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萬壽亭至雒陽城北的夏門,短短十裡之途,太子車駕卻緩緩行駛了近半個時辰方至。
而入城後,太子又執意親送每一位臣子歸家,太子乘輿在城中輾轉迂回,幾乎是在城中繞了好幾圈,幾乎全雒陽城百姓都親眼見證了太子為功臣親自駕車奇景。
待一眾功臣返家沐浴更衣,與家人短暫相聚一個時辰後,便應召入宮赴宴去了。
今夜的宴會名義上是並州、涼州以及兗州三次平叛的大軍慶功宴,但並未召集百官宴飲。
受邀的儘是太子黨的高層人物、古文學派巨擘,以及曾經在太子府任職和現任太子府的府僚,除了朱儁和曹操等少數幾人未能參與外,幾乎全部都齊聚在了這座雲台閣之中。
因此,所有受到太子邀請的宴飲賓客們都明白,這場宴會的的確確是慶功宴,但慶賀的並非是軍功,慶賀的卻是太子即將登基,慶賀的在座所有人於太子潛邸之時扶持著太子一同前行至今的功!
而今夜的宴會舉辦地點也格外特殊,所有人的車駕都行駛至了南宮的漢興宮中。
這座漢興宮,原本應該名為長信宮,是太子的新寢宮。
作為即將受禪登基的未來天子,劉辯的住所自然也是要提前開始搬遷的,而為激勵自己不忘初心,故而以“漢興”為名。
南北宮初建時,各有四座主體宮殿,是為東宮、西宮、長樂宮和長信宮,分彆為皇帝朝宮、帝後寢宮、皇太後和太皇太後居住寢宮,但實際上的分配還是看皇帝的心意,劉宏也曾經有過將寢宮搬到如今朝宮所在的長樂宮嘉德殿的打算,董太後更是住遍了南北二宮的所有宮殿。
而後漢定都雒陽興建南北宮後,後漢的皇帝們頗有些居無定所的意味,在南北兩宮間頻繁移居,前後共計十一次。
其中四次是因為宮廷鬥爭,一次是因為火災,四次是因為北宮的居住環境要比南宮更為優越,另外兩次原因不明。
從麵積上論,南宮的麵積是要比北宮寬闊得多,不僅適合布置戍衛保護皇帝的個人安全,也適合處理朝政並作為朝宮所在。
因此被太後們臨朝稱製的皇帝們就遷居去了北宮,將真正象征著正統的南宮讓給了太後們。
若有心中有抱負的皇帝,則是在北宮避開南宮的外戚耳目,趁機培植心腹黨羽,圖謀奪回權力。
若是心中沒有抱負的皇帝,索性就在北宮提前養老,過著日日遊園的舒坦日子。
不過從舒適度上論,北宮是遠勝南宮的,園林和池塘興建得較多,有濯龍園、芳林園、濯龍池和天淵池等大型園林、池塘。
但南宮宮殿的恢弘氣勢卻是北宮不具備的,這也是劉辯最終選擇居住在南宮的原因。
而劉辯原本居住的南宮之中的東宮,實際上就是皇帝的朝宮。
“東宮”在兩漢成為對太子的代稱,但實際上那座太子居住的宮殿名字是“永安宮”。
因為“永安宮”在北宮外的東側,近乎緊挨著宮牆建有一座獨立於南北宮外的永安宮,為太子居所。
因其居於皇帝寢宮之東,故而彆稱為“東宮”,也因此太子和太子宮的彆稱在兩漢時期也是“東宮”和“永安宮”。
劉辯居住的是“永安宮”實際上是南宮裡那座真正的東宮中的“前殿”,但太子殿下在哪裡,哪裡就是“東宮”和“永安宮”。
而作為劉辯新居所漢興宮前身的長信宮,雖本該歸屬於太皇太後,但誰讓後漢其實並沒有實際意義上的太皇太後呢?
