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祥轉身往屋內走去,趙奇死死地盯著他的背影,見他神態平穩地踩著拖鞋進了臥室。
待他進了臥室,趙奇輕輕地邁進屋子,回手將身後的門閂小心地插上。
他環顧屋內,雖然簡陋,沒幾件家具,倒也打掃得整潔乾淨。
客廳靠牆位置擺著一個書架,一排排擠滿了書。
他神情一動,走上去隨手翻了翻,一邊翻一邊朝著臥室方向問:“好了嗎?”
“著啥急,見老板,總要找件體麵的衣服吧。”
“也好,一會讓你走得體麵點。”趙奇心裡暗自冷笑,原本按照他的計劃,是先找盛祥談談,以他的家人做威脅,配合自己接下來的行動。
雖說我為刀俎他為魚肉,但自入這行以來,他見過太多斷頭台上打小報告,垂死求活賣隊友的人了,一個大活人豈會乖乖聽信他的擺布?兔子救了還咬人呢。
他倒是可以讓徐老板配合自己,給盛祥下達接頭的命令,到時候他暗中埋伏,抓他一個人贓並獲。
但如此一來,又如何凸顯自己的價值呢?
即便他將對方的接頭信息上報,以他如今的地位,根本無法取得案件的主導權,百般算計,不過是為他人做了嫁衣,他又如何甘心。
再者,太複雜的設計實際上是降低了成功的概率,隻要將盛祥殺死,一個死人還不是隨便自己擺布、編排,隻要將證據做詳實了,還不是自己說什麼是什麼。
這麼一想,他不禁有些得意,好似已經看到毛齊五正用欣賞的眼神看著他。
他將書合上,又問了一聲:“磨磨唧唧乾嘛呢?”
然而並沒有等來盛祥的回應。
趙奇眉頭一皺,向臥室門口走去,剛拐過牆角,一陣冷風吹來,不禁打了個寒顫。
他立刻加快步伐,一把推來虛掩的房門。
隻見屋內早就沒了盛祥,臥室的窗戶大開著,被猛然灌進來的寒風一吹,撞著牆壁上,發出“咣當咣當”的悶響。
與此同時,樓下傳來“嘭”一聲悶響。
不好!
趙奇臉色一沉,他拔腿衝向窗台,透過敞開的窗戶,樓下空空如也,早已不見了盛祥的身影。
“狗日的,也太狡猾了。”趙奇不知道自己哪裡露了馬腳,此刻顧不得他想,縱身便從窗戶跳了下去,摔在雨地上。
他抬眼仔細端詳,泥濘的路麵上有一串新鮮的足跡向遠處延伸而去。
他爬起來,順著腳印,立刻在雨幕中狂奔起來。
遠處,盛祥左衝右突,靈活得像條泥鰍。
此刻他已拐進一條小巷,翻過了一道圍牆。
趙奇緊隨其後,他衝到圍牆前,借著慣性,一腳蹬上牆壁,飛快地向上攀了幾步,然後迅速伸出雙手扒住牆頭。
攀在牆頭,他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凝神掃視了一圈,發現這是一處院子,裡麵黑漆漆的,擺著幾件長條狀的物體,上麵似乎蒙著油布,雨水落在上麵,發出劈裡啪啦的響聲。
他鼻子嗅了嗅,空氣中似乎有油漆的味道,如果他推斷沒錯的話,這裡應該是一家棺材鋪。
他豎起耳朵聽了聽,除了雨水的聲音,院子裡靜悄悄的,透著幾絲陰森。
從牆頭滑了下去,他蹲下身,從兜裡摸出一隻小巧的手電筒,在地上一掃,又發現了一串清晰的腳印,不由冷笑一聲,拔出腰後的匕首,順著腳印追了過去,可繞過一具棺材時,腳印竟然詭異地消失了。
趙奇瞬間意識到了什麼,猛地往旁邊一閃。
“嗤”地一聲,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擦著他的臉皮一掃而過。
由於用力過猛,盛祥閃了一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上,他猙獰著臉,冷聲問:
“這就是你說的見老板?”
