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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55章:陛下已成人矣!一個半死,一個杖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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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華殿內。

跪在地上的宦官徐康看到四大閣臣皆來到大殿下方,緊繃的心不由得放鬆了一些。

他找準這個時機彙稟。

就是讓四大閣臣參與進來,讓撰寫起居注的沈念參與進來。

不然,他根本沒膽量說出此話。

他在賭。

賭四大閣臣支持他,賭李太後支持他,賭馮保支持他,賭沈念支持他。

他最大的倚仗就是——

朝綱朝製規定,撰寫內外起居注皆須秉持一個原則:君舉必書。

今日,他雖要揭小萬曆的短兒。

但卻維護了內廷秩序,保障了皇家禮製規矩免於遭到進一步破壞。

他觸怒龍顏,但卻對大明有功。

他相信。

即使小萬曆因此事不悅,在四大閣臣的舉薦下,他的宦官仕途也能更進一步。

如今,馮保不推舉他,張鯨風頭又盛。

他若不孤注一擲,展現自己,接下來的宦官生涯將會無比淒慘。

徐康仰起頭。

“陛下,奴婢乃刑餘之身,本無資格在文華殿言事,然為了大明,為了皇家禮製,奴婢不得不言!”

“前日午後,當值於文書房的司禮監宦官張鯨前往內承運庫將先帝曾使用過的一套五彩春宮瓷盤拿到了文華殿,昨日一早又偷偷放還,並且,經奴才問詢文書房宦官張誠,此事並未記錄於《內起居注》之上。”

“《內起居注》記錄內廷秘事,涉及皇家後宮禮製,茲事體大,奴婢不敢不報!”

徐康挺著胸膛。

將這番在心中醞釀已久的話語,說得鏗鏘有力。

這一刻。

他覺得自己就是整個大明對皇家最忠誠的宦官。

聽到此話,小萬曆臉色大變。

近日數名宮女正教誨他床第間的私密之事,還拿來了一副有機關可動的玉琢歡喜佛。

他不由得想起其父親的那些春宮瓷盤,便令張鯨拿來瞅一瞅。

此乃極為隱秘之事,沒想到竟讓徐康在前廷抖摟了出來。

四大閣臣與沈念也都皺起眉頭。

在他們眼裡。

十五歲的小萬曆偷看五彩春宮瓷盤不算什麼大事,但當值宦官未將其記錄到《內起居注》,乃是天大的事情。

《內起居注》雖不公開,但重要性並不弱於《起居注》。

以後。

小萬曆臨幸某個嬪妃,何時有了龍種,《內起居注》都是第一手證據。

《內起居注》必須是:君舉必書,不能漏掉一事。

有敢刻意隱瞞者,死罪。

這一刻,四大閣臣齊齊望向小萬曆。

他們需要一個解釋。

小萬曆乾咳一聲,道:“是朕的錯,朕前日命張鯨取了五彩春宮瓷盤,是朕看了,朕還囑咐他不用將此事記錄在《內起居注》上,朕有錯!”

小萬曆當即就承認了過錯。

一側,沈念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誠實交待乃是上上之策。

若編造理由,將事情推到宦官們身上,那張居正恐怕就要為小萬曆加課了。

宦官張鯨聽到小萬曆說出實情後,連忙跪在地上。

“是奴婢的錯,是奴婢沒有勸阻陛下,不過……不過奴婢並未將此事從《內起居注》上隱去!”

“張公公不止一次交待奴婢,偽造或隱匿內起居注內容是死罪,是在向陛下身上潑臟水,陛下雖交待不可記,但奴婢仍未敢壞了皇家的規矩!”

這個張公公,指的自然是張鯨的乾爹,司禮監秉筆太監張宏。

張鯨突然說出此話,讓徐康有些猝不及防。

皇家規矩大於小萬曆之言。

張鯨若真仍如實撰寫《內起居注》,不但不算違逆,而且還有大功。

小萬曆麵帶詫異,想了想後,朝著一旁的小宦官道:“立即宣司禮監秉筆太監張宏、宦官張誠,讓他們攜帶近十日的《內起居注》速速來文華殿,隻要查看一番,便知真相。”

這時。

張居正輕甩官袖,大步走到殿中央。

“陛下,煩請聖母太後也來一趟吧,《內起居注》所載內容,臣等看不得,陛下也看不得!”

