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弄這四集,整個劇組忙的雞飛狗跳。
當時的電視拍攝需要用到錄像帶,拍攝的時候為了節省成本,並不嚴格按照情節發展來拍攝。
於是,就會這兒拍一點,那兒拍一點。
那最後湊出前四集的時候,就得從滿地的錄像帶上,這兒拿一點兒,那兒拿一點兒……東拚西湊,攢出一個完整的情節來。
央台電視劇中心的主任、電視劇副導演,以及剪輯師仨人在機房剪得天昏地暗,粗剪一遍,再細剪,然後再複製,複製完了,還有錄音,聲道,配音……
你問王福林呢?
王福林當逃兵了。
他太緊張,害怕電視劇被否了。吃完散夥飯,王福林就跑去南方散心去了。
等到審片這一天,餘切才發現王福林本人沒來。
怎麼回事?牢弟?
今天是你的大好日子,各位,我們今天之所以歡聚在這裡……
“他人呢?”餘切問。
“王導去徽省散心去了。他心裡沒底,不敢麵對,如果咱被否了……他怕是要隱退了。”
開茅台,勝利結算的事情,居然逃了?
餘切不能理解。
央台的電視中心主任阮若林告訴餘切:“餘老師,其實咱這電視劇一直都不被看好……要不是你拉來了投資,一些顧問又支持我們,怕是早黃了。”
原來,在《紅樓夢》電視劇籌備期間,京影廠又上馬了個電影版。導演是謝鐵麗,一個和謝晉並成為“兩謝”的導演。
這電影版的不僅投資規模更大,謝導資曆也比王福林不知道強到哪裡去,給王福林臊得隻想鑽地縫兒。
這還不算完,作家程荒煤前後兩次來央台,找到台長,要求下馬電視劇。“《紅樓夢》是個偉大的作品,一個標點都不能改!”
程荒煤是電影部門的老大,文聯的副at,也是餘切在文學院的同事。
“我怎麼不知道這事兒?”餘切納悶了。
程荒煤還是《文藝報》的副主編,和他打過很多次照麵。不說是其樂融融吧,至少也得是相敬如賓,客氣得很,怎麼會對我出手?
他不知道我眥睚必報嗎?
你現在資曆高,輩分老,可你不還有離去的時候嘛。到時候輪到我坐莊的時候,你怎麼辦。
阮若林說:“那已經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你那會兒還在複讀呢。”
說到這,阮若林自己樂了:“程副主席也不是沒批評過,這不是有沈聰文先生嗎?又有你,咱自己也扛住壓力了,他就不怎麼說了。”
“針對一些作家的批評;我們當時請了很多其他作家來支持我們。萬佳寶老師,周老師……太多了。”
哦,餘切放心了。
我總不能因為彆人不知道,所以得罪我,而去使絆子。
之後,電視劇開始審片。這是央台一個專門用來看片的小黑屋,餘切等人到的時候,房間裡已經黑壓壓的坐滿了人,都是些聞訊而來的老乾部。
其中不乏餘切也認識的大佬。
有意思的是,程荒煤竟然也在這。荒煤兄見到餘切竟然親自前來很驚訝,點了點頭,隨後繃著臉盯著電視劇。
他準備挑毛病。
餘切專門坐到程荒煤旁邊。其他人見狀,感覺有熱鬨看,趕緊往外挪了一點位置。
中國作家當中,有一批人喜歡研究古文字,還有一批人呢,喜歡研究影視。程荒煤就是後者,他產出了大量的影評文章,如果有人說這一時期中國沒有職業影評人,那肯定是不了解情況的。
這一時期作家就是爺,文藝圈橫行霸道。
隻是程荒煤不光是影評人,他還是裁判,這就恐怖了。
程荒煤直白的問:“你也參演了《紅樓夢》?”
“我客串了一下。”
“那你這是……”
“我老婆張儷在這演薛寶釵,好幾年呢,我來看看樣片效果。她眼巴巴在家裡麵等著。”
餘切為愛衝鋒?
《東風壓倒西風》那片子裡麵,餘切把金鑲玉牌子送給張儷了,算是一段佳話,全國人都知道。
程荒煤笑了,道:“我知道的。就算是寫影評,我絕不針對演員!錯也隻能是導演和編劇的錯,最多再加上那些顧問。”
“批評顧問好,我受得了。不過,也儘量彆批評沈老,你知道他的性格,他會多想的。”
旁邊的人聽到他們的話,忍不住發笑。
餘切聽到了,大言不慚道:“我講一句話,我完全是出於公正的角度來說話。”
電視劇正式開始播放。這是樣片,技術處的同誌專門說明了情況。播放的過程中,全場鴉雀無聲,大家聚精會神地看,放完第一集,沒有人動。
副導孫桂針還是很緊張,伸脖子來看餘切的表情。
餘切示意她稍安勿躁。
接著又是第二集,這中間為了換帶子,有那麼一兩分鐘的空隙期。如果有人感到不滿意,就可以直接提出來。
現場的情況是沒有。
餘切盯著反《紅樓夢》急先鋒程荒煤,看他會不會講兩句,但他啥也不說。
第二季播完之後,還是沒有人動,甚至沒人上廁所。
這樣就是第三集,第四集……整整放了一個上午,樣片全部放完。屋子裡麵亮起了燈,這時候,餘切聽到程荒煤問:“哎,怎麼回事?後麵的呢?”
