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軍雖然說是傾巢而出,卻終究不是顧頭不顧腚,後方一點防備都沒有。
事實上,如果算上鎮防軍、簽軍、漢兒弓手等地方部隊,東金在大名府周邊營壘、軍寨、村鎮最起碼還有五六萬的兵馬。
這些兵馬拉出來打決戰,那肯定是不成的,不過躲在事先準備好的陣地中遲滯敵軍,還是能做到的。
元城更是天下堅城,周遭有河流環繞,金國早有準備之下,漢軍戰力再強,也不可能穿越層層阻礙,以偏師去偷襲攻下元城的。
即便有火藥也不成!
而劉淮也不可能派出成千上萬兵馬去偷襲元城。
一來漢軍精銳兵馬就這麼多,本來南北分兵就讓兵力捉襟見肘了,若是再分兵,主戰場可能就會被金軍捉住機會,一舉擊破。
二來紇石烈誌寧不是傻子,你分兵我也可以分兵,到時候依靠主力正軍外加尚能控製的地方兵馬,虎口拔牙將偏師吃掉又能如何?
元城既然碰不得,那麼劉淮就要另辟蹊徑,選擇一個更安全的辦法了。
早幾個時辰之前,東平軍老將呼延綽登上了艦船,感受著初夏微醺的風,思緒莫名回到了幾十年之前的水泊之畔。
那時並不是五月盛夏,而是陽春三月。不過清晨的景色與今日卻是差不多的。
月亮西沉,星光漸隱,東方出現魚肚白,四周一片寂靜,隻剩下蘆葦與水波摩擦的沙沙聲。
周圍的年輕軍將們皆是鬥誌高昂,眼中如同塞下了整片晨光一樣閃閃發光,看向主將。
隻不過,當時是在縮頭湖,今日是在馬頰河。
隻不過,當日呼延綽隻是看向張榮期待軍令的普通軍卒。而今日,他卻成了萬眾矚目的主將。
身份與時間的變化,使得呼延綽有一瞬間的恍惚。
“大哥,我們……我們來到河北了……”呼延綽喃喃自語,隨後緊了緊罩袍,在初晨黑暗的掩護下不由得抹了抹眼角。
畢竟是統軍大將,呼延綽很快就調整好了心情,粗糙乾瘦的大手撫摸著船舵,瘦小的身形如同隱藏著巨大的力量。
“阿綽,所有人都已經上船了。”東平軍另一名老將李俊來到舵樓上,對呼延綽沉聲說道:“啟程吧,勿要誤了都統郎君的大事。”
呼延綽點頭:“拔錨!出征!”
安置在船上的大將軍鼓轟然作響,八艘內河大船拔錨啟程,沿著馬頰河向著東北方行駛。
且說河北雖然是一片平原坦途,但河流還是有的。宋國的三易回河是一方麵,更重要的是,在北宋時,束水攻沙隻是個理論模型,最常用的治水方法卻是分流。
其中理論倒也通俗易懂,黃河水流大,那就將其分成許多小的河道,理論上就不會發大水了。
當然,小河水流緩慢,泥沙更容易沉積,以至於更容易發洪水,那就是後話了。
馬頰河就是在北宋時期產生的一條小河,它隻有二十多步寬,在河北自西南流向東北,距離元城不過三十裡。
東平軍水軍進入馬頰河著實費了一番手腳。
艦船先從濟南府出發,入北清河,也就是濟水,隨後轉向黃河岔道,再通過黃河進入黃河故道,方才進入了馬頰河。
這一路行來,實在是耗時耗力,即便天公作美,一路順風順水,也讓呼延綽差點沒趕上這場大戰。
馬頰河既然是這番走勢,也自然成了金軍退回元城的必經之路。
也因此,馬頰河上的浮橋渡船準備的十分充足。
而且,負責此事的乃是完顏謀衍,這名老成持重的大將生怕會出岔子,後路被截斷,所以不止將浮橋分散布置,甚至在馬頰河上拉上了鐵鏈,修建了堡壘,以作防備。
在完顏謀衍看來,即便漢軍艦船猶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現在了馬頰河中,這麼窄的河流,艦船也擺不開陣勢。
到時候鎖鏈一攔,營壘中的弓弩手一齊放箭,漢軍艦船來多少死多少。
事實也正是如此。
二十幾步寬的馬頰河彆說無法讓艦船並行,就連單艘艦船前進也是異常困難。
岸上更是早早有金國的地方兵馬發現了東平軍的艦船,有些膽子大的金軍甚至靠近過來,遙遙放箭。
東平軍也不甘示弱,雙方就在隔著河岸,互相對射起來。
一路上傷亡沒有多少,卻讓呼延綽覺得不厭其煩,另外,他也擔心有人用找來油料臨時準備火矢,所以順勢放下四百步卒,讓他們沿著河岸進軍,順帶驅散金軍。
這些前來騷擾的金軍畢竟隻是地方三線部隊,麵對東平軍正軍的進攻,瞬間潰散。
保證了行軍安全之後,全軍一起沿著馬頰河繼續進軍,直指浮橋設立最密集的孟家渡。
此時的孟家渡東西兩邊皆已經變成了營壘,其中各駐紮著八百鎮防軍,在完顏謀衍看來,這已經是萬無一失了。
營壘的守將也是這麼想的,他在接到部下的彙報之後,立即就集中油料,製作臨時的火箭,並且派遣幾十名弓弩手登上營寨牆頭。
任何艦船但凡敢靠近,就等著被點成火炬吧!