小萬曆微微撇嘴。

他不願李太後知曉他偷看先帝的五彩春宮瓷盤,但此刻,根本無理由拒絕。

“就依元輔所言!”小萬曆說道。

此刻,徐康有些慌。

若《內起居注》上載有此事,他就徹底完了。

……

約一刻鐘後。

幾乎同時,李太後、張宏、張誠都來到了文華殿。

李太後垂簾於幕後,麵色嚴肅,在來的路上已有宦官向她訴說了事情的經過。

小萬曆看向跪在地上的張誠,問道:“張誠,是你告知徐康,《內起居注》上,無……無朕查看五彩春宮瓷盤的內容?”

“陛下,陛下,奴婢是騙他的,此乃陛下之隱私,自然不能外露。因徐康比奴婢的官職高,奴婢隻得告知了他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聽到此話,徐康的雙腿忍不住顫抖起來。

他高估了一千兩白銀的價值,低估了張誠與張鯨的關係。

“張宏,拆《內起居注》!”小萬曆說道。

當即,張宏將一個木匣打開,取出數卷細黃棉紙,然後篩選出近十日的內容後,將其呈遞給垂簾幕後的李太後。

《內起居注》一日一記。

每日記錄完畢後,會加蓋司禮監文書房銅印,還會有當值官的簽名,比如:文書房宦官張誠校閱。

之後,就會收入匣中。

然後月底統一整理一份,正稿存放於皇史宬,副稿放在內閣大庫。

當日之記錄,隻要用印簽名,便難以偽造。

唰!唰!唰!

簾幕之後,傳來李太後翻閱《內起居注》的聲音。

稍傾。

李太後緩緩說道:“《內起居注》中有記載此事,陛下還未曾犯下大錯,張鯨無過!”

聽到此話,徐康一下子癱軟在地上。

他沒想到竟然著了張鯨與張誠的道兒。

眨眼間。

張鯨與張誠就變成了維護小萬曆體麵的好奴婢,而他則是令小萬曆丟人丟到前堂的惡奴。

馮保有些厭惡地看向徐康。

他讓徐康自扇了幾十個耳光子都未曾將其打明白。

這樣的乾兒子,不要也罷。

李太後緩了緩,隔著簾幕看向張居正等四大閣臣。

“四位閣老,不知此事該如何處理?”

李太後想要問的自然是如何處理小萬曆偷看五彩春宮瓷盤之事,至於這些宦官的死活,她根本不在乎。

張居正緩了緩,站了出來。

“太後,臣以為,陛下臨近婚期,有此舉動實屬正常,隻是因咱們以前管束太嚴,故而才偷偷去看,且不願將其記在《內起居注》中!”

“臣附議,此乃正常現象,畢竟陛下已是十五歲的大人了!”呂調陽也說道。

“臣附議!”馬自強與殷正茂幾乎同時開口道。

二人新入閣,在張居正與呂調陽發表過意見後,他們開口大多都是“附議”兩字。

頓時,李太後認可地點了點頭,

此刻的小萬曆萌發春思,乃是正常現象。

李太後正盼著小萬曆成婚後,很快就能為她帶來一個皇太孫呢!

若因此事訓斥他一頓,日後小萬曆對此事產生畏懼,影響傳宗接代,那就糟糕了。

隨即,李太後站起身來。

“此事算不得什麼大過錯,但鬨到文華殿,令四位閣臣也都知曉,就有些過分了!”

“馮保、張宏,你們管好手下的人,若再出現這種事情,全部都滾到南京守陵去!”

馮保與張宏連忙跪在地上磕頭。

張居正若在惱怒之時稱要讓二人滾到南京守陵,不一定能做到。

因為二人的權力是皇權的延伸。

但李太後若讓他們滾到南京守陵,翌日下懿旨,直接就能讓他們離京。

李太後與小萬曆乃是宦官們的最大克星。

說罷,李太後便離開了。

她可能對小萬曆還有話講,講不能過度好色,講不能學先帝的荒唐之舉。

但有些話隻能在內苑講。

而不能在文華殿,當著四大閣臣的麵兒去講。

小萬曆有些迷惘。

他沒想到自己竟未曾受到任何訓斥。

砰!砰!砰!

這時。

徐康朝著地上一個勁地磕頭,眨眼間便將額頭磕破。

他抽泣著。

“陛下,奴婢是為了大明,為了皇家禮法才向您彙稟的。是……是張鯨與張誠聯合起來害我,陛下,奴婢對您是一片忠心啊!”

此刻的徐康已沒有往上爬的心思,隻想著小萬曆仁慈,能夠留他一條命。

“哼!”

