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呼和駕駛的汽車拐進一條小巷,遠遠地,已經能看見小巷儘頭有一棵黃葛樹。
鄭呼和停了車:“我就送你們到這裡了,從這裡過去就是嘉陵江,趁敵人反應過來之前,先把人送出去。”
“知道了,謝謝同誌。”
兩名地下黨的同誌下了車,將後備箱裡的趙德順喚醒,一邊小聲說著話,一邊攙扶著他向前走去。
蔥鬱的黃葛樹下,區工委的劉書記正帶人等在這裡,看著平安脫身的趙德順,如釋重負。
他看了一眼身邊的小王:“事實證明,那位同誌是對的,我應該向他道歉。”
小王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思忖著一會,說:“我們給他敬個禮吧?”
“你說的對。”劉書記點點頭,趙德順在向組織彙報工作後,會馬上撤往寶塔山或者以新的身份去新的城市繼續戰鬥。這一切的有驚無險,都得益於一個人,對這樣的人來說,軍禮便是最大的敬意。
看著劉書記小王肅穆的敬禮,趙德順三人也停下腳步,轉身對著鄭呼和的方向肅然一禮。
鄭呼和同樣在車上回了一禮,然後驅車離開。
等汽車重新駛入大街,他在一個公用電話亭前停下,下車打了一個電話。
“喂,我要舉報,xx公寓201房間有紅黨接頭。”
金大勇穿過安靜的過道,瞥見到趙德順家的門似乎開著,意識到不對勁,趕緊小跑了過去。
屋內很安靜,地上依舊是一片狼藉,沒有任何新的打鬥痕跡,一切都定格在自己之前離開的樣子。
但趙德順不見了,隻有那名黃包車車夫還癱在地上呼呼大睡。
金大勇站在房間中央,隻覺得天旋地轉,一臉的不可置疑,越想越氣,他一腳踹在車夫身上,吼道:
“人呢?”
“哎,哎?哪個龜兒子打我。”車夫幽幽醒來,看見凶神惡煞的始作俑者正一臉陰沉地瞪著自己,下意識往後挪了挪,“你到底是乾什麼的?”
“人呢?”
“誰?”
“就是這家的主人,剛才和你一起回來那個。”
“你說那個騙子?我不知道啊!”車夫這才反應回來,迷茫地環顧了一圈,馬上絮絮叨叨地怪叫起來,“是不是跑了?媽呀,我的車資還沒有給我呢,這個死騙子。”
“蠢豬!”金大勇見他這會兒還在惦記自己那三瓜兩棗,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狠狠踹了他一腳,“你剛才就沒有聽到什麼動靜?”
“動靜?什麼動靜?”車夫一頭霧水,扶著腦殼想了想,“剛才好像刮風了”
“刮風了?”
“對啊,剛才迷迷糊糊的,感覺有風吹進來”
看著絮絮叨叨的車夫,一個念頭在金大勇腦子中閃過,他打斷車夫,假裝不經意地問:“你認識剛才那個人?”
“認識啊,他不是啟新學校的老師嗎?”
“哦,他欠你多少錢?”
“十五塊錢。”
“我替他出了。”
“真的?”
“當然。”金大勇換上了一副笑臉,從兜裡摸出兩張十元的鈔票塞到車夫手裡,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更加溫和,“你可以走了。”
車夫狐疑不安地望著他,猶猶豫豫想說點什麼,最終什麼話都沒有說,小心往門口挪了幾步,見金大勇並沒有阻止,終於壯著膽子一骨碌翻起來向門外跑去。
這時,隻見金大勇猛地轉過身來,將槍口準對了車夫的後背。
然而,就在他要扣下扳機時,車夫突然一臉驚恐地轉過身來。
接著,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幾個持槍的便衣猛地衝了進來,車夫再次被摁在地上,隨即持槍和金大勇對峙起來。
雙方人馬碰麵,似乎都很意外。
帶隊的便衣頭目觀察著屋內,對金大勇說:“把槍放下,不然直接擊斃。”
金大勇猶豫了一會,將槍收起,擠出一個笑容:“彆誤會,自己人,你們是哪個處的?”
