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淮算是徹底摸不清金軍的路數了。
大軍集結起來是要燒錢的,這是客觀規律,不是說你在進攻方,士氣高就能不吃飯了。
漢軍如此,金軍同樣是如此。
大軍出動一次,隻要不賺,就是虧了。
如果是金國想要用這種方式來消耗山東民力,那就屬實是異想天開了。
金國沒有集結全部大軍,漢軍同樣沒有進行總動員,而且漢軍是內線防守作戰,無論怎麼說,消耗總比金軍要少。
如果不想要進攻,金軍折騰這麼一番是為了什麼?
為了打擾劉淮準備大婚?
懷著這種想法,劉淮乾脆親自帶著親衛,進入了博州聊城,近距離觀察金軍的動向。
除了將王友直嚇了一大跳之外,劉淮沒有收獲到任何情報。
紇石烈誌寧似乎隻是趁著冬日,帶著大軍遊覽一番河北景色,然後欣賞了一番大河落日,將山東河南兩方勢力都搞得雞飛狗跳之後,又施施然的回到大名府不動了。
堪稱離譜至極。
“都統郎君,這是不是金賊的疑兵之計?”
聊城城頭,王友直聽著遊騎探馬探查出的情報,沉默半晌,方才麵色古怪的對劉淮說道。
劉淮同樣一腦門子霧水:“大軍調動是根本難以遮掩的,尤其如今河北南部數個州府,都有人歸心,金賊即便能瞞得住一家一戶,怎麼可能瞞得住所有人呢?更何況我軍放了這麼多遊騎探馬,若是金賊從其餘州府攻來,我軍早就發現了。”
王友直沉默半晌,搖頭說道:“不管如何了,都統郎君還請回到東平府,勿要在聊城多待了,此處由末將駐守足矣。”
劉淮從沉思中回過心神,笑著說道:“怎麼,擔心我胡亂指揮,壞了你王總管的局麵?”
王友直連忙擺手:“都統郎君說笑了,都統郎君乃是天下名將,如何會怕這些宵小?隻不過,所謂申生在內而亡,重耳在外而安,若真的開始大戰,都統郎君在外統領大軍,前來支援,才能妥善處置全局。”
麵對明顯的‘引喻失義’,劉淮隻是哭笑不得,卻沒有反駁或者糾正,隻是點頭說道:“既然如此,博州就拜托王總管了。”
說罷,劉淮也沒再廢話,直接轉身下了城牆。
待到劉淮走遠之後,王友直方才長舒一口氣,渾身緊繃的肌肉才算是徹底放鬆下來。
在他身邊的副將陳仲闞也同樣長長舒氣,擦著額頭汗水說道:“咱們這個將主,果真是……”
雖然是在私底下,但王友直依舊保持了謹慎:“勿要胡言。”
陳仲闞連忙搖頭:“我怎麼敢說都統郎君的壞話?隻不過……實在是過於喜歡冒險了。”
王友直也隻能緩緩點頭。
這年頭說書人有很多,話本也逐漸流行。
而兩人最常聽的自然就是《三國誌平話》了。
此時兩人心中同時想到的,則是江東小霸王孫策。
同樣的勇猛無畏,同樣的輕剽無前,也同樣在亂世中打下了一大片基業。
但是孫策也因為自己的輕剽而付出了代價。
將軍難免陣前死,瓦罐不離井口破,哪個大將也不可能十二時辰披甲,準備作戰,總有鬆懈的時候,到時候幾支箭矢就會威脅性命。
孫策還有孫權來繼業,雖然孫權菜的要死,卻還是能守著一畝三分地過日子。
可劉淮連個同姓的兄弟都沒有,難道要將大局交給魏勝?那不就相當於交給宋國了嗎?
可魏郊、魏昌這哥倆能作後備力量,挑起重擔嗎?
王友直與陳仲闞兩人胡思亂想了半日,還是王友直出言囑咐:“下次咱們寫私信的時候,都勸一勸都統郎君,莫要這般涉險了。”
陳仲闞攤手苦笑:“都統郎君如何會聽咱們的?”
王友直擺手:“大郎君聽不聽是他的事情,但咱們要謹守臣節。”
“還有啊。我也不是多事的人,但大郎君要趕緊成婚生子了,要在私信中委婉提醒一下。”
眼見王友直越說越沒溜,陳仲闞乾脆將親衛攆得更遠了一些,兩人看著西北方,也就是大名府元城的方向,齊齊沉默下來。
但是兩人還不知道的是,雖然元城的萬餘金軍精銳沒有撤退,城頭上也依舊掛著紇石烈誌寧的大旗,但此時的紇石烈誌寧與烏古論元忠二人已經離開了大名府,向著中都大興府一路狂奔。
大興府也就是幽燕的核心,也就是通常意義上的燕京。
此時,大興府已經變成了金國的中都,完顏雍為了聯合關內關外,同時為了安撫幽燕豪族,在大興府也舉辦了登基典禮,並且大賞群臣,暫時將國家的首都定在了這裡。
紇石烈誌寧歸來之時,雖然沒有人出城迎接,他也沒有打出旗號來,但他畢竟有幾十親衛,在大興府街道上前行也是聲勢浩大,瞬間就引得許多人側目。
紇石烈誌寧原本隻是板著臉,思量國家軍政大事,突然發覺似乎有人緊緊盯著自己,不由得抬頭,如電般的目光直接射向了臨街的一處酒樓上。
“哎呦!”