小萬曆冷哼一聲,他對徐康沒有一絲好感。

徐康若真是為了皇家禮法,可私下彙稟給李太後。

但他偏偏選擇在文華殿,在四大閣老就在隔壁之時,在沈念在一旁記錄起居時彙稟。

顯然是有私心。

為了自身受寵擢升,不惜以皇帝的隱私為代價。

這樣的奴婢,小萬曆怎麼敢再用!

“陛下,奴婢對您真的是忠……”

徐康正說話時,一旁的馮保突然快步走了過來。

“啪!”

一巴掌抽在徐康的臉上,然後臭罵道:“蠢奴才,閉嘴!”

之後,馮保跪在地上。

“陛下,徐康乃是老奴所帶,今日他揭露陛下之私,犯下如此滔天大錯,老奴亦有罪,懇請陛下懲罰!”

馮保作為徐康的乾爹,自然有連帶責任。

而此刻。

張鯨的臉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轉瞬即逝。

他殊不知,這抹笑容被一側的沈念看得清清楚楚,也被張居正與呂調陽瞧見了。

小萬曆想了想。

“大伴,你自罰三個月俸祿吧,至於徐康,就交由你處置,朕不願再見到他!”

說罷,小萬曆擺了擺手。

跪在地上的宦官全都退了下去。

殿內,就剩下小萬曆、四大閣臣與沈念六人。

此刻,殿內非常安靜,氣氛有些尷尬。

殷正茂舔了舔嘴唇,忍不住說道:“陛下,無須愧疚,此乃人之常情,陛下擔負著為皇室開枝散葉的重任,有此等想法,完全在情理之中,隻是幾個宦官胡鬨罷了!”

向來說話帶著火銃味的殷正茂,這次安慰小萬曆安慰得恰到好處。

張居正附和道:“今陛下已成人矣,臣亦覺得此事無傷大雅!”

“臣附議!”

“臣附議!”

呂調陽與馬自強也立即表態,安慰小萬曆。

四個老頭都是從這個年齡走過來的。

當下這個時候,絕對不能壓抑小萬曆,不然導致皇帝無後,他們的罪過就大了!

小萬曆的臉上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然後突然扭臉看向沈念。

沈念不由得一愣,然後瞬間明了。

小萬曆是擔心起居注上會不會將他寫成好色之君。

沈念眼珠一轉,高聲道:“臣亦認可張閣老剛才所言,今陛下已成人矣,此事無傷大雅!”

此事,對十五歲的小萬曆本就不是什麼大事,沈念自然不會上綱上線去寫一些好色之類的話語。

小萬曆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時。

呂調陽又道:“陛下,這個張鯨有些過於聰明了,陛下不宜將其常留在身邊。”

一旁,張居正三人也都點了點頭。

他們一眼就看出,徐康今日掉進了張鯨設計的陷阱中。

徐康勒索張鯨,眾人已從馮保口中知曉。

張鯨本可以提前將此事彙稟給馮保,但卻故意將此事鬨大。

他的目的就是引得馮保與徐康被懲,而將他的功勞與對小萬曆的忠誠之心放大。

這種人私心太重,不可重用。

……

午後,司禮監,前庭。

五十多名小宦官都圍在庭院內。

中間的條凳上趴著兩個五花大綁的宦官,一個是徐康,一個是張鯨,全都被塞住了嘴巴。

二人的對麵坐著司禮監權勢最高的兩個太監,馮保與張宏。

馮保瞪眼道:“司禮監有司禮監的規矩,每個人都應知曉自己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你以為自己是舍命上諫的言官,整個內廷隻有你一個對陛下忠誠的宦官,真是個大蠢貨!”

“還有你!”馮保看向張鯨。

“不過剛剛受寵而已,便想著利用此事將我推下去,你以為將我拉下去,你就能掌印?你以為自己的那點小伎倆,彆人看不出來,你以為四大閣老不知徐康掉進了你的圈套,在宮內,自作聰明的人,往往活不久!”

……

馮保將二人痛罵一頓後,道:“一個杖斃,一個打到半死!”

杖斃的自然是徐康,而打個半死的則是張鯨。

……

近黃昏,臨近放衙之時。

沈念在起居注簿上寫道:“六月二十五日,上禦文華殿講讀,司禮監宦官徐康稱上窺先帝五彩春宮瓷盤之事,未記錄於《內起居注》,後查實有載,帝窺春宮屬實,輔臣張居正稱:今陛下已成人矣,此事無傷大雅。呂調陽、馬自強、殷正茂三人附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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