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救工作進行了一夜。
林驍跟著搜救隊,在圩堤上整整走了一夜,到最後雙腿已經沒有知覺了。
沒有經曆過的人很難理解那種感受。
明明是八月盛暑,可人卻被凍得渾身瑟瑟發抖,那種多日暴雨澆灌出來的清晨,裹在雨衣下的身體早已被雨水和汗水澆透,整個人完完全全泡在冰水裡。
可人卻沒有感覺。
因為一夜搜救無果,便代表著生還的可能性越來越低,要麼就是被洶湧河水衝到了下遊,要麼就是被木頭或水草絆住沉到了水底。
總之不管是哪種,生存幾率都已極其渺茫。
按說當前水位雖高,但也隻是洪水爆發初期,真正會水的人落水後奮力掙紮,還是很有可能上岸的。
可潮白鎮地理位置特殊。
鎮轄域處於潮水河的最末端,河水從東部彙入南州省的母親河——南江。
因為這一地理特征,潮水河末端的河麵已較上遊開闊許多,最寬處能達到兩百餘米,而且水流湍急、浪花翻湧,故而在此處又被叫做“潮白河”。
潮白鎮的名稱也由此得來。
潮白河一年到頭都是水急浪湧,即使是水位最低的秋冬季,河中心也可以輕鬆沒過一個成人。
圩堤修建之前,這段水域每年都要發生兩三起溺亡事件。
即便是現在,這條河也是潮白鎮的重點安全防護區,每年寒暑假都要派專人定期巡查,嚴禁小孩下水嬉戲,以防發生危險。
平日都是如此,更彆提現在洪水來襲。
再加上秦正剛為了救喬旭陽那個傻貨,已經用掉了大半體力,在滔滔洪水下再想奮力掙紮求生,可能性已然極其渺茫。
早上六點。
雨勢有所減緩,天邊晨光熹微。
林驍感受不到雙腿的麻木,望著洶湧奔流的洪水,即便心裡想明白了所有可能,但仍不敢放棄任何一絲希望。
萬一呢?
沿河兩岸有那麼多低垂的樹乾,有那麼多茂密的木叢,萬一秦正剛被衝到那裡,奮力抓住避免被洪水裹挾,不也能成功救回一條命嗎?
林驍覺得這個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隻不過如果真是這樣,又無法解釋幾十號人順著河道兩岸呼喊一夜,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這件事……
林驍越想越不敢想。
本以為自己活了兩輩子,可以坦然麵對很多事情,包括死亡。
可現在才發現,一個朝夕相處的生命就這樣突然消逝,帶來的衝擊是這樣的大。
他沒辦法接受。
以至於儘管體力到了極限,雙腿毫無知覺,眼皮困得像有卡車在往下拽,他卻還是強行打起精神,順著圩堤繼續奔走呼喊。
這時,林驍已經走到了潮白河的下遊。
往前穿過一片密林就是省會寧海的範疇了。
到這裡,潮白河的水域已經十分開闊,因為馬上就要彙入南江。
秦正剛若是被衝到這裡,必然毫無生存可能。
林驍用極度疲勞下僅存的理智,分析出沒有再往前走的必要,於是轉身又順著圩堤往前搜尋。
沒走幾步,老遠看到一個熟悉的麵孔——高中同學、現任縣長秘書,賈凱。
賈凱拿著喇叭,沿著圩堤喊:“按照劉縣長指示,所有乾部現在全部回鎮裡休息,縣裡已經調集了全縣最專業的搜救團隊,必定儘最大努力實施搜索救援!按照劉縣長指示……”
林驍聽見喇叭喊聲,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個指令是什麼意思。
縣長應該是怕,這麼多乾部冒著大雨徹夜未眠,再堅守下去,沒準失蹤的秦鎮長沒找到,反倒還要再搭進去幾個。
這個責任縣長可承擔不起,所以才發布了這條指令。
昨天後半夜。
秦正剛落水的消息在潮白鎮內部擴散開後,所有原本在鎮裡留守、在村裡待命的乾部,甚至很多附近的村民,都不約而同地連夜冒雨趕到了圩堤上。
沒有任何指令,沒有人呼喊帶頭。
可大家就是來了。
上百號人,徘徊在綿延近十公裡的圩堤,和洪水比耐力,和暴雨比嗓門,將一條深夜中的長堤照得猶如白晝。
現下,縣領導下令撤離。
所有人卻毫無反應,儘管嗓子啞了、聲音劈了,渾身又冷又累,卻一個個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繼續奔走呼喊,叫聲此起彼伏。
這些人非但沒有離開。
反而伴隨著天光漸明,越來越多的村民也扛鋤頭帶鐵鍬挑扁擔,跑到了圩堤上來。
他們不知道能幫上什麼忙,也不知道能乾什麼。
但農民刻在基因裡的智慧告訴他們,但凡有災禍,鋤頭鐵鍬扁擔總能派上用場。
圩堤上的人越來越多,密密麻麻幾乎連成一條線。
縣長秘書賈凱見狀,人都慌了,趕緊給已經返回縣大院的縣長劉旺打電話。
“縣長,他們都不走啊!!”賈凱急道。
“胡鬨!還有沒有組織,有沒有紀律?!”
