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灣電視城，電視廣播有限公司。
王天林坐在董事辦公室外的長椅上，身穿一套洗的發白的卡其色西裝，扣子解開一半，露出被襯衫撐起的圓滾滾肚腩。
即便已經年過六十，此時王天林仍像是等著進考場的學生，胸前掛著幅老花鏡，手裡一支香煙已經把玩了半個鐘頭，卻遲遲沒有點燃。
十點整，方逸華推開辦公室門扉，探出頭來笑著招呼：“天林哥，招先生請你進來。”
王天林臉上肥肉笑成一團，把煙收進懷裡，順勢扣緊西裝下擺的紐扣，努力收腹挺胸，走進招毅夫的辦公室。
辦公室裡，招毅夫身板筆直坐在桌案後，麵前擺著一份工商日報和一碗燕窩。
“天林，過來坐。”見王天林走進來，招毅夫笑著向他招招手。
王天林稱呼一聲招先生，挪動腳步來到辦公桌前，方逸華笑吟吟幫他移開椅子，這才令他肥胖的身材擠進去，一屁股塌下便將椅子壓得嘎吱吱作響。
“該減肥了呀，天林。”招毅夫皺了下眉，說：“你這樣身體遲早出問題，明天去醫院檢查一下，賬單費用入公司數。”
王天林賠笑說了聲多謝，手掌摩挲著肚皮說：“有減啦，有減啦，最近宵夜都食得少。”
招毅夫嗯了聲，隨口說道：“公司之前拍那部短劇效果不是很好，所以還是打算把重心放在大都會電影公司。”
全權負責《無敵》短劇的方逸華笑容一僵，急忙說：“好在成本也不高，加上快播光盤的分成，短劇頂多不賠不賺。”
王天林聲音如同他的動作一般遲緩，笑嗬嗬說道：“神童遠搞出來這個短劇，我分析來分析去都不得要領，這種新潮的形式大概隻有他們年輕人才玩得轉。”
“所以還是做回老本行嘛。”招毅夫摘下眼鏡，笑著開口道：“最近電影事業很紅火，方小姐那間大都會電影公司打算開幾部戲，你有什麼想法？”
王天林了然點頭，緩緩道：“最近添勝仔呢，希望我能重新製作一下公司過去的劇集，好似《啼笑因緣》《京華春夢》《孔雀聽令》這些過去的作品，自帶觀眾，拍續集會比原創更有受眾，如果要我去大都會幫手，電視台這邊的工作恐怕要暫時放一放。”
方逸華聞言立刻笑著打斷：“電視台的劇集工作一定不能停，大都會隻是公司其中一項業務，不好因小失大。”
王天林遲疑片刻，再次開口道：“同時兼顧兩邊，也不是冇可能……”
話未講完，招毅夫卻擺擺手將他打斷。
“天林你也一把年紀，無謂這般辛苦，顧好電視台的工作就是。”
招毅夫目光望向王天林，語調平穩問道：“阿祥最近在忙些什麼？”
王金，本名王日祥。
方逸華適時開口，笑道：“是喔！天林哥，現在大都會缺人手，公司老一輩導演又都上了年紀，讓阿祥回來試下嘍，他最近又幫九一又幫佳禾，總不會忘了自己老豆吧？”
王天林麵色不變，笑著點頭：“明白，明白曬。”
三分鐘後，
王天林托著大肚子，腳步蹣跚從辦公室走出。
方逸華滿臉帶笑，主動攙扶他走到電梯口。
趁著等電梯的間隙，方逸華將一碗燕窩遞到王天林手裡，笑眯眯說：“早上糖水煮太多，招先生一個人喝不完，天林哥帶一份回家。”
王天林伸手接過：“多謝方小姐。”
“不使客氣。”方逸華笑著擺擺手，又低聲囑咐道：“另外招先生剛剛提到讓天林哥你去醫院檢查的事，如果到時候需要報返條數，記得拿單據給我……不好被公司其他人知道這件事，費事他們背後議論，你明我意思啦~”
王天林笑容不減：“明白，明白曬。”
電梯叮一聲靠攏，王天林晃悠悠走進去，過不多時便走出樓門。
沿途的演員、劇務見到他，紛紛駐足叫一聲天林叔。
王天林拎著手裡的燕窩，臉上始終掛著和氣笑容。
直到出離了電視廣播有限公司的陀地，走到停車場邊的石屎牆角，王天林這才默默駐足，解開西裝扣子，又從懷裡摸出那支被他玩了一上午的香煙，點燃狠狠籲了口氣。
