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勇從趙德順家裡出來,馬上鑽進了一個公用電話亭。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趙德順家對麵的一家旅館二層的房間裡,厚厚的窗簾緊緊拉著,隻留了一道縫隙。
窗台上,擱著一架望遠鏡,旁邊的椅子上靠著一個男人。
顯然,有人在這裡監視著對麵。
一個體型矮瘦、臉色黢黑的特務坐在另一邊笨手笨腳地製造著炸彈,此刻,聽見電話響起,他瞄了一眼靠在椅子上的男人,馬上拿起聽筒遞給了男人。
“黑田君,電話。”
“哪位?”黑田智介接過話筒問道。黑臉特務則順勢走到窗邊,拿起望遠鏡繼續觀察著對麵,金大勇出現在視線中。
“我姓金,找一下劉先生。”
“我就是,什麼事?”
“老板不在嗎?”
“他不在,你有事給我說,我替你轉達。”
“好吧。”電話那端的金大勇一臉凝重,“你告訴老板,就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讓我照顧的病人知道了他一些事,現在很棘手。”
“他知道什麼了?”黑田智介蹙著眉頭。
“老板的真實身份。”
黑田智介臉色一沉:“那個真實身份?”
“劉澤水,其他的一言兩句說不清楚,你就這麼轉述。”
“等著。”黑田智介想了想,麵無表情地掛了電話。
一旁拿著望遠鏡看著對麵的黑臉特務聽到黑田智介掛了電話,轉頭看著他。
黑田智介繼續撥著電話,頭也不回地說:“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是。”
電話是打給北川一郎的,很快就接通了,黑田智介一五一十作了轉述。
“是嗎?”北川一郎顯得很意外,恍惚了一下,馬上問:“有其他人對澡堂和趙德順感興趣嗎?”
“目前沒有。”
北川一郎沉默了一會,才說:“你讓他在原地等一會。”
“是。”掛斷電話,黑田智介立刻再次撥動了電話輪盤,將電話打給公用電話亭中的金大勇,然而,撥到最後一個號碼時,他突然想到了什麼,轉頭問黑臉特務:
“黑木,有發現嗎?”
“他剛才掛了電話後,又打了一個電話。”
“又打了一個電話?”北川一郎有些意外地看著他。
黑木認真說:“對啊,就剛剛,打給軍統的?”
黑田智介皺著眉頭,盯著他:“他打給軍統可以理解,畢竟這是送給他立功請賞的投名狀,但現在事情出了意外,沒有北川少佐的首肯,還不是他彙報的時候,他同樣心知肚明,為什麼這個時候打電話呢?電話到底是打給誰的?”
黑木被盯得有些發毛,大膽地猜測:“不會是打給紅黨吧?”
黑田智介斜倪了他一眼,放下電話,走到窗邊從黑木手裡接過望遠鏡,一邊盯著還逗留在電話亭中的金大勇,一邊說:
“他不可能是紅黨。”
“就因為他是朝鮮人?”黑木對此不是很認同,搖頭說:“朝鮮人也有紅黨,咱們自己人也有。”
黑田智介一怔:“自己人?你說梅機關有紅黨?”
“不是梅機關,是上海滿鐵辦事處,我來山城前幾天,他們抓了一個偷情報的,上了大刑,當場就招了,竟然是共黨國際的。”
黑田智介一頓,說:“這不是好事嗎?總算抓到一個。”
“是好事,可他剛要招供,就被另一個科員殺了,這家夥竟然也是紅黨,八嘎,據說差一點就大開殺戒。”
“然後呢?”
“他開槍自殺了。”
“哦。”黑田智介恢複了平靜,“你還聽說什麼了?”