這是沒看夠啊!
副導當即知道成了!顧不得上台,直接大聲道:“我們就剪輯了四集出來,諸位老師要還想再看,得審片通過後才看得到了。”
話音剛落,眾人頓時鼓起了掌。程荒煤說:“我還沒看到餘切呢,他人在哪裡?”
餘切說:“我在裡麵客串,我演個皇帝,都沒說兩句話。”
“可惜了,可惜了啊!”程荒煤一拍大腿,上下打量餘切,“我說句老實話,我最不滿意的是賈寶玉,我當時覺得,中國沒有人可以演賈寶玉。”
“可我覺得,你還挺適合的。”
“我?賈寶玉?”餘切指著自個兒。
你怕不是看傻了啊。
我比釵黛高了大半個頭,練得一身肌肉,結果在你這成賈寶玉了?
程荒煤搖頭:“不是你現在,是你剛上大學那會兒,還在老山前線拍的定妝照。那會兒真小啊,和宮雪看上去,竟然不差分毫。”
“那是,可惜走錯路了。不小心考了個燕大,又不小心做了作家,我也很後悔。”
全場頓時哄堂大笑,《紅樓夢》審片會圓滿通過。
——
鼓樓大街。
餘切回來講了審片會的情況,張儷和陳小旭都聽得眼睛發亮。
聽到餘切專門坐在程荒煤旁邊,她倆咬緊牙,很是擔心。
聽到餘切被形容可以演賈寶玉,張儷說:“我早這麼覺得了,可惜做演員太浪費時間,還不一定討著好。”
陳小旭也附和道:“電視劇放了後,大家肯定不批評導演和編劇,而是來批評我們!”
確實如此,她倆的地位是比較出來的。當時剛放的時候,很多觀眾打電話來表示不滿:林黛玉和薛寶釵,不是這個樣子!
反而是對服化道大加稱讚。
電影版的賈寶玉直接是女演員來演,秒殺了歐陽奮強;林黛玉和薛寶釵,又是陶慧閔和傅藝韋這倆大美人來演,連王熙鳳都是影後劉曉青來演,硬件上就強了不少。
然而電影撲街了,演員們又個個場外新聞賊炸裂!直接促使電視劇的風評好轉。
後來一輪一輪翻拍下來,竟然一個不如一個,電視劇就封神了。
幾年忙活的事,現在結束了。張儷和陳小旭兩人心裡麵都空落落的,餘切陪她們逛京城周邊的景色,還特地買了幾輛自行車,在北海公園騎著轉圈。
這是白天的事兒,晚上則又是完成餘媽的囑托。
哐當哐當,轟隆轟隆。
——這床要似乎有點散架了。
張儷推開餘切:“明朝用到現在的床,不能因為咱們這些天,就把它弄壞了吧?”
“不要緊,黃花梨的床有的是。”
“那也不能這麼浪費!”
張儷完全不能接受,好端端的東西被這麼造。
陳小旭就不一樣了,她覺得隻要這會兒高興,其他的都不用管。
及時行樂才最好。
“鄧潔走穴賺錢,也喊上了我倆。我賺了多少,就有一些要拿去花了,否則我不痛快;鄧潔不一樣,她把錢都存起來,好像沒有過一樣。”
“鄧潔有男朋友了嗎?”
“沒聽說……不是,你問這個乾什麼?”
陳小旭特警惕。
誤會啊,誤會。
我就是問問,鄧潔這會兒和張果立在一塊兒沒。他倆在一塊兒了,說明張果立從南極洲回來了。
沒在一塊兒,那就是老張還在南極呢。
彼時的科考隊員人手一本《潛伏》,搞不好張果立也看過餘切的書。
張果立後來事業很成功,多年以後《紅樓夢》劇組再聚,八竿子打不著的張果立,卻坐在了所有人的中心位置。
你已有取死之道,這位置是我的。
“鄧潔是你倆的朋友,我看你們經常聯係,她歲數也不算小,比我大挺多的。我就是好奇。”
“應該是沒有的。鄧潔挺難的,她小時候沒了爸爸,做什麼事情都很拚。要是有個全心全意對她好的男人,她肯定什麼都答應。”
那是!