劉旺也幾乎一夜未眠,拍著桌子喊道,“救援是很專業很嚴肅的事,這些人找了一夜,體力已經到了極限,再耗在那裡有什麼用!”
“……”
一時沉默。
劉旺又要繼續下令,卻聽到電話那邊,有此起彼伏的聲音傳過來。
“你那邊什麼聲音?”他問。
“是……乾部們和村民們自發組織的搜救隊伍,在喊秦正剛的名字!”
賈凱說著,還特意把手機舉高,讓縣長能聽得更清楚一些。
沙沙雨聲中,此起彼伏的喊聲透過信號傳了過來。
“秦正剛……”
“秦鎮!!”
“老秦……”
聲音有強有弱,有聲嘶力竭,有疲倦困怠,不知多少個聲音彙聚在一起,構成了一出驚駭人心的交響樂。
劉旺聽得心頭一顫,磅礴怒氣頓時煙消雲散。
“圩堤上現在有多少人?”他問。
“……至少三四百吧,前後都看不見儘頭!”
“……”
劉旺徹底驚住了。
一低頭,看到了前幾天紀委報上來的關於對秦正剛進行處分的決議,那端正的紅頭和碩大的公章,刺得他眼疼。
“縣長,縣長?”
“嗯。”
“現在怎麼辦?要不要加派人手,對乾部和群眾進行驅趕啊,這萬一要再發生點什麼意外……”
“不用!”
劉旺頓了頓,把紅頭文件一把揉在手裡,轉頭丟進了粉碎機,“隨他們去吧,你囑咐好現場救援和醫療團隊,做好保障工作!”
那頭,賈凱頓了一頓。
語氣隨即肅穆起來:“是!”
掛斷電話。
賈凱關掉喇叭,一抬眼正好看見林驍。
兩人相互走近,卻什麼話都沒說,繼續衝著圩堤下的滔滔洪水呼喊起來。
走了一段路。
突然聽到前麵有村民大叫:“這裡這裡這裡……這裡是不是有個人哦?”
叫喊聲立馬吸引了左右幾人的注意。
林驍和賈凱聽見喊聲,立馬拔腿跑過去,撥開人群,順著視線看向圩堤與洪水之間的一片蓊鬱密林。
林子已經被洪水浸沒了底部,所以沒辦法下去搜查,目力所及根本穿不透這片盛夏瘋長、雜亂無章的粗枝嫩葉。
若不是現在天亮了,根本不能發現。
這裡竟然還有個人!
這個驚奇的發現,讓林驍的心立馬提到了嗓子眼,原本疲倦困乏的身體一瞬間像是推進去了好幾支腎上腺素一般。
等他趕過去時。
已經有幾個村民彼此拉扯,涉到水麵上,撥開層層迭迭的樹葉靠近了那一團黑影。
“是秦鎮長!!我認得他!!”
下水的村民已經半個身子泡在了水裡,激動地大叫。
林驍這時也透過撥開的樹葉,看到了秦正剛,大半個身子在水底下泡著,雙臂抱著一截橫在水麵的樹枝,歪著腦袋、嘴唇發白,沒有任何意識。
他的心被緊緊揪成一團。
在村民們的接力幫助下,很快把秦正剛從水裡拖到了岸上,並將帶來的大傘和雨布原地撐開,為他提供了一方足以遮風擋雨的天地。
賈凱在旁邊給救援隊撥過去電話。
林驍跪在地上,伸手去探秦正剛的氣息。
沒有!