就連北宮的太後寢宮長樂宮和太皇太後寢宮永信宮都被合並為永樂宮,成為太後的居所,並興建了濯龍園和濯龍池。
南宮的長信宮自然也是一度被挪作他用,比如成為了世祖光武皇帝及孝明皇帝的寢宮,並將其中的雲台閣定為小範圍召集臣子進行議事的場所。
因此南宮的長信宮實際上也是具備帝王寢宮的規製和氣魄的。
群臣的車駕自樂成門而入,途經樂成宮和太子寢殿靈台殿,最終抵達晚宴舉辦地雲台閣。
雲台閣是一座二層樓閣,也就是底層加一個二層,南北寬約13丈(30米),東西長約22丈(50米),高約8丈(18米),而底層將是一眾屬吏的辦公場所,二層將是他和近臣們處理政務的辦公場所。
群臣踏入雲台閣時,幾乎每個人都不禁屏息凝神,駐足而立,不約而同將目光落在了那二十八副懸掛在四周牆壁上的巨大畫像,久久難以再邁出下一步。
在明亮燭火映照下,畫像中人物栩栩如生,身披甲胄,神情剛毅,儘顯威武英姿。
若是能同這雲台二十八將般留影於閣中,那當真是大丈夫死而無憾也!
太子自二層步至底層迎接群臣,看著眾人那片刻不離地盯著雲台二十八將畫像的模樣,嘴角不禁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沒有哪位賢臣能拒絕作畫立於閣中的誘惑,這也是他將晚宴安排在雲台閣而非樂成殿的原因。
即便是高望多次咳嗽並出聲提醒眾人登樓赴宴,眾人仍步履遲緩,頻頻回首觀望那一幅幅巨大的畫像。
待眾人落座,宮女們蓮步輕移,鎏金酒樽在案幾間流轉,美酒佳肴琳琅滿目。
酒水自不必說,作為宮廷盛宴,自然是彙聚了大江南北的佳釀。
劉辯斜倚玉憑幾,示意湯官丞暫留,笑謂湯官丞道:“且住!”
湯官丞雖名為湯官,卻並不負責掌管帝王所用湯羹,而是負責掌管帝王所用酒水。
“卿等好飲之酒,且讓孤試言之!”
劉辯以手執象牙箸,逐一指向群臣,道:“盧師好飲百味旨;慈明公好飲關中白薄酒;伯喈公久居吳郡,與孫文台一同好飲烏程若下酒;皇甫義真鐘情宜城醪醴;董仲穎對孤曾賜下的菊花釀念念不忘;鐘元常好飲可養身的龍潭黃酒;呂奉先久居並州苦寒之地,好飲暖身的椒柏酒。”
“賈文和曾向孤索二車紫紅華英釀;程仲德日飲一鬥蘭生酒;董公仁與劉玄德喜甜,前者好飲蒲桃酒,後者喜飲金漿;高孝父獨愛蒼梧清;黃漢升不離洪糧酒……”
湯官丞依太子所言,將對應酒水一一奉上,看著這些被點名的臣子臉上或錯愕或感動的神情,顯然太子所言分毫不差。
殿下您管這叫試言之?
不過如果說這些與太子格外親近,並時常參與太子府宴飲的群臣臉上是感動,那些從未參與過太子府宴飲的臣子們臉上的驚愕就更多是驚慌和懼怖了。
前者自然是因為此舉儘顯寵信,即便這些信息也許並非太子留意所得,而是令內侍觀察收集,但太子能如此流利道出,背後所下功夫可想而知。
這般籠絡人心的手段,古往今來鮮有人及。
更何況是堂堂君王,怎能不讓人感動?
但後者眼中,太子殿下臉上那依舊溫和的笑意,卻宛如一柄紮在他們心頭上的刀,心臟砰砰直跳,連呼吸都不敢大聲了。
繡衣使者的耳目,竟連他們的府邸都滲透了?
一念及此,這如何不令人惶恐萬分!
劉辯不動聲色地觀察著眾人反應,這正是他對某些朝臣的一次隱晦敲打。
不要以為有扶持孤的功勞就可以居功自傲了,包括古文學派的這些個巨擘,孤能扶持你們上位,亦有能力重新扶立今文學派取而代之。
略作敲打後,劉辯命負責菜肴的太官左丞呈上晚宴菜肴。
太牢宴自然是必不可少的,而後壓軸被端上桌案的,則是八珍宴!