他們隻要能堅持兩刻鐘,周圍其餘營壘的兵馬就會抵達,到時候數千兵馬彙聚,淹也能淹死這些山東賊!
當金軍將領看到東平軍艦船停下之時,心中就是如此想法。
但是伴隨著五百漢軍在岸上列陣,大炮開始轟鳴之後,金軍將領就徹底傻了。
眼睜睜的看著營壘的一處木牆轟然爆開。木屑紛飛之餘,連帶著牆上三名金軍騰空而起,重重落在地上,這名金將心中恐懼終於抑製不住,搶過一匹戰馬,狂奔離去了。
岸上的漢軍趁著金軍營壘一片混亂之際,發動了進攻,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孟家渡奪下。
從大炮第一次轟鳴,到漢軍徹底掌控這片渡口,不過兩刻鐘而已。
接下來的事情也就是理所當然了。
漢軍沒有時間收攏俘虜,斬殺了所有軍官之後,將金軍全都驅散,隨後將渡口與浮橋一把火燒了個乾淨。
呼延綽站在舵樓處,居高臨下望著濃煙逐漸升騰而起,剛要說一兩句激勵的話,身側的李俊就歎了口氣。
“怎麼?阿俊,難道勝的不痛快嗎?”呼延綽隨意詢問。
李俊搖頭,拍著舵輪說道:“之前咱們都是用弓箭克敵,了不起在艦船上安個拋石機,拍杆也就足以橫行江麵了,可如今有了這火炮,咱們之前半輩子的水戰經曆全都成了個笑話。”
“就如同這眼前的舵輪,方便直觀,誰都愛用。而咱們這些老人,就如同之前的舵杆一般,已經被拋棄了。這天下變化一天比一天快,稍不留神竟然已經生了華發,成了老朽,如何不讓人心生感歎呢?”
李俊說的雖然顛三倒四,但呼延綽還是明白了這廝在想什麼。
無非就是覺得自己跟不上時代了,再加上身體衰老帶來的惶恐罷了。
但呼延綽卻無法安慰李俊,因為他時常也有這種想法。
山東越來越繁榮,漢軍越來越壯大,劉大郎的野心也越來越炙熱,新的事物與思想也越來越多。
這個世界,也讓呼延綽越來越看不懂了。
也許他們這些老將注定屬於上個混亂的時代,就如同之前那艘跟隨呼延綽許久的座駕一般,在未來中注定不會有一席之地的。
呼延綽搖頭,將這些胡思亂想驅逐出腦子,安慰李俊道:“不要再掰扯這些事情了,既然都統郎君將這重任交於你我,可見在都統郎君心中,你我還是可以成事的。
咱們也應該儘心儘力,拚卻老命方才可以,莫忘了,四郎君還在都統郎君麾下廝殺。”
李俊重重點頭,隨後立即出發,來到第二艘船上。
在孟家渡口水麵比較寬闊的位置,東平軍的艦船開始輪換,由李俊率領第二艘打頭陣,一路繼續向西北進攻。
今日一定要將馬頰河上的浮橋拆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