去感知他的體溫。
冰冷!
直到伸手搭在他的心臟上,在沙沙作響的雨聲中仔細辨認了半天,才終於察覺到了一絲微弱的跳動。
“還有心跳!!!”
他驚喜地喊出來,整個人如釋重負。
旁邊屏氣凝神的村民聽到這個消息,無不是鬆了一口氣,站在雨中淋濕全身也絲毫不絕。
不等大家議論。
林驍已將右手抓住左手五指,壓在秦正剛的胸腔上,饒有頻率地按壓了起來。
一下兩下三下……
三十下,人工呼吸五次。
繼續按壓!
一下兩下三下……
大雨瓢潑,從空中斷了線似的不住飄灑,在湍急的河水中打出叮咚的響聲。
周圍人群靜謐,遠處不斷有村民聞聲奔忙而來,圍在外沿後也是強行壓製住好奇和衝動,一個個屏氣凝神。
一群人迭羅漢似的越迭越多,卻始終保持靜謐沉默。
像是在進行什麼神秘又隆重的儀式。
林驍的按壓不停,群眾的神色越發焦灼,秦正剛卻始終毫無反應。
雨滴和河水越發轟隆震耳,像是天空和大地同時要裂開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
救援隊才匆匆趕到,接手了林驍的胸腔按壓。
而就在這時,一直毫無動靜的秦正剛終於有了反應,閉著眼噴出一大口渾濁的汙水,然後又倒下不動。
這一下,可把眾人嚇了一跳。
“吐水了吐水了!!”
“活過來了,這是!!”
“這下肯定沒問題了!!!”
“那怎麼人還沒醒?”
“……”
人群議論紛紛。
林驍則整個人虛脫了一般,癱坐在地,眼睜睜看著救援隊將秦正剛抬上擔架,一路向救護車的方向跑去。
臨行前。
接手心肺複蘇的醫生看了林驍一眼,拍了拍他的肩,眼中的驚訝和讚歎止都止不住。
作為專業人士,他知道林驍剛才的手法有多專業,又有多及時。
如果沒有剛才那幾下……秦正剛即便被拉回了醫院,這條命也基本保不住了。
醫生很震驚。
按說現在這個年代,學習過急救知識的人挺多,可一般都是在大城市。
而這裡,可是個純的不能再純的鄉下,還是洪水爆發的現場。
最先發現秦正剛的人,竟然會急救。
這不得不讓醫生感歎——這位秦鎮看來是命不該絕!
不過轉念一想,這位落水的鎮長能在短時間內引發上百村民自發參與救援,在官民關係如此緊張的今天,簡直是奇跡一般的存在。
這醫生不認識秦正剛,卻在看到長長的圩堤上滿是人影和呼喊後,頗為武斷地判定:
這個鎮長,或許真的不賴!
這樣的乾部,確實命不該絕!
……
上午九點,安陽縣城,一中校門口。
天色漸明,暴雨不歇。
昨天晚自習期間,學校通知了放假的消息,但因為暴雨肆虐又是晚上,為了保證高三學生們的安全,真正的離校時間安排在了今天。
雖是放假,但並非所有學生都會離校。
一些住在偏遠鄉鎮的學生,離校後得先坐公交到客車站,再坐鄉鎮客車回到家。
這一趟下來,平常都得一個多小時。
如今暴雨防洪天氣,沒有三個小時根本到不了,而這還是建立在客車沒有因為惡劣天氣停運的前提下。
所以很多來自偏遠鄉鎮的學生,都選擇繼續住在學校。
不過縣城本地的學生,則會在一早離校。
校門口就是2路公交車的首發站。
這趟公交專門為了一中學生開設,幾乎能抵達小縣城所有的重點區域,甚至連最偏僻的林家村都可以抵達。
林宇坐十站地,下車後再步行二十分鐘,就可以到家。
算不上方便,但也算是一個選擇。
平常的話,上下學都是老爸老媽騎電動車來接送,很方便,所以林宇很少坐公交。
但今天這天氣,電動車出門簡直是在找虐。
所以林宇昨晚跟老媽說了放假的事後,就直接說好,自己今天坐公交回去。
