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嘈雜的晚飯之後。
家裡那股緊繃而怪異的氣氛總算暫時消散了。
薑絨像往常一樣,想纏著薑翎,拉著他的手不放。
嘰嘰喳喳地說著要去他的房間一起打遊戲。
但還沒等薑翎答應,霜冉便笑嘻嘻地走了過來。
像拎小貓一樣,輕鬆地將薑絨從薑翎身邊抱了起來。
直接抱回了她的房間。
任憑小狐狸怎麼掙紮都沒用。
薑嶽看著這一幕,臉上帶著一絲意外。
他靠在沙發上,對薑槐說道。
“這丫頭以前讓她做一點不願意做的事,她是真敢拿自殺威脅你的。怎麼現在被這位大姐治得這麼聽話?”
他的話音剛落,薑槐已經正襟危坐地坐在了他麵前的單人沙發上。
神情嚴肅,目光如炬。
“薑嶽,我要和你談談。”
“啊?談啥?”
薑嶽翹著二郎腿,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你不能這麼玩弄女孩子的心。”
薑槐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像是一位正在審問犯人的法官。
“哈?”
薑嶽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他誇張地笑了起來。
“大哥,這事兒……輪不到你來教訓我吧?我玩弄誰了?她們不也圖我的錢和臉嗎?”
“各取所需,成年人的遊戲規則,你不會不懂吧?”
“她們或許有她們的目的,但這不能成為你踐踏感情的理由。”
薑槐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你作為薑家的孩子,應該有一個男人該有的擔當和責任感,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遊戲人間,渾渾噩噩!”
“擔當?責任感?”
薑嶽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譏諷和不屑。
“你跟我談這些?我爹在哪兒呢?他有擔當嗎?他有責任感嗎?我們出生之後才過了幾年啊,我們見過他幾麵?他把所有爛攤子都丟給了墨巧阿姨和我們自己!”
他站起身,在客廳裡煩躁地踱步,聲音也越來越大。
“我爹他有四個老婆!四個!還不算外麵那些我不知道的!”
“我學他的怎麼了?這叫子承父業!你有本事,你就去找我爹抗議啊!”
“你去跟他說,讓他先做個有擔當、有責任感的男人看看!”
薑槐無言以對。
他無法暴露自己的身份,也同樣對自己兒子的每一句指責,都沒有半句可以反駁的話。
那些話,像是一把把燒紅的刀子,狠狠地捅進他的心臟。
是啊,自己又有什麼資格去教訓他呢?
見薑槐不說話了,薑嶽也覺得索然無味。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轉身朝門口走去。
“明天早上記得去墨巧阿姨的公司。”
一直優雅地喝著咖啡的薑淩雪,頭也不抬地說道。
“她給你安排了工作。你這次要是再不去,我可幫不了你了。”
“知道了知道了……”
薑嶽擺了擺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家,門被他用力地甩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彆墅裡瞬間安靜了下來。
墨羽已經帶著薑翎離開了。
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通往琴房的走廊儘頭。
而塔拉維希,似乎也被墨巧叫到了辦公室,大概是在準備著她們的計劃。
現在寬敞的客廳裡。
就隻剩下了他和薑淩雪兩個人。
“不好意思。”
薑槐率先打破了沉默,聲音裡帶著一絲疲憊和歉意。
“剛才……有點沒控製住情緒,打攪了你們兄弟姐妹的晚餐。”
“我剛才就說過了,習慣就好。”
薑淩雪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杯子與杯碟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兩人之間,又陷入了沉默。
空氣中隻剩下牆上掛鐘秒針走動的、規律的滴答聲。
最後,是薑淩雪再次開口。
她抬起頭,那雙和她母親幾乎一模一樣,卻更加清冷的眼睛看著薑槐小聲問道。
“我應該怎麼稱呼您?”
“嗯?嗯……”
薑槐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
“我是你爸爸的朋友,你就叫我羅陽吧。”
“羅陽?”
薑淩雪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那不是李叔叔的朋友嗎?”