《周禮·天官·膳夫》有雲:“凡王之饋,食用六穀,珍用八物。”
八珍者,淳熬、淳母、炮豚、炮牂、搗珍、漬、熬和肝膋。
淳熬也就是煎熱的肉醬拌豬油蓋稻米飯,淳母則是換成蓋黍米飯。
炮豚則是紅棗填滿幼豬腹腔的叫花豬,再以盛水的大鍋燒熬三天三夜,用肉醬、醋調和而食,炮牂則是將幼豬換成小母羊。
搗珍是以用牛、羊、麋鹿、鹿、獐等動物的裡脊肉除去筋腱烹熟,搗成肉泥而食。
漬是在酒裡浸泡一夜的新鮮牛肉薄片,調上肉醬、梅漿、醋等調料而食。
熬是經過捶打的牛肉、鹿肉、糜肉、獐肉除去皮膜,攤在蘆葦篾上撒上薑、桂、鹽等調料而食。
肝膋則是狗腸脂肪包狗肝,以米粉糊潤澤,搭配切碎的狼胸前脂肪烹製的稻米稠粥食用。
這八珍菜肴雖非稀世珍饈,但卻是宴飲的極致規格。
若說太牢宴是官場和民間最高規格的宴飲菜肴,但八珍宴卻是隻有天子才能享用的宮廷菜肴!
當太子殿下將這八珍擺放在每個人的桌案前,這是何等恩寵自然是不言而喻!
劉辯舉起羽觴杯,連飲三大杯百味旨酒,每飲一杯便將一隻羽觴杯倒扣以示滿飲,笑謂群臣道:“諸卿共飲之!”
“殿下豪飲!”
酒過三巡,雲台閣內觥籌交錯,歡聲笑語不絕於耳。
劉辯環視群臣,見賢臣良將齊聚一堂,深感國家中興在望,又念及後宮佳人翹首以盼。
更思及月餘後即將正式受禪登基為帝,人生得意莫過於此!
頓時不禁豪情滿懷,引吭高歌而起舞。
隻是那豪邁奔放的舞姿,說是太祖高皇帝附身都不會有人懷疑,縱然群臣想恪守君臣之分,卻也不乏指著太子的舞姿撫掌大笑之人。
太子也不惱,隻是將發笑之人一一從席間拉起,命起一同高歌起舞。
盧植手中象牙箸交錯擊,皇甫嵩和董卓拍打著桌案,一同為太子伴奏。
就連一向恭敬守禮的鄭玄,溫文爾雅的荀彧,沉穩有度的鐘繇,寡言少語的麵癱臉荀攸也歡笑著高歌起舞,幾乎個個冠帽歪斜,須髯也沾滿了酒漬。
蔡邕更是醉意朦朧,也不知被董卓灌了多少壺酒,以至於曲不成調,那張焦尾琴也傳出狂亂的魔音,倒而又彆具一番狂放韻味。
不過最為引人矚目的,還是大漢的歌舞天團!
由太子領銜,餘下之人包括司空劉焉,宗正卿劉虞,尚書令劉陶,光祿大夫劉寬,奉車都尉劉艾,奉車都尉劉弘,議郎劉表,太子倉令劉翊,太子洗馬劉岱,太子門大夫劉繇,以及尚未赴任江夏太守劉備,一眾親近太子的漢室宗親紛紛起舞,舞姿雖難言優美,卻儘顯老劉家風範!
老劉家不一定善跳舞,但一定喜好跳舞!
劉辯舞至酣處,就連上衣都解了下來,赤膊著上身,那一向隱匿在衣衫下的上半身竟露出了一身頗為精壯身軀。
借著酒意,令人抬來築,擊築而高歌。
“大風起兮雲飛揚!”
“威加海內兮歸故鄉!”
“朕有猛士兮守四方!”
曲音鏗鏘,歌聲激昂。
誰也沒有去糾正那個“朕”字,仿佛這就是最為合理的稱呼。
歌罷,劉辯將手中的築隨手拋下,看向角落中那位不知姓名的史官,大笑著衝了上去,將他也拉入了亂舞的群魔之中,手執酒壺強硬地給他灌著酒。
不過這位史官的酒量顯然很差,才幾口酒就不勝酒力,就將口中嚷嚷著的“史冊和白簪筆”拋之腦後,硬是要與太子比舞!
後世之人誰也不知道這一晚究竟有多麼狂歡,隻是很奇怪為什麼《漢記》在描述這場極儘歡樂的慶功宴時會有著這樣一句話——“帝大醉,與鬥舞,某勝之。”
(401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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