他們看情況在公交車站等他就行。
周秀萍同意了。
至於有車的大哥,林宇根本不作指望。
他知道老哥這段時間忙得連懷孕的老婆都沒時間陪了,自然更騰不出時間來接他。
九點二十分,林宇來到了校門口。
2路公交在學校的協調下,今天專程為學生們服務。
所以林宇剛出校門,就看見有一輛車開著門在等,車上已經坐了不少學生。
他上車,投完幣,一眼看見最後排角落還有一個位置。
同時看見,旁邊位置坐的是秦佳鵬。
林宇有點尷尬。
雖然他和秦佳鵬現在算認識了,還在一個微信群裡,但兩個人實在說不上熟悉,甚至單獨都沒說過話。
林宇性格內向,秦佳鵬又有些不好的傳言在身上,偏偏成績還那麼好。
林宇對他便有一種又敬又怕的複雜心態。
若是之前,他是絕對不會去招惹這種狠角色的,能有多遠會躲多遠。
可現在……他們畢竟算認識了。
明明他身邊有空位,自己還不過去坐,這不更顯得像是自己嫌棄人家似的。
林宇心裡糾結了一番。
最終還是咬牙下定決心,邁開大步,朝車子最後麵走去。
秦佳鵬原本在看外麵的雨,察覺到有人靠近,他瞥了一眼。
發現這人是林宇,他也有點詫異。
隨即露出了一個禮貌的微笑——說是微笑,可秦霸霸或許是不習慣示好,所以這個笑非常走位,看起來像是那種反派威脅人的冷笑。
林宇被笑得有點心裡發毛,立馬就後悔過來了。
不過兩人目光已經接觸。
他也隻能既來之則安之,硬著頭皮坐下了。
“嘩啦啦……”
窗外雨聲暴虐,車裡靜謐異常。
滿車坐的人似乎都並不相熟,所以竟然沒人說話——不過想想也是,大暴雨放假自然不似平常一樣可以成群結隊,所以這一車學生都剛好誰也不認識誰。
這也沒什麼。
可車裡的安靜,便愈發讓秦佳鵬和林宇有些尷尬。
秦佳鵬在玩手機。
林宇餘光瞥了瞥,也打算玩手機,可手機在書包裡。
他腦海裡模擬了一下把書包轉過來,把拉鏈拉開,再從一堆臟衣服裡把手機掏出來的整套動作……
然後就放棄了。
“那個……你也坐公交回家啊?”
林宇覺得翻手機是自己一個人的尷尬,而聊天是兩個人的尷尬,還是聊天更合適。
秦佳鵬顯然也沒料到林宇會主動開口。
因為從上次火鍋店初遇再到微信群這幾天的熱聊,他已然判定,這是個很內向的同齡人。
秦佳鵬覺得跟他聊天一定很尬,所以才不開口的。
結果沒想到,林宇自己主動說話了。
他隻能硬著頭皮回答:“嗯!”
又覺得一個字有點冷漠,於是加了一句:“對啊!”
林宇點點頭:“哦……”
無話。
額,好像更尷尬了。
雨聲嘩啦啦……
“哎,你怎麼沒讓家裡人來接你?”秦佳鵬先坐不住了,開口問。
“哦,我們家隻有電動車,雨太大了,就……”
林宇解釋。
秦佳鵬點了點頭,又問:“那你哥呢,你哥不是有車嗎?”
這個信息,是上次在火鍋店解釋梁甜身份的時候提到的。
當時大家都對梁甜一個京州人,卻出現在林宇家的事,感到十分的好奇。
而梁甜和林宇又沒辦法說出韓希希大明星的身份。
於是在解釋了他們的哥哥姐姐是夫妻後,又自然從梁甜的家境不錯,一路推理到林宇的哥哥很有出息,很有錢,否則娶不到梁甜口中又漂亮家境又好的表姐。
鑒於此,秦佳鵬才有此一問。
他其實並不知道林宇的哥哥在潮白鎮當副鎮長,就在他爸手底下工作。
林宇並非故意隱瞞,現下卻不好解釋。
於是道:“哦,他忙……”
秦佳鵬點點頭,其實並不在乎答案,隻是為了問而問。
“那你呢?”林宇覺得還是要禮尚往來一下。
“我?什麼?”
“你家裡人怎麼沒來接?”
“切!”