酒樓上向下好奇張望之人仿佛被嚇了一跳,直接從椅子上跌倒,順帶帶翻了桌子,發出嘩啦幾聲脆響。
紇石烈誌寧嗤笑了一聲,隻當是有人在看熱鬨,倒也沒有在意。
酒樓上的劉蘊古從地上爬起來,抖了抖身上的塵土,看著跑進來的小二與仆從,有些惱羞成怒的說道:“還不趕緊來收拾。”
小二點頭哈腰,隨後就打掃起來。
這時候掌櫃的也聞聲上樓,見到這幅場麵,不由得賠罪說道:“是小老兒招待不周,劉官人見諒,見諒。”
劉蘊古一揮手,在仆從侍奉下褪去臟兮兮外袍,又換上了新袍子,大方說道:“沒事,與你沒關係,再上一桌好菜,我要在此招待朋友,勿要誤了時辰。這些碗碟損失,我三倍賠償!”
酒樓掌櫃知道這名最近在幽燕商圈聲名鵲起的劉官人手眼通天,從不虛言,所以隻是連連拱手賠笑。
片刻之後,新的吃食與酒宴在桌子上擺好,所有人都退出了這方雅間,劉蘊古劉大官人如同從來沒發生過之前那些波折一般,回到了桌案之後,自酌自飲起來。
又過了一刻鐘,終於有人登著樓梯抵達。
劉蘊古起身微笑迎接:“溫敦將軍,好久不見,風采依舊啊!”
溫敦奇誌大咧咧的直接坐到了椅子上,烤著火爐子,先是吃了一口溫酒,方才長舒一口氣說道:“依舊個屁,天寒地凍,差點沒掉了半條命。”
說罷,溫敦奇誌就拿著筷子,夾起一塊牛肉,大口吃了起來。
劉蘊古見狀也不怪,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來:“溫敦將軍,這是你的家書。”
溫敦奇誌見狀立即扔下筷子,雙手在衣服上一抹,隨後恭敬接過,打開之後,仔細閱讀起來。
劉蘊古再次自飲自酌了片刻之後,溫敦奇誌方才將家書放進信封裡,又小心放回懷裡,眼中似有淚光閃爍,吸了吸鼻子方才說道:“劉官人見笑了。”
劉蘊古搖頭說道:“家書抵萬金,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溫敦奇誌平複了心情:“既然劉官人有這份心意,我們忠孝軍的繳獲,就拜托劉官人發賣了。”
溫敦奇誌原本是神威軍的行軍猛安,在被紇石烈良弼帶回到北方之後,他因為女真人的身份受到了重用,並且在完顏雍組建新軍中,當上了忠孝軍的總管。
這支兵馬不是按照傳統的猛安謀克製編練的,而是按照漢軍製度來組成的,所以忠孝軍滿員隻有六千人。
但即便如此,忠孝軍也算是一支比較強悍的力量了。
在當上總管之後,溫敦奇誌所麵臨最為迫在眉睫的一件事,就是要給大軍找一名隨軍商人。
不找不成,這年頭大部分軍隊本身就是靠劫掠發財的,而且掠奪的東西從人口、牲畜到衣物、鐵鍋、鋤頭無一不包。
所謂匪過如梳兵過如篦就是這個道理了。
時時刻刻扛著一堆鋤頭鐵鍋、牽著一群豬羊、綁著一群奴隸的士卒是沒有戰鬥力的,所以就得需要隨軍商人來折現。
可隨軍商人也不能扛著一大堆銅錢到處跑,所以收貨之後,也就開出兌票來,讓士卒回到城中的時候再行兌換。
這也就導致了溫敦奇誌必須得為忠孝軍找個信譽好,實力雄厚的商人來。
可他偏偏因為族人都在山東,一時間也找不到靠譜之人。
關鍵時刻,有本地出身的漢兒軍將領引薦了劉蘊古,說此人手眼通天,不單單與各個豪門大戶有關,更是與漢地有生意往來。
劉蘊古與溫敦奇誌一拍即合,此次在忠孝軍出關清掃一遍蒙兀小部落後,溫敦奇誌就迫不及待的想要通過劉蘊古來發賣奴隸、牛羊、皮子了。
隻不過溫敦奇誌沒想到的是,劉蘊古竟然給了自己這麼一份大禮,真的從山東拿來了家書,以至於此時溫敦奇誌連價都不好講了。
劉蘊古知道溫敦奇誌所想,搖頭笑道:“溫敦將軍,莫要擔心兒郎們的收益,你我之間做的是長期買賣,我如何會坑害你們?還是按照之前咱們商議的價格來。”
溫敦奇誌點頭,卻又有些猶豫:“你是要將這些東西都賣到漢地嗎?”
劉蘊古再次搖頭:“是哪裡價格高,我就往哪裡賣,是不是漢地無所謂,高麗、倭國乃至於蒙兀人都可以,若非西遼過於遙遠,你這些東西也確實是賣不上價,說不得我都要往西域走一趟。”
溫敦奇誌聽著劉蘊古大咧咧的說著通敵的計劃,目瞪口呆之餘,隻能訥訥說道:“難道劉官人就不怕國家法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