話音剛落,便舉起匕首撲了過來。
趙奇輕蔑一笑,同樣撲了過去,你死我活,兩人使出渾身解數向對方下著死手。
幾下糾纏過後,趙奇賣個破綻,在付出胳膊劃破一刀的代價後,一刀劃破盛祥的手腕,吃痛之下,手上的匕首掉在地上。
他得勢不饒人,一刀直刺盛祥的咽喉。
盛祥掙紮閃過,又被趙奇一腳踹翻在地。
他正要走上去,要了盛祥的性命,卻不想倒在地上的盛祥隨手抓了一把泥巴,扔在他的臉上,汙泥瞬間迷住了趙奇的眼睛。
趁趙奇揉眼的間隙,盛祥死裡求生,掙紮著跑起來沒命地往前跑,一直跑到棺材鋪的後牆根底下才停下來,累得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他臉色蒼白,渾身微微顫抖,手腕上的血汩汩流著,咬了咬牙,扯下一塊衣袖,將傷口裹住,然後深吸了幾口氣,聽著不遠處絲毫不做掩飾的腳步聲,立刻便想踩著牆下堆積的木板翻過牆頭。
然而,他剛踩著木板準備往外跳時,卻忽然停住了。
他想了想,扯下外套上的一顆紐扣,然後放在木板上麵,又脫下鞋子,赤腳從木板另一頭滑下去,藏了起來。
趙奇追到牆角跟,到處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便拿出手電筒,踩上木板後,四下觀察,自然發現了木板靠牆頭位置的那顆紐扣。
他撿起紐扣看了看,借著手電筒的光暈端詳了幾眼木板,猶豫了幾下,還是瞪著木板從牆頭翻了過去,向著盛祥藏匿的相反方向追了過去。
盛祥見他中計,不由心下一喜,卻不敢掉以輕心,他知道對方有手電筒,估計瞞不了多久,立刻深吸一口氣,從木板一頭轉出來,發瘋一樣往回跑。
他喘著粗氣,邊跑邊四下張望,一個不留神,腳下一滑,就一頭紮在了一口棺材上。
棺材菱角分明,額頭瞬間滲出血來,他痛得呲牙咧嘴,渾身哆嗦,卻不敢發出聲音,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水,繼續拚了命地往前跑。
還好,趙奇並沒有那麼快追過來。
“見棺見財,等老子逃出去,定要這狗日的好看!”
盛祥掙紮著摸索到大門前,輕聲將門栓打開,終於離開了棺材鋪。
大雨磅礴,路人一個行人都沒有。
盛祥凝神思索,過了一會,他終於想起距離自家不遠處的菜市場外有座公用電話亭。
他像看見了希望一般,朝著它飛奔過去。
另一邊,趙奇也正喘著粗氣,在四處瘋跑著,搜尋盛祥的身影。
跳到牆外麵後,他沒有發現足跡,瞬間便意識到自己上當了,卻沒有原路返回,因為他篤定盛祥不可能一直藏在棺材鋪裡,對方想活命,肯定會往外邊跑。
回家?還是去打電話求援,或者去診所?
此刻他佇立在街頭,雨幕稀稠,視線模糊,哪裡還有盛祥的影子?
他的目光越來越迷茫,驀然,他轉身看了一眼身後陰森的棺材鋪大門,瞬間有了主意。
趙奇推開棺材鋪的大門,閃身而入,拿出手電筒,端詳幾眼,立刻向著一間掛著濕漉漉門簾的小屋走去。
距離大門還有幾步,他一個箭步,猛地踹了上去,大門“咣當”一聲破開。
進了小屋,手電一掃,就見棺材鋪的老板正戰戰兢兢縮在床邊,手裡死死抓著一根燒火棍,看他進來,驚恐地抬起頭,雙眼瞪得鼓圓,臉色慘白如紙。
“你”
趙奇見他披著外皮,趿拉著鞋,嘴角不由泛起一絲冷笑,眼神陰鷙了幾分:
“你剛才看到什麼了?”
老板嘴唇哆嗦著,想說點什麼,卻被恐懼扼住喉嚨,隻能發出幾聲不成調的嗚咽。
“彆彆過來”
老板下意識揮舞著手裡的燒火棍,趙奇視而不見,上前一把扯住老板的衣領,匕首橫在他的脖頸間:“我問你答。”
老板哆嗦著點了點頭。
“附近有電話亭嗎?”
“有。”
“在哪裡?”