“嗯……是嗎?和我同名啊,嗬嗬……好巧。”
薑槐也沒什麼心思去解釋,他現在心亂如麻。
反正薑淩雪應該也認不出自己,羅陽這種大眾到不行的名字,隨便拿來用用也沒什麼。
“那好吧,羅陽哥。”
薑淩雪沒有再糾結這個問題,她垂下眼簾,看著自己放在膝蓋上的手,輕聲問道。
“你看到了我們家裡現在的情況,覺得……我們家還有救嗎?”
這個問題,像一根針,輕輕地,卻又準確地,刺破了薑槐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他沉默了許久。
他看著眼前這個故作成熟、用冰冷外殼將自己層層包裹起來的長女。
緩緩開口道。
“你們年紀都還小,路還很長。隻是……你們的父母,沒有起到很好的引導作用。”
“我是長姐。”
薑淩雪的聲音裡帶著一絲顫抖的自責。
“我本應該好好管教他們,起到一個帶頭作用。但我……沒做到。”
“你是個好姐姐。”
薑槐幾乎是脫口而出。
薑淩雪的身體微微一顫,她抬起頭,有些恍惚地看著他。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像是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力量,眼神再次變得堅定。
“就算所有人都對薑家失望了,我也必須要振作起來。”
“如果連我這個大姐都沉寂了,那薑家,可能就真的完蛋了。”
她說這番話的時候,緊緊地握著拳,像是在給自己打氣。
看著她這副明明疲憊不堪,卻依舊在強撐的模樣。
薑槐再也無法抑製住內心的情感。
他下意識伸出手,輕輕地揉了揉薑淩雪的腦袋。
這個動作,讓他自己都愣住了。
他能感覺到,手下的女孩身體瞬間僵硬。
他連忙想要收回手,但話語卻先一步,溫柔地流淌了出來。
“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溫和與心疼。
“你現在很累,很疲憊,也很迷茫,對不對?”
這句話,仿佛是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薑淩雪內心最深處的防線。她那堅冰般的外殼,開始出現裂痕。
她的聲音,開始哽咽。
“是”
“我雖然不是你的父親但我希望,能替他對你說一句抱歉,孩子,真的辛苦你了你是你父親的驕傲”
“沒有……”
她倔強地否認著,但眼淚卻不爭氣地,在眼眶裡打轉。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地,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告訴薑槐。
“其實我和父親接觸的時間,比其他幾個兄弟姐妹都要多。”
“畢竟……我的童年很幸福。”
“媽媽天天都陪著我,雖然父親一周隻來一次,但每一次來,都會把所有的時間花在我身上。”
“所以……”
薑淩雪抬起眼,看著眼前這個自稱“羅陽”的男人。
她的眼眶,已經徹底濕潤了。
“所以……”
“即便我的父親,變得讓我有些不認識了。”
“但是……但是我還是能認出來……”
薑槐愣住了。
他看向薑淩雪的目光,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溫柔。
那是一種混雜了震驚、愧疚、心疼和一絲絲欣慰的複雜情感。
仿佛穿透了層層時空,看到了那個曾經在自己懷裡撒嬌。
連話都說不清楚的小女孩。
如今已經長成了這副堅強而又脆弱的模樣。
薑淩雪抬起手,那隻略顯冰涼的手輕輕地握住了薑槐還停留在她頭頂的手腕。
她的動作很輕,引導著他那隻寬厚而粗糙的大手,緩緩地撫摸著自己的臉龐。
掌心傳來的,是女兒肌膚的細膩和微涼。
還有那抑製不住的輕微顫抖。
“嗯看來我的感覺沒錯。”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塵埃落定的釋然,仿佛完成了一項艱難的驗證。
她仰著頭,那雙濕潤的眼睛,就這麼靜靜地看著他。
仿佛要將他的樣子,深深地刻進自己的靈魂裡。
“是有什麼原因,讓你無法告訴我們真相嗎?”