“自己人?”頭目半信半疑,對手下使個眼色,兩個便衣警惕地上前繳了金大勇的槍,從他身上搜出一本證件。
“隊長,是三處的。”便衣掃了一眼證件,一臉怪異地將證件遞給隊長,隊長瞄了一眼,隨即嗤笑一聲,“養狗的也來抓紅黨?”
其他幾人也好奇地湊上去看了看,隨即響起一陣竊笑。
“這年頭養狗的也來抓紅黨了?”
“我也是偶然發現這個人行跡可疑,才跟了過來。”
“是嗎?現在這裡由我們二處接管了。”隊長冷哼一聲,抓紅黨是他們黨政情報處的事,什麼時候輪到養狗的來橫插一腳,而且他覺得這個莫名其妙出現在現場的金大勇同樣很可疑,“你也跟我們走一趟吧。”
說罷,揮了揮手,兩個便衣立刻衝上來不由分說將金大勇控製了起來。
另外一邊,張義打完電話,悄無聲息從305房間出來,不緊不慢地下了三樓,對守在樓道口的便衣點了點頭,然後來到北川一郎住的房間門口,問:
“好了嗎?”
“快了。”
“嗯。”張義點了點頭,站在門口看去,就見結束初步搜查的便衣已經在做複原工作,另外一名便衣已將竊聽器安裝進了電話機,一切井然有序。
這時,趙小勇走過來請示:“張處長,監聽設備裝在哪裡?”
“隔壁住的是什麼人?”
“我看過了,左邊是一家三口,右邊是個記者,獨居,對門的房間空置著。”
空置的房間確實更適合監聽也更方便觀察,但張義想了想說:“安全起見,還是樓上吧,303房間,住了一個清倌人。”
趙小勇曖昧地笑了笑:“我這就去會會——”
他話還沒有說完,張義轉身打斷他,嚴肅說:“不是去會會,是收買她,給她錢,讓她配合我們的工作。”
他心說,現在正是需要這個女郎配合工作的時候,你跑上去一番威脅,打擾了彆人生活不說,還影響彆人賺錢,如此還指望彆人配合你的的工作?
這些人平時仗著特務的帽子作威作福慣了,動不動就要“會會”,威脅不成,估計就是綁架,說不定還來個見色起意。當然了,人家願意,那又是另一回事。
“是,先禮後兵,您放心!”趙小勇悻悻笑了笑,忙招呼兩個便衣拿著監聽設備走了。
很快,便衣將電話機底座最後一顆螺絲擰緊,對著門口點了點頭,門口的便衣又對樓道負責望風的便衣做了個測試的手勢,這人快速上樓做了通報。
接著,屋內的便衣連續做出鼓掌、咳嗽的聲音。
與他們一牆之隔樓上303房間裡,一個便衣正戴著耳機坐在監聽設備前監聽著,房間的主人高小琴手裡拿著一疊鈔票,拘束在坐在一邊,好奇地看著這一切。
便衣聽了一會,對著門口點點頭:“清楚,效果很好。”
門口的便衣心領神會,馬上將消息傳遞給樓道口的便衣。
聽到最終答複後,張義點了點頭,說:“收尾,撤。”
“明白。”眾人低聲應著,又細致檢查了一遍屋內的布置,確定沒有絲毫紕漏後,全部徐徐退了出去,然後化整為零,從容地離開了這處公寓。
就在眾人離開後不久,北川一郎拎著一些蔬菜回來了,他從黃包車上下來,借著付車資的時機,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街上的動靜,然後打發黃包車離去,頭也不回地進了公寓大門。
不急不緩地走到房間門口,他腳步一頓,將蔬菜放在地上,側耳聽了聽,才掏出鑰匙將鎖打開。
北川一郎推門進屋,第一步同樣是站在門口,細致觀察屋內的全貌。
他雖然自信自己隱藏得很好,但多年的間諜生涯,已經把警惕二字刻在了骨頭上。
確認客廳裡沒有什麼異樣之後,他掛起鑰匙,將蔬菜輕輕放下,然後順手拉開一個抽屜,抄起一把匕首,躡手躡腳朝臥室走去。
臥室的門虛掩著,北川一郎給自己留出閃轉騰挪的空間,伸手一把將門推開,然而裡麵一個人也沒有。
從臥室出來,他又走到窗戶後麵,朝樓下看了看,一切正常。
他這才鬆了口氣,脫了外套,鑽進了廚房。
在他對麵的茶樓裡麵,張義和何誌遠正在聽取便衣從各個方向傳回來的情報。
“北川一郎在接頭和回來的途中,中途都換乘了黃包車,我們的人跟上了那名轎車司機,發現他是一家出租車公司的人。此人叫王小可,一年前來到山城,25歲,獨居。”
“我們監視黑田智介的人發現,他身邊又出現了一人,此人剛才去了一趟金大勇家,現在又回去了。”
“這麼說,現在基本可以肯定北川一郎身邊最少有三個可用人手?”
