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世子跑去他們的院中找盛強玩耍,看到了一盤剛剛出鍋的香噴噴的桃花餅,每一個餅上麵都印著一朵桃花,樣子很是好看。
而桃花餅,正是大姑娘很愛用的點心。
喬氏對他道,今日這餅,伯母做多了,這一盤,你可端去送給你的母親用。
世子聽了自是高興,歡喜地將桃花餅端著來到了大姑娘的麵前。
大姑娘那時正躺在蓮池邊,合著眼睛曬太陽,世子便自己拿起一個桃花餅,喂進了大姑娘的口中。
說到這裡,甘媽媽聲音哽咽著有些發不出聲音,“那是個,極好的天氣啊,陽光晃眼得厲害,天空湛藍一片,徐徐拂過的風也是剛剛好地舒服。夫人是笑著吃下世子喂給她的桃花餅的,還誇了他孝順,”
甘媽媽又一陣哽咽,“世子也是笑著的。笑得無瑕又開心。可是,短短幾瞬的功夫,夫人突然捂住了脖子,從躺椅上翻到了地上,臉色漲紅,額上溢出碩大的汗珠。再然後,她幾乎一句話都沒有留下,隻在最後一刻拉住了世子的手,之後,整個人便再也不動了。”
夏桉突然起身,捂著胸口朝著池中一陣乾嘔。不知過了多久,她手臂無力地撐著欄杆,整個人抖得厲害。
她眼睛一片猩紅,大顆的眼淚滴進池水裡,漾出一小圈一小圈顫動的漣漪。
天已經黑了。
夏桉一步一步,朝著雲岫院走著。
她一直都清楚,誰的生命裡會沒有一些傷痛呢?
她憐憫自己,同樣也憐憫所有與她一樣,遭受過不公的人。
可若痛苦也分等級,如盛枷這般,又豈是等級能夠衡量的。
這一刻,她理解了有關於盛枷的所有。
理解了他為何是這樣的盛枷,理解了他如何能有向死般行事的果決,也理解了他孤冷清孑的性子,更理解他七歲那年,將弓箭射向那輛馬車的決絕。
她的心很疼,疼得短短一程路,她停了一次又一次。
喉嚨也一次又一次,被某種她沒有經曆過的無望堵住。
所以盛枷,你就是這樣活下來的嗎?
不對,不是,甘媽媽說,到這裡並沒有結束。
送走母親那天,靈堂裡,他穿著寬大的孝衣,當著所有親友的麵,親手指認喬氏是殺死母親的凶手。
可他的哭喊聲被大人們一聲又一聲的安慰和指責掩蓋。
喬氏無辜哭泣的眼,盛若舉的不作為,安國公府的不追究,淹沒了他所有的控訴和仇恨。
他還曾深夜跑去安國公府,敲響大門,請求老安國公為自己的母親做主。
可是敲了一整夜,也無人理會他幼小心靈裡含著的仇怨。
後來想想也會明白。
在那些看重名利的大人麵前,人死了便事死了,未來可見的利益才是他們要權衡的事。
陛下欣賞盛若舉,當時他又新封為雍國公。
安國公府怎會想結下這種仇怨?
更何況,在他們眼裡,那張桃花餅是外孫親手喂著他娘吃下的,不好說,也說不清。
且那裡麵要了鄭氏命的,不是毒藥,隻是她不耐受的花生粉。
盛枷越是這樣鬨,喬氏心裡又怎能安穩。
於是,這個惡婦又再次將黑手,伸向了這個幼小的孩童身上。
在那時候短短半年的時間裡,盛枷經曆過落水,經曆過高處踩空,經曆過被遺棄郊野。
從荒野撿回命的那天,盛枷決絕將弓箭指向了那對母子。
隻可惜,他們命大,他的仇那日也沒能報成。
最後,年幼的他終於想到了一條明路,他去到了官府。
甘媽媽講到這裡,夏桉道:“告官府是對的,那後來為何也沒有成功?”
甘媽媽癟癟嘴,眼裡又落下淚來:“原本,是有希望的,可咱們的國公爺,差人將世子強行拖回了府,最後,他對著世子下了跪。”
夏桉簡直不可置信。
甘媽媽憤恨道:“他就是賭,賭他的兒子,尚有一絲慈孝之心。”
夏桉無語地搖搖頭。
七歲稚童,如何受得了長輩的下跪。
無恥,無恥至極。
他們每一個人,都是將幼年盛枷推向絕望的劊子手。
他們殺死了一個幼童心中所有的希望。
讓他帶著他自己的那份艱澀的痛,去麵對他的人生。
甘媽媽說,再後來,盛枷便進了宮,做了伴讀。
遠離了國公府這片醃臢之地。
轉眼間,夏桉到了屋門口,看著裡麵暖黃的燭光,她收起臉上的沉痛和憋屈,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
榻上,男子還睡著,夏桉取出帕子,為他輕輕拭去鬢邊的細汗。
男子突然擰眉,頭來回擺動了一下,口中發出摸不不清的囈語:“彆吃,彆吃,彆吃……”
夏桉握住了他的手,輕輕對他道:“不吃,沒有吃,沒有人再會吃了。”
次日清晨,盛枷起床時,夏桉已經梳洗完畢。
見床上有動靜,她輕輕挑開簾子,輕鬆笑著對盛枷道:“夫君醒了?”
盛枷揉了揉太陽穴,“我這是,睡了多久。”
夏桉在他身邊坐下,“我想想啊,那可是夠久了,已經三日了。”
盛枷一愣,“三日?”
夏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逗你呢,才一夜而已,不會我的藥太猛,你都睡糊塗了吧?”
夏桉起身,一邊撩開沙帳,一邊道:“你昨日也不知怎地,竟突然犯了頭疾,可把我給嚇壞了。還好你有個厲害的娘子。我醫術高明啊,昨夜給你用了藥,你便沉沉睡去了。之後,你再連服個十天半月,你這頭疾我必給根治。”
盛枷外麵的光直直打在床頭,盛枷眯了眯眼睛。而後他又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麵色平靜地靠坐在了床頭。
“夫人辛苦了。”
夏桉嘟了下嘴,有些自責道:“這事都怪我,我早知道你有頭疾的,但當初隻給你了一個緩解的方子,後麵竟是將此事忽略了。如若不然,你哪裡還會遭昨日那種罪。”
盛枷:“如何能怪你,你那方子已經起了大用,兩年裡我都沒有再犯。”
夏桉笑:“放心吧,這次我保證你以後也絕不會再犯。”
盛枷夏桉停了停,目光探究地盯著她:“昨日,沒有再發生過什麼事吧?”
夏桉挑挑眉:“我的好夫君,你的頭疾都夠我忙乎了,你還想讓我做什麼?你不知道,我昨夜可是照顧你到了子時,才敢睡下的。”
盛枷像是鬆了口氣:“那便好。還有,國公府日後不必去了,祭祖也與我們沒有關係。”
“真的可以嗎?”
“我說可以就可以。”
夏桉勾起唇角笑道:“那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