不然怎麼能和二婚的張果立簽“不生育”協議呢。
年後又一件事情很惱火。
張儷不知道從哪裡聽說,吃辣的可以生兒子,炒菜猛猛放辣椒。陳小旭順著她,啥話也不說。
但陳小旭是個東北姑娘,她吃兩口就繃不住了。吐著舌頭不斷喝水。
一次兩次就罷了,張儷經常這麼乾,還給自己加餐。
餘切受不了了:“這菜放那麼多辣椒乾什麼,你們都吃不出來?”
“我聽說辣兒酸女。”張儷說。
“我怎麼聽說是酸兒辣女,你說反了吧。陳小旭,你說呢?”
陳小旭拚命點頭。
張儷大驚四色,四處找人打聽。發現真是自己搞錯了情況,趕快劃掉準備的食譜,換上大量的糖醋菜。
然後,她又發覺,這樣陳小旭也吃了。
萬一弄巧成拙怎麼辦?
其他的可以“沒規矩”,可這……怎麼行呢?一時間兩人的關係甚至有點尷尬,陳小旭光吃飯不吃菜,讓起來了,張儷又很慚愧,拉著陳小旭道歉。
這歸根結底,都是餘切的錯。
餘切大包大攬,連著下廚了一周,把二位的胃口養刁了。
回鍋肉,那得先煮肉到八分熟,再切片,炒出多餘油脂,加豆瓣醬炒出紅油,加肉片翻炒,最後撒上蔥蒜。
放上來香味兒撲鼻,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再來東北經典的地三鮮。後來的地三鮮是素“地三鮮”,這時候卻是野味,焯水再燉,捂上蓋子悶一小會兒,出來的菜色澤油亮、滋味醇厚。
“這個叫美拉德反應,說白了,就是一種化學反應造成的焦香感。溫度高了也不行,低了也不行,我教教你們。”
“以後你們自己做來吃。”
餘切還挺得意。
再放手讓倆徒弟發揮,這下就都受不了了。
本來廚藝就差點意思,還往壞了整,自然不好吃。
餘切道:“你倆都是有文化的人,民間偏方彆信。”
“孩子都是緣分來的,林徽因那《你是人間的四月天》看過嗎?那不是情詩,那是說孩子,就像是四月的天一樣多變。”
這話陳小旭聽了覺得沒什麼,張儷聽了後很不是滋味。
張儷一直有讀書的想法。她十來歲就進了文工團,之後雖然用功學習,卻在大學教育體係之外。而自己的丈夫卻是個燕大的碩士——快博士了。
她思來想去,認為過兩年可以去讀個書。
餘切讚成這事兒。
林一夫的老婆帶倆孩子,一直讀到了博士,絕對不耽誤。
美國的博士還是厲害的,質量在線。
隻要不學工科折騰自己,絕對沒問題。
為了給張儷取經,餘切約林一夫見麵。林一夫聞言道:“我可以介紹她去芝加哥大學讀書。”
“芝大也承認中國的文工團學曆?”
“這都可以操作。餘切,這都可以談。其實你讀燕大博士也浪費了,舒爾茨說,你完全可以獲得榮譽博士學位。”
“我可不是胡適之,我起碼得真讀個博士,再好意思受那些個榮譽博士。”
“那麼,賓州愛丁保羅大學?我愛人的學校。”
“太遠了,沒道理。最好是就在家裡麵,順便讀個書。”
林一夫終於明白了。
這是給自己老婆找個事兒乾,省的天天想東想西。
“京城不少學校可以去,但她得自己考。”
“沒問題,張儷真的很聰明。她肯定知道怎麼做。”
餘切送了林一夫和舒爾茨很特彆的禮物:印有三星堆“太陽”符號的兩枚銅製瓶蓋,以及《地鐵》英文書。
這是《地鐵》的典藏版,出自哈珀的高端書庫,限量發行一萬冊,售價高達六十到八十美金一本,不同批次的價格還不一樣。
四月,西語屆最高文學獎塞萬提斯獎即將頒布,因去年沒有可以和《2666》相媲美的佳作,餘切的獲獎可能性很高。
這將是餘切迄今為止獲得過的最高獎項,因為這涉及到全世界說西葡語的數億人。從以往來看,獲獎者的書會像“香腸一樣熱賣,出現在街頭”。
跟拍餘切的記者劉祥成因《世紀之握》照片,也是普利策新聞獎的熱門人選,頒獎時間同樣在四月。
這就是說,餘切送的書很貴。
“這書很貴,是字麵意思,這兩個瓶蓋已炒作成天價,像你們中國的郵票一樣。”
舒爾茨拿到餘切的禮物後很高興,裡裡外外的翻看那兩個特殊的瓶蓋。
餘切是這種流行文化的締造者,那種抽象的經濟學原理,在餘切這直接變成了存在的現象。
林一夫則感慨道:“我們以後在講貨幣為什麼沒有價值的時候,就會談到他的瓶蓋。它可以一分錢不值,也可以被哄搶,關鍵是人們相信有價值。”
“是的,這是他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