“幾隻臭魚爛蝦罷了,最重要的還是那個神秘的黑鬥篷。”
“學校那邊有什麼進展嗎?”
說話之際,包廂的門匆匆被推開,一個便衣闖進來,著急忙慌說:
“出事了,我們一個偵查員被人打暈了,那個趙德順也神秘消失了,還有”
“還有什麼?”
“還有,不知怎麼回事,二處的人突然出現在那裡,將黃包車車夫連同金大勇一起抓了。”
張義的臉上寫滿了驚訝:“二處的人怎麼會去那裡?”
“這卑職就不知道了。”
何誌遠一臉狐疑,跑了一個趙德順倒也無關緊要,他最擔心的是,二處如此大張旗鼓地抓人驚動了暗中監視的日本特務,眼看案件在一步步推進,這個時候出不得一點閃失,他冷哼一聲,拿起電話就撥了出去:
“老兄,你的人是怎麼回事,抓人為什麼不和我們行動處打聲招呼。”
那話那頭的何商友打著哈哈:“抓人?處裡今天沒有行動啊。”
何誌遠憋著火:“少扯淡,實話告訴你,這不是普通的紅黨案,和我們正在查的日本間諜案息息相關。”
“哦,這樣啊,誌遠兄,稍安勿躁嘛,我問問,估計是下麵的人瞞著我乾的。”
說罷,他就掛了電話。
過了一會,他再次打過來解釋說:“弄清楚了,情報組接到線報,說那裡有紅黨接頭,我的人來不及彙報,就直接行動了,抱歉啊,誌遠兄,沒什麼大的影響吧?”
“影響大了去了。”何誌遠冷哼一聲,掛斷電話,憤憤道:
“狗屁的線報,肯定是有人走漏了消息。二處的人手伸得也太長了,現在抓人也不和我們打招呼,我看啊,以後我們有什麼情報也不用移交給他們了,簡直亂彈琴。”
“線報?有人將趙德順的情報泄露給了二處?”張義從驚訝到恍然大悟,演得滴水不漏,隨即他憂心忡忡地說,“金大勇被抓,黑田智介肯定會知道,會不會”
何誌遠有些牙疼地說:“這也是我最擔心的事。”
話音剛落,包廂裡麵的電話就響了起來。
“處座,黑田智介剛剛給北川一郎打了電話,彙報了金大勇的事。”
“對方怎麼說?”
“北川一郎似乎很意外,但聽到隻是金大勇和黃包車夫被抓,並沒有趙德順的時候,似乎又鬆了口氣,他叮囑黑田智介將金大勇的妻兒控製起來,然後靜觀其變。”
“哦。”聽到這個消息,何誌遠同樣鬆了口氣,剛想說點什麼,電話那頭突然說:“又有電話進來了。”
接著,電話裡響起一陣滋滋啦啦的電流聲,隨即北川一郎和另一人的聲音清晰地傳了過來。
“喂?”
“是我”一個略顯嬌媚的女聲響起,“上麵通知你了?”
“還沒到約定的時間吧?”北川一郎說得很不客氣。
“我這個人不喜歡遲到。”
“那你過來吧。”
“現在?好,我這就出發。”
“你一個人?”
“就我一個。”
嘟嘟嘟,電話掛斷了。
何誌遠同樣掛斷了電話,一臉凝重地看著張義:“你怎麼看?”
“一個女人,獨自赴約,看來也是一個不簡單的人物,不過,她會是誰呢?”
“我也很想知道和北川一郎接頭的人究竟是何方聖神!”何誌遠說著,踱步來到虛掩的窗戶後麵,從便衣手裡接過望遠鏡,目不轉睛地觀察起來。
見此,張義也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