黑木想了想說:“聽說,上層有人懷疑滿鐵已經被紅黨滲透了。”
“他們有那麼大的本事?”黑田智介對此嗤之以鼻,他冷冷一笑,走過去拿起電話,給金大勇傳達了原地等待的命令,放下電話,他拿起床上的外套,往門外走去。
走到門口,忽然好似想到了什麼,又轉頭對黑木說:
“黑木君,要是有富足的時間,不妨去金先生家裡串個門吧。”
“是。”黑木畢恭畢敬地應下。
另外一邊,距離北川一郎公寓對麵的茶樓包廂裡,張義和何誌遠安排人手調查金大勇將電話打給誰後,很快就有反饋回來。
“報告何處長、張處長,他第一個電話打給了吉祥旅社302房間,號碼是2397,然後這個號碼又打到了劉炳耀,也就是北川一郎的住處,接著2397又打給了金大勇所在的電話亭。
除此之外,金大勇給吉祥旅社打過電話後,他還給供電局打過一個電話,我們已經核實過,他假裝朋友找張鵬,也就是我們便衣扮做的收費員,還好我們在那邊留有人手,巧妙應付過去了。”
“姓金的很謹慎嘛。”何誌遠冷笑一聲,又說:“看來小日本對金大勇並不放心,特意安排人在吉祥旅社盯著他,立刻交待下去,讓我們跟蹤監視的兄弟倍加小心,一切見機行事,寧可跟丟,也不能打草驚蛇。”
“明白。”一個便衣凜然應下,馬上去傳達命令。
就在這時,茶樓虛掩的窗戶後舉著望遠鏡一直盯著北川一郎動靜的便衣突然彙報:
“毒蛇出窩了。”
聽到這話,張義和何誌遠馬上湊到窗戶後,望向窗外,就見一個戴著禮帽留絡腮胡子的中年人從公寓裡麵出來,到大門口時,他不經意地掃了一眼四周,然後伸手攔下一輛黃包車,揚長而去。
“他就是北川一郎?”
“錯不了,身形體貌都和黑田勇介和林嘯描述的一致。”張義點了點頭,隨即話鋒一轉,“毒蛇好不容易出門了,我們也該去他的老巢看看了。”
何誌遠明白張義的意思,看了一眼手表,馬上叫過來幾個便衣:“給你們十分鐘時間。”
領頭的便衣回答的相當自信:“五分鐘夠了。”
說罷,他挺身敬了一禮,帶著幾人悄無聲息地走了。
看著幾人的背影,張義似乎有些擔心地說:“毒蛇奸詐狡猾,我也去看看吧,免得出什麼紕漏。”
“也好,你這個專家願意出馬,我就更放心了。”何誌遠想了想,就同意了。
“什麼專家,不過欺世盜名罷了。”張義笑著搖搖頭,轉身出了門。
出了包廂,他的神情有些凝重,他不知道金大勇監視的那個趙德順現在怎麼樣了,究竟是不是紅黨,但無論是“收費員”先前的彙報,還是此刻毫發無損出現在電話亭的金大勇,都傳遞著一個事實,趙德順凶多吉少。
這麼想著,張義加快步伐,追上了剛下樓的幾名便衣。
“趙小勇。”
帶隊的便衣頭目回頭,趕緊湊過來:“張處長,您叫我?”
“有煙嗎?”
趙小勇連忙摸出半包三炮台:“煙不好,張處長您先湊合下。”
“你抽的也是三炮台?”張義搖搖頭,“天天抽三炮台,嘴都苦了,還有彆的煙嗎?”
趙小勇想了想,指著其中兩個便衣說:“他們一個抽老刀,一個抽哈德門,您看可以嗎?”
“哈德門吧。”張義猶豫著點了點頭,內心有些泄氣,換個口味不過是他臨時想出的借口,如果這些人中沒有其他類型的煙草,他便可以打著賣煙的幌子順便給鄭呼和打個電話,將趙德順的情況通報給他,現在看來,隻能一會見機行事了。
“劉二刀,把你的煙拿過來。”
聽到趙小勇招呼,劉二刀馬上小跑過來,恭敬地將一包煙全部遞了過來:“張處長,您留著抽吧。”
張義拿出一支,然後將其他的推回去:“臨時換個口味,用不了多少。”
說著,他拿出打火機剛要點煙,趙小勇已經“啪”地打燃火機,一臉諂媚地湊了過來,劉二刀懊惱一笑,將剛摸到手裡的火機又放了回去。
就在這時,卻見張義將叼在嘴上的香煙移開,一臉鄭重地問:
“北川一郎抽煙嗎?”
趙小勇劉二刀麵麵相覷,想了一會,趙小勇說:“我看過林嘯和黑田勇介的口供,好像沒談到這個問題。”
“看來我們的工作做得還不夠仔細啊。”
趙小勇劉二刀滿頭霧水,不知道他到底要說什麼。
張義蹙起眉頭,招手將在場的便衣全部聚攏過來,露出警惕的眼神,提示他們:
“你們想一想,要是一個人不抽煙,是不是鼻子特彆靈,一下就能聞見彆人身上的煙味?”
話音剛落,趙小勇恍然大悟,馬上將剛掏出來的煙收了回去:
“沒錯,是這麼回事。張處長您是怕我們將煙味帶進去,被北川一郎聞見,從而打草驚蛇?”
