我周圍的不安感此時已經彙聚成實體,變成皮膚冰涼的毒蛇纏繞在我身體上,並且在我耳邊吐舌,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聲。
“因為我要隱退了。”
我看見森山七瀨的嘴唇一張一合,毫無血色。
“明天會通知這件事。”
不要繼續問。
內心有個聲音如此對我說,我感到毒蛇纏繞得更緊了,明明已經入春,但是我仿佛掉入冰窟。
我想要逃走,可是又死死定在原地無法動彈。這種感受我曾經也有過,比如緒方前輩單獨和我說她決定放棄排球的時候,又比如她畢業的時候強迫我聽的那句“她的夢想是當新娘”。
我不想要聽你們這些半路放棄排球的人的痛苦,不要告訴我。隻要我不知道,隻要我還繼續看著宮侑那種人,我就可以有力量繼續下去。所以不要告訴我,不要隨便像找替死鬼般把這些對我全盤托出。
但是我沒能逃開,我還是開口了。
“為什麼呢……前輩你還這麼年輕,這個賽季表現也很好不是嗎。”
森山七瀨的話語如同幽靈般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因為我決賽的時候輸了。”
“我很早就決定,如果最後拿第一我就繼續,如果沒有我就隱退。”
我仍有不甘。
“可是,前輩是因為喜歡排球才走上這條路的吧,那為什麼不繼續堅持一下……”
我沒說完,因為森山七瀨她像個猛獸般憤怒地凝視著我。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她這副激動的模樣。平時的森山七瀨總是融在人群裡,溫柔的樣子同時也是沒什麼個性的樣子,寡淡得像白開水。可是現在她憤恨地燃燒著,簡直要燒穿自己的靈魂,痛苦,惡意如同潮水不斷湧出來把我淹沒。
“我可是v啊!”
她大吼著,狼狽到令人可憐的程度。
“我拿過春高金獎!拿過亞少賽v!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我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是我不努力嗎?畢業之後直接加入職業球隊,為了增肌,我強迫自己哪怕會吐出來也要把營養餐吃進去!我每天都加練,最晚一個離開體育館!”
“我一次次練習一傳,然後種種摔倒在地上!我拚命練習發球,但就是一點用都沒有!為什麼我周圍所有人都在進步,隻有我原地不前?彆說首發的位置,我連上場的機會都沒有!”
“俱樂部擺明說不想再養著我,不如再花錢去簽新的春高v,這究竟是為什麼?”
她的嘴唇劇烈顫抖,指尖緊緊揪住胸口的衣服,仿佛要抓住最後一絲理智。可眼眶裡的淚水突然決堤,大顆大顆地砸下,卻連她自己都毫無察覺,還是在撕心裂肺地吼著。
“三年級開始打球到今天,我發誓自己絕對沒有懈怠過哪怕一分鐘!我付出了那麼多,卻沒有一點回報!”
“我甚至沒有去讀大學,我未來的人生究竟要怎麼辦!”
森山七瀨身心力竭地追問著,求一個答案,但是我們都知道沒有這種東西,除了命數似乎再也不能被其他所解釋。
她抬手擦自己臉上的淚水,語氣也逐漸放緩,但是所有的這一切並沒有消失,反而最後都化作仿佛要刻入骨髓的恨意,她一字一句如同匕首,不僅傷害她自己,讓自己鮮血淋漓,同樣也刺傷作為旁觀者的我。
“不是我放棄了排球,而是排球放棄了我。”
“我再也不會打排球了。”
在粉絲感謝會上,我站在台下,看著森山七瀨眼含淚水、笑語盈盈發表隱退演講。她說她很感謝這段旅途,感謝陪著的粉絲,自己會一生銘記。
我知道那是假話。
在那之後我再也沒見過森山七瀨,哪怕是幾個月之後的u20我也沒好意思問森山友惠前輩她姐姐的近況。
直到多年之後,我和還是職業排球運動員的森山友惠偶然有機會在一起吃飯。比我大兩歲的森山友惠,曾在2014年和2015年入選國家隊,隻是並沒有得到很多上場比賽的機會,至於之後還會不會再有機會站在國際舞台上還是個未知數,如今的她正在進行俱樂部轉會。
她說她姐姐隱退之後去專科院校學習,現在在家鄉當一名保育員,目前已經結婚生子。
我們不能喝酒,隻能就著透明汽水乾杯,白色的細碎泡沫在我們口腔裡炸裂帶來些許的痛感,迷惑著味覺和大腦,假裝自己其實醉了。
我問,那你打算什麼時候退役。
森山友惠誇張地笑出聲,尖利到接近刺耳,她仰起身子重重靠在座椅上,來回翹動椅子,導致椅子腿和地麵產生摩擦,發出刺啦的聲響,不過由於環境嘈雜,倒不是很明顯。她一隻手抱在胸前,另一隻手靠在自己的嘴旁,摩挲著下巴,做出沉思的樣子。
最後她長歎一口氣,猛地坐起身,奪過桌上的汽水一飲而儘,半真半假又帶點自嘲地說道:
“至少要超過26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