煙霧籠罩中，王天林臉上的癡肥笑意漸漸斂去，看一眼手裡的燕窩，劈手扔進一旁的垃圾桶裡，嘴裡低聲爆出一個臟字：
“挑！”
…………
“兩個月時間拍一部戲，題材、劇本、場地咩叉都冇，單告訴我男主角是周星池，女主角是鄭裕玲，當我是神仙咩！”
九一娛樂的茶水間裡，翟遠還沒進門便聽到王金絕望的哀嚎。
“我老豆真是驚我不死，這種要求他也肯應下來，等著白發人送黑發人啦！”
茶水間裡，幾個導演圍坐在一起，臉上皆掛起幸災樂禍笑容。
翟遠推門而入，眾人齊齊起身招呼一聲。
吳語森笑道：“翟先生，好久未見，今日得閒來公司呀？”
翟遠隨口應了聲，說：“通知一下，今晚楠姐安排了一場《笑傲江湖》的慶功宴，好久沒聚餐，大家有興趣一起過去喝幾杯。”
“有嘢食，好喔~”
“今次沾阿徐的光啦！金哥你快點幫方小姐拍一部賣座片，下次輪到你請客。”
“嘩！想讓方小姐請客，金哥這部戲起碼要賣過一個億先！”
眾人嘻嘻哈哈說著，調侃聲令到王金臉色愈發難看。
翟遠這才笑眯眯望向他，說：“什麼環境？被tvb拉過去救火呀？”
王金哀歎一聲：“翟先生，我現在非常後悔沒有留在東洋，就算幫超少拍粉色電影，也好過眼下的場麵。”
接著又將自己的悲慘經曆複述一遍。
方逸華短劇失敗以後，又回來重啟大都會電影公司，請王金拍一部開業之作。
男主角照舊用了周星池，女主角則是正當紅的鄭裕玲。
翟遠大致回憶一下，傳說因為鄭裕玲曾奚落過周星池永遠是路人甲，印象中兩人從未有過合作。
今次什麼情況？方逸華為了省片酬，陰錯陽差將兩個有合約在身的演員綁在了一起。
那這兩人能拍什麼呢？難道是《喜劇之王之演員的自我修養》？再籍由鄭裕玲把口說出‘路人甲永遠不可能成為主角’？
挑！翟遠突然反應過來，管那麼多乾什麼？自己現在是老板，犯不著為這種事死腦細胞啊！
“加油啊金哥，你可以的。”翟遠拍拍王金的肩膀，十分誠懇的勉勵一句。
然後便再不去看王金一臉衰相，跟其餘幾位導演聊了聊近況。
主要是吳語森和劉振偉兩人。
吳語森在當初王金去東洋組建tokyo hot時，接手了《侏羅紀公園》的拍攝工作，如今萬子良、鐘濋紅幾人的戲份已經殺青，正籌備拍一部新片。
“前段時間看了部美利堅電影叫《獵鹿者》，給了我不少靈感，所以打算拍一部戰爭題材的電影，現在香江很少有這種題材，我認為大有市場。這個故事大概是講，有三兄弟因為誤殺了一位社團大佬，著草跑路到越南……”
吳語森自信滿滿向翟遠介紹起新片劇情。
翟遠隻聽了兩句，便知道他想拍的新片是什麼。
《喋血街頭》。
與《獵鹿者》相似的主題，同時吸收了吳語森師父張徹《刺馬》的三角人物關係，算是吳語森的代表作之一。
翟遠想了想，問：“預算多少？”
吳語森即答：“一千五百萬足夠。”
翟遠聞言點下頭，心中卻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一千五百萬？放屁！
《喋血街頭》這片子過於出名，以至於幕後故事早就被扒爛了，平行時空裡吳語森在拍這部戲的時候不斷追加預算，後來飆升到三千多萬港幣，而最終票房卻血虧……
如果放在一年前，翟遠大概率會勸他不要拍這部戲。
戰爭題材在香江的確很少，但不意味著有市場，實則是沒人感興趣。
即便有光盤發行渠道，給老吳三千多萬去拍一部遲遲無法回本的戲，正在用錢之際的翟遠也會肉疼。
但今非昔比，九一娛樂與寶島幾位片商達成合作。
要錢？有！
翟遠笑眯眯說道：“這筆錢公司拿三分之一，即是500萬出來，之後你去找楠姐，讓她介紹寶島的片商給你認識，不是信不過你，因為我們現在有合作夥伴，大家一起分攤成本嘛~”
吳語森麵露了然之色，對於去跟寶島片商要投資，也不覺得為難。
以自己《英雄本色》《無雙》《沉默的羔羊》三部戲的成績，攢個幾千萬的盤子輕輕鬆鬆。