張義輕描淡寫說:“如果是一般的間諜,倒也不至於這麼謹慎,但北川是梅機關在本地的負責人,奸詐狡猾,還是謹慎點的好。”
經此提醒,眾人集體醒悟過來。
“對,是得小心些,那這樣,一會抽煙的負責把門望風,不抽煙的進去裝竊聽器。”
“行,大家認同就好,彆怪我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就行。”
“怎麼會呢?處座這是為我們好。”
“磨刀不誤砍柴工,張處長提醒的太及時了。”
“是啊,要不是張處長說起,我們誰能想到?”
“好了,少拍馬屁,化整為零,行動吧。”
“是。”
經此一說,幾人更加小心,一人獨自夾著報紙或二人一組扮做相熟的鄰居,還有人將監聽設備裝在菜籃子裡用蔬菜蓋住,偽裝成才買菜回家的住戶,分頭穿過馬路,進了公寓大門,最終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北川一郎所住的房間外麵。
長廊裡鋪著暗紅色的地毯,看起來頗為高級。
幾人分工明確,有人在樓梯口望風,有人在大門兩側持槍警戒,有人埋頭開鎖。
不一會兒,就聽見“哢嚓”一聲,北川一郎所住房間的門鎖被打開了。
幾人悄然而迅速地戴上手套腳套走了進去。
進門的第一步,要先排查屋內沒有藏著其他人。
然後,負責搜查的特務要先細致觀察臥室和客廳裡每一處的陳設,以備稍後可以準確地複原。
隨即,才是搜查和安裝竊聽器。
看眾人有條不紊地忙碌著,沒什麼紕漏,張義想了想,走到樓梯口點了一支煙,一邊抽一邊向著樓上走去。
他隱藏在樓道口,目光順著頭頂蜘蛛網般盤根交錯的電線觀察著,某處突然多出的半截棕褐色電線讓他眼前一亮。
他走到這截電線下細細打量,從第一戶人家到走廊儘頭,大部分都是灰撲撲的雙絞電線穿過門上的玻璃或門縫,唯獨303和305門前多了根棕褐色的單芯線。
張義明白,這兩戶人家一定安裝了電話。
站在樓道裡,他略作思考,走到303房門前,抬手敲了敲門。
門沒開,但門上的貓眼晃了一下,隨即一個年輕女性的聲音在裡麵冷冰冰地響起:
“你是?有什麼事嗎?”
張義有些意外,沒想到這戶人家竟然有人在,但麵上卻毫無波瀾,從懷中掏出證件對著貓眼晃了晃,冷聲說:“警察,例行公事,開門。”
門內的人似乎在猶豫,過了一會,門打開了。
一個濃妝豔抹叼著細支香煙的妙齡女郎出現在門口,她倚在門上,上下打量了張義一番,吐出一口煙氣,有些揶揄地說:
“警察?又想揩油?”
隻掃了一眼,張義便篤定此女不是舞女就是暗娼,撩起衣襟,亮出彆在腰間的配槍,冷冷道:
“少廢話,例行公事,出示你的證件。”
“假正經。”妙齡女郎撇了撇嘴,扭著小蠻腰轉身進去了,不一會兒拿過一本證件。
“高小琴?”張義接過證件掃了幾眼,“做什麼的?”
“你覺得呢?”妙齡女郎輕哼一聲,馬上又補充說,“我是清倌人。”
清倌人便是隻賣藝不賣身的妓女,張義不置可否,將證件還給她,問:“一個人住?”
“嗯,怎麼了?”
“隨便問問,打擾了,回去吧!”張義對她點點頭,示意其把門關上。
高小琴有些意外,看了他幾眼,啪一聲將門關上了。
張義往前走了幾步,然後靠著牆又輕聲地轉了回來,隱藏在門一側,豎起耳朵聽了聽,直到屋內響起高跟鞋的聲音,確定高小琴回了屋內,他才鬆了口氣,來到305門前。
這次張義沒有直接敲門,而是半蹲下將耳朵貼在門上聽了聽,然後直接掏出一根細鐵絲,扭了一下,接著插入鎖芯,捅了幾下,門便開了。
他輕聲將門推開,站在門口等了一會,見屋內還是沒有任何動靜,馬上閃身進去,將門關上。
張義關門進屋,第一步是站在門口,仔細觀察屋裡的全貌。
這間房屋空間不小,家具都是西式的。木製的地板上鋪著厚厚的羊毛地毯,牆上還掛著幾幅西洋油畫。
沙發旁的櫃子上,一部電話機正安靜地躺在那裡。
張義小心上前,迅速掏出一雙手套戴上,然後撥了幾個號碼。
“喂?”
“是我,老鄭,出事了,有個叫趙德順的,掩護身份是啟新小學的老師,查查他是不是我們的人,馬上將他轉移,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