薑槐沒說話。
他無法說話。
喉嚨裡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酸澀無比。
他隻能,點了點頭。
“您剛才說,代替我的父親向我道歉。”
“那您現在,可以代替我的父親聽我說一些……任性的話嗎?”
薑槐還是點了點頭。
這一次,他幾乎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才讓這個簡單的動作顯得不那麼僵硬。
得到了許可,薑淩雪那一直緊繃著的身體,終於有了一絲鬆懈。
她靠在沙發背上,目光投向了窗外那片被永恒之力籠罩的虛假星空,開始訴說。
“這幾年……其實很辛苦。”
她的聲音,像是一條在黑暗中流淌的小溪,平靜,卻帶著深藏的疲憊。
“墨巧阿姨……她對我一直很嚴格,甚至可以說是苛刻。”
“無論是學業,還是公司的事務,她都要求我做到最好,做到完美。”
“我知道,很多人都覺得她不近人情,但我……我非常感謝她。”
“如果沒有她,我可能早就垮了。是她用那種嚴厲的方式,逼著我成長,逼著我不能倒下。”
“我以後,還會更加嚴格地要求自己,因為我知道,隻有我變得足夠強大,才能保護這個家。”
“但這樣一來……我就忽略了我的弟弟妹妹們。”
說到這裡,她的聲音開始顫抖。
那層堅硬的外殼,終於出現了第一道裂痕。
“我隻顧著往前衝,隻想著要變得更強,卻忘了回頭看看他們。”
“我沒發現……自己的弟弟薑翎,性格變得越來越懦弱,他把自己關在鋼琴的世界裡,不敢和任何人交流。”
“我也沒發現……妹妹薑絨,在學校裡,被人欺淩,被人排斥,她那比誰都聰明的大腦,成為了她被人傷害的理由,所以她害怕去上學。”
“我更沒有發現……自己小時候那麼乖巧、那麼黏人的弟弟薑嶽,現在……現在變成了一個玩弄女人感情的花花公子……”
“等我注意到這一切的時候。”
她的聲音裡,充滿了無儘的悔恨。
“我似乎……已經和他們產生了很遠的距離。”
“他們有事不會再和我說,有了心事也隻會藏在心裡。”
“我們明明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卻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想著……亡羊補牢。我用長姐的身份,強迫他們和我住在一起,並且要求每周,至少要一家人在一起吃一次飯。”
“我以為,隻要我們經常見麵,關係就會慢慢變好。”
“但是……這樣卻沒能解決任何問題。每次吃飯,都像今天這樣,不歡而散。”
“大家隻是坐在一起,心卻離得更遠了。”
薑淩雪說著說著,再也抑製不住,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珍珠,順著臉頰滾落下來。
她哭了起來。
不是嚎啕大哭,而是那種壓抑了太久太久之後,無聲的、令人心碎的啜泣。
“我……我隻是想讓大家都更親密一些,想讓一家人,能夠團結起來……”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大家卻離彼此越來越遠?”
她已經泣不成聲了,身體在沙發上蜷縮成一團,像個迷路的孩子。
“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爸爸……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該怎樣做,才能照顧好這些家人了……”
這一聲壓抑在心底許久的“爸爸”。
徹底擊潰了薑槐所有的偽裝和理智。
他再也無法袖手旁觀。
伸出雙臂,將這個已經長大成人,卻依舊在他心中還是個孩子的女兒。
緊緊地擁入了懷中。
他能感覺到,懷裡的身體先是猛地一僵。
隨即便徹底放鬆下來,將所有的重量,都依靠在了他的身上。
壓抑了多年的委屈、迷茫、痛苦和無助,在這一刻,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宣泄的出口。
薑淩雪趴在他的肩頭,放聲大哭起來,哭得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薑槐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
任由她的眼淚浸濕自己的衣襟。
他什麼也沒說。
因為他知道,任何安慰的語言,在女兒這幾年的辛苦麵前,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他能做的,隻有陪伴。
用一個父親的懷抱,告訴她,你做的很好了,孩子
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