“菜市場,旁邊,出門左拐,再,再右拐”
“謝了。”趙奇滿意地笑了,然後匕首一轉,瞬間劃破老板的脖頸,血水噴湧而出。
他看也不看,徑直轉身離開。
另一邊,一輛黑色轎車停在張義家對麵公寓樓下。
車燈熄滅後,三道披著雨衣的身影一前一後上了樓,最終停在一間房門外。
褪下雨衣,顯現出幾人的真實麵目,正是張義、猴子和錢小三。
錢小三上前貼在門上聽了幾秒,然後拿出一根鐵絲,捅了幾下,鎖便開了。
推開門,錢小三並不急著進去,隻是探出手摸索了幾下,找到燈繩後,將燈打開。
然後他掏出幾隻腳套,遞給張義和猴子,幾人分彆套上,才進了屋內。
大門關上後,張義徑直走到靠牆的監視設備前,戴上耳機聽了起來。
猴子和錢小三也沒有閒著,各自帶上橡膠手套,又小心翼翼從兜裡掏出一包用油紙包裹的粉末,從屋內徐徐後退著均勻地撒在地上。
“處座,這玩意真的有用嗎?”
張義並不說話,平靜地將錄音聽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後,目光深沉了幾分。
等兩人將粉末均勻地灑完,他才說:“關燈。”
“關燈?”
“關了燈,可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就你話多,處座怎麼吩咐,咱們就怎麼做。”
等吊燈熄滅,張義又說:“打開手電筒。”
兩人不明就裡,但也按照他的吩咐按部就班地執行著。
“咦,足跡。”錢小三驚呼一聲,隨著手電筒打開,光暈下出現了一行行或清晰或模糊的腳印。
“神乎其技,處座,您怎麼想到的?”
“彆廢話了,將腳印全部給我拍下來。”
“是。”猴子凜然應答,立刻拿出照相機拍攝起來。
說是神乎其技,不過是張義絞儘腦汁想出來的小手段罷了。
後世在刑偵上,可以用多波段光源,讓地上的血跡、足跡等痕跡與周圍的環境產生不同的反射或熒光效果顯示出來,最常見的便是紫外燈、法醫勘察燈。
現如今有沒有這種技術張義不知道,但可以用一種東西代替鋁粉。
鋁粉具有良好的附著性和反光性,能讓腳印的輪廓和細節凸顯出現,在光線的照射下易於觀察。
隻要將照片洗出來,剔除掉自己和猴子錢小三幾人的,再將督查室負責監聽的幾人足跡找來比對,那麼一切瞬間明晰。
如果沒有多出來的足跡,那督察室的幾人難辭其咎。
至於說,是否有人和他們一樣戴著腳套進來,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盛祥飛奔到菜市場附近的公用電話亭時,渾身早被打濕了,已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汗水。
他抹了一把臉,就抄起電話快速撥通了軍統yz區值班室的電話。
可是,響了幾聲,電話那頭,始終無人接聽。
他並不知道此刻值班室的大門緊閉,外麵幾個便衣正聚在一起打牌,地上到處是煙頭,一片狼藉。
聽到電話聲,一個便衣罵罵咧咧起身,不情願地放下牌:“彆換牌啊,誰換牌誰是龜兒子。”
說著話,等他推門進去的時候,電話鈴聲早就停了。
便衣猶豫了一會,也就不放在心上,轉身又回到了牌局上。
這邊,盛祥焦躁不安地等著,卻怎麼都等不來接聽的聲音。
他手忙腳亂地按下終止鍵,然後又撥通了區長辦公室的電話,沒有想到,依舊隻能聽到“嘟嘟嘟——”的無人接聽的聲音。
“艸你大爺的。”盛祥氣急敗壞地把聽筒摔在電話機上,額頭上的青筋突突跳著,神色猙獰。
看著漆黑的夜幕,他剛想走出去,似乎又想到了什麼,猛地轉身,撿起聽筒,再次撥出一串號碼。
“嘟嘟嘟——”
盛祥心裡同樣敲著小鼓,焦急地等待著。
這次終於通了!
他長舒口氣,瞪著眼睛問道:“有人嗎?”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女聲:“甲室,什麼事?”
盛祥著急地叫道:“十萬火急,我是——”
但瞬間,電話裡的電流聲竟然消失了。
“喂,喂,說話,我是盛祥,渝中分區,編號0219,說話啊,艸!”
但電話那頭再也沒有了聲音。
盛祥不可置信地看著話筒,又看了看外麵。
亭外,大雨傾盆。
死一般的寂靜中,盛祥隻覺得毛骨悚然。
幾秒鐘前,十幾米開外靠牆的電話杆上,趙奇嘴上咬著匕首,像猴子一樣攀了上去,一把扯掉線路交換機箱外的小鎖,將幾根電話線全部扯斷。
然而,他從電線杆上滑下來,一臉冷笑地盯著亭子裡的那道模糊身影。
“你拍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