秦佳鵬突然發出了一聲不屑的冷笑。
這情緒雖然是負麵的,卻瞬間衝破了兩人不走心的尬聊,體現出了一點真情實感。
林宇對他的回答期待了起來。
“我家那老頭,大忙人一個,指望他?!”秦佳鵬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
這態度讓林宇很是奇怪。
就算老爸工作忙,也不至於這麼嫌棄吧。
“那你跟你爸說了放假的是嗎?”
“……”
秦佳鵬有些尷尬,顯然答案和他剛才的冷酷不太相符。
最終還是點點頭。
“……說了!”
“他說沒時間接你啊?”
“哼,他都沒回我,大忙人嘛,可以理解!”
“……”
林宇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他不太理解這位同學對爸爸的怨念,對不理解的事,他一貫都不去費腦筋,這個習慣直到最近開始認真學習才稍稍改變。
兩人又恢複尷尬。
這時,林宇的電話響了起來,是老哥林驍打來的。
林驍說他剛好要回家,路過學校,知道他放假,問要不要順便捎他一起回去。
林宇往窗外一望,果然看見老哥的車就停在那裡。
他如釋重負地說了好,趕緊下車,離開了這個叫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尬聊之地。
“你跟誰打招呼?同學嗎,要不要一塊?”林驍看見弟弟衝公交車回頭,所以問。
“不是一個班的……哦,就是你上次問我的那個秦佳鵬!”
林宇突然想起來,於是問。
林驍這時都起步了,突然一腳刹車,撞了林宇一個趔趄。
他再抬頭,發現老哥疲倦的麵容和滿是紅血絲的眼睛裡,突然凝聚起了洶湧的驚慌。
這情緒叫林宇嚇了一跳,不敢說話。
林驍沉默許久,終於開口:“你去叫他下來吧……我正好有事跟他說!”
林宇:“???”
老哥一句話,給他弄了一腦袋問號,都不知該從哪問起。
最終什麼也沒問,“哦”了一聲又下車,到公交上把秦佳鵬叫了下來。
秦佳鵬也是一頭霧水。
幾分鐘後,他如墜深淵。
……
安陽人民醫院。
林驍帶著兩個少年趕到的時候,秦正剛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被轉進了icu,全身上下帶滿了各種檢測儀器。
雖然人沒了危險,但也尚未蘇醒。
醫生的回複是溺水事件太久,大腦長時間處於缺氧狀態,能撿回一條命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至於能不能醒,什麼時候醒,不知道。
可能今天就醒了,可能一輩子就躺在那裡,再也不會醒了!
林驍即使料到這個答案,但依舊是驚駭愕然,心裡很難接受。
反觀少年秦佳鵬,整個人卻跟沒事人似的,站在icu外連臉色都沒怎麼變過。
林驍有些詫異。
之前因為秦正剛違紀的事,他向林宇打聽過這個少年的情況,知道他成績好、脾氣差,在學校屬於讓老師又愛又恨的那一類,將來絕對是個乾大事的人。
但再怎麼厲害,他也還是個17歲的少年。
麵對相依為命的老爸生死未卜的噩耗,他竟能淡定到這種程度。
這讓林驍覺得匪夷所思。
他死死盯著秦佳鵬,試圖從他臉上找到少年隱忍的證據。
卻一點沒發現。
就好像來的車上,告訴他他爹救人溺水的事情後,他也是這樣一臉平靜、一言不發。
冷靜得讓人害怕。
林驍盯了半天,沒有發現任何端倪,莫名心裡湧起一股無名火。
他知道秦正剛為了這個不聽話的兒子,費了多少心。
在安陽買房,托關係把他弄進創新班,又因為他經常打架鬨事而找關係疏通……作為一個父親來說,秦正剛已經很儘職儘責了。
就算他平時工作忙,對兒子缺少關心和陪伴。
可秦佳鵬好歹也17了,成績還這麼好,不至於傻缺到這麼不通情理的地步吧?
林驍想不通,此刻隻有憤怒,替秦鎮不值得!
卻又無法發泄。
隱忍半天,最終隻能拍了拍他的肩道:“弟弟放心,你爸的事包在我身上了,如果一個禮拜內他沒醒過來,我負責帶他到最頂尖的醫院去看!”