劉振偉緊接著開口問：“尊龍那部《鐵甲奇俠》又做了一版分鏡腳本，昨天送到利秘書手裡，不知翟先生有冇看過？”
“嗯。”翟遠點一點頭，笑道：“今次這版腳本似模似樣，是不是換了人做？”
劉振偉故作誇張叫了聲，擦鞋道：“不愧是翟先生，這都被你估到？前麵兩版翟先生你不滿意，於是我從電影協會請了幾個新丁幫手，出力最多的那個叫陳木勝，如果這部戲開機，我打算用他做執行導演。”
翟遠聽到陳木勝這個名字，略一出神，旋即笑著點頭：“不錯，給新人出頭的機會，就用他好了。”
《鐵甲奇俠》，是繼《侏羅紀公園》以後，九一娛樂打算明後年上映的新片。
抄的自然是《鋼鐵俠》。
前作承接米雪菲花那部《隱形女》，間中銜接林正英的《僵屍先生3》，用尊龍這個角色串聯起華語片本土的超級英雄宇宙。
按照翟遠做甩手掌櫃的構想，每年給九一娛樂製作一部這種狂燒特效經費的大片，偶爾再來個《笑傲江湖》之類的中小成本精品，已經足夠維持自家招牌，剩下的就由電影協會的導演們自由發揮。
掛自己名頭出品的特效大片，照舊吃獨食不準外人拿錢進來，
但像吳語森《喋血街頭》一類的片子，便可以讓寶島片商進場分攤成本。
隨著電影協會越做越大，培養新人導演的拍片經費也逐漸離譜，寶島片商的熱錢正好補齊，各取所需。
正因如此，《鐵甲奇俠》與《侏羅紀公園》都有翟遠全程跟進的身影，既然自己不執導筒，那就讓下麵的人做出纖毫不差的分鏡腳本，到時候隻管嚴絲合縫照著拍就好。
否則單有劇本沒有分鏡圖，動輒投資過億的體量，翟遠還真信不過這群香江導演的水平。
接下來，又跟黃柏鳴他們聊了聊幾部中小成本的片子，新壹城仍死守著《開心鬼》這個i，正籌備一部《開心鬼救開心鬼》。
翟遠也沒攔著對方賺錢，隻建議道：“少女時代的女仔可以用一下，她們的光盤在東洋和南韓銷量不錯，我正打算安排大家過去開演唱會，到時候還能幫你做做宣發。另外過幾日給你個新故事《歌舞青春2》，明年暑期檔之前拍出來。”
黃柏鳴聞言連連點頭，心裡喜憂參半。
喜的是《歌舞青春》終於有了續集，憂的是倘若少女時代的老板娘們進組《開心鬼救開心鬼》，豈不意味著片子裡所有打擦邊球的鏡頭，全部都要刪掉？
另外還要提前叮囑所有人，不要去招惹各位老板娘。
黃柏鳴心裡思忖，這是件緊要事！
上次拍《開心鬼撞鬼》時，有個不知死的新人場務自以為靚仔，居然敢泡柏安妮，翟先生都未必知道這件事，現場幾個由陳蘭安排，專門負責保護老板娘們的新記大佬出麵，那名場務如今已經查無此人了啊……
…………
“蘭姐，強哥最近在忙些什麼？”
當晚，《笑傲江湖》的慶功宴選在半島酒店，紅毯一路鋪至酒店門口，媒體擠在角落搶拍林青霞和李聯傑的合照，緊接著又有源源不斷的明星登場，攝像燈光幾欲將周遭照成白晝。
趁著這次慶功宴，翟遠索性將公司有名有姓工作人員都請過來，一起聚一聚。
包括朱延平為首的寶島同行，短劇劇組的各路新丁。
聲勢不可謂不浩大。
避開媒體的鏡頭，翟遠跟陳蘭並肩進了酒店大廳，詢問許家強的近況。
陳蘭笑著搖了搖頭，歎口氣說：“唉！還能做些什麼？自從賭廳開起來，他在馬交住的時間更多過香江。”
翟遠聞言笑笑，隨口說道：“過兩日我出發去鵬城，跟那邊的領導談幾單生意，如果談攏，打算給新記一條財路。”
陳蘭神情一動，轉頭望向翟遠。
翟遠衝陳蘭眨下眼，笑道：“談妥了再講。”
另一邊，大廳裡今晚的主角林清霞一襲盛裝，正與施楠生、徐勀幾人輕聲交談，臉上光彩照人，絲毫再看不出此前頹喪模樣。
“讓強哥得閒回來一趟，等我通知。”
翟遠對陳蘭撂下一句，不再理會對方，徑直走向林清霞，張開雙臂叫道：“嘩！恭喜曬啊，清霞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