秦佳鵬聽了之後,依舊是麵無表情,點了點頭。
林驍歎了口氣。
又囑咐弟弟在這裡陪著同學,然後就走了。
秦正剛現在的狀況,再多人陪伴也沒有用,所以林驍沒必要在這裡耗著。
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半個小時前,他得知了牛山鎮爆發山洪,已經啟動了泄洪應急響應的消息。
牛山鎮在潮水河上遊。
不管再怎麼分流,終究會有一部分到潮水河來。
而現下的潮水河,水位本就已經達到了洪水的等級,上遊的洪水一泄,危險等級直接翻倍。
好消息是,早起的雨勢已經有減弱的跡象。
從氣象局發布的最新雨情監測預報,也可以作證這一點。
但把希望寄托在老天爺身上,顯然是不行的。
儘管秦正剛躺在icu,但不管是縣裡還是鎮裡,現在這個情勢下都無法為他過多分神,而是需要全體人員、全身心地投入到了這場防洪戰役的關鍵決勝局中。
而戰役結束後,林驍也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秦正剛現在會躺在這裡,可不全是天災,而是完完全全的人禍。
喬旭陽那個蠢人,沒能耐還不知道乖乖靠邊站,非要丟人現眼自作主張,簡直用實際行動證實了,什麼叫壞人絞儘腦汁不如蠢人靈機一動。
還有秦正剛前期差點被處分的事,完全是被拉去墊背的。
這些人,一個都跑不了。
林驍之前不想管,是覺得這些人雖然討厭,終究沒對自己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影響。
可現在,他坐不住了。
本以為蒼蠅不咬人隻膈應人——但現在看來,蒼蠅也是會吃人的!
如果眼看好人都要被這幫害蟲吸乾精血了,而他卻還是無動於衷,那他所謂的人生理想和價值,就全都是在自欺欺人。
林驍不是要為秦正剛報仇。
他隻是要維護自己的內心秩序!
所以,他下定了決心。
不管是靠自己的手段,還是求助老丈人的關係,亦或是動用輿論的力量。
此時此刻,他隻想用最快的速度、最狠的手段,把那些煩人的蒼蠅全部都拍死!
不過在那之前,他得先履行完自己的職責和使命。
接下來的兩天。
全鎮所有乾部都堅守在抗洪一線,包括林驍。
因為秦正剛住院,潮白鎮的工作由副鎮長塗輝全麵代管,對此,副鎮長喬旭陽難得沒有異議。
倒不是他這個防汛副總指揮大度。
而是自從秦正剛被找到並送到醫院後,喬旭陽回來就大病了一場,至今仍高燒不退。
靠他指揮防汛,肯定是不可能了。
也好在他倒下了。
塗輝作為經驗豐富的副鎮長,早些年就分管過防汛,對抗洪搶險的工作很熟悉。
麵對洶湧來襲的洪水,他緊張又鎮定,迅速安排了各支隊伍堅守各個點位。
對幾個處於低窪地帶的鄉村和房屋,塗輝在召集班子分析研判後,迅速反應判斷,做出了集中轉移的安排。
全體乾部立即行動。
挽著褲腿,冒雨入村,挨家挨戶敲門做工作。
塗輝也向縣裡申請了支援,消防、公安以及來自委辦局的誌願者,紛紛加入了這場轉移勸導的工作中。
連續十個小時作戰。
終於趕在當天晚上八點之前,實現了3個村6000餘名群眾的集中轉移。
夜幕降臨,吞噬世界。
肆虐了近一周的暴雨,終於給了氣象局一次麵子,如約減小了攻勢,化作了紛紛揚揚的小雨滴。
然而洪水卻還是如期抵達。
潮水河水位暴漲,幾乎淹沒兩岸圩堤。
一旦圩堤衝毀,凶猛的洪水便會立即將田地吞沒,並向村莊侵襲而來。
然而時已至此,人已經無計可施。
該轉移的村民已經轉移了,該做的防汛準備也都做了,剩下的隻有聽天由命。
人類自詡是這個星球的主宰,說什麼人定勝天!
不好意思!
那是不知道哪個朝代的過期笑話。
星球隨便打個噴嚏,人類便兩眼一抹黑,然後隻剩個聽天由命。
麵對著暴虐的洪水。
現在就看,雨會不會如氣象局預測般準時停下,以及各處堤壩能否扛過這一劫。
洪水洶湧奔騰。
時鐘滴答滴答。
夜色萬籟俱靜。
這一夜,所有人都將用無言的期盼,等待著這場生死考驗的最終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