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軍進駐車師三國,春風悄然吹拂西域。
劉盈並未被一連串的勝利衝昏頭腦,更沒有急於揮師西進,擴張那看似唾手可得的地盤。
大漢天子深知,征服土地易,收服人心難。
樓蘭、車師三國(前國、後國及山北諸部)、蒲類後國,這些剛剛納入漢軍控製下的土地,需要的是休養生息,是秩序的重建,是發自內心的認同。
對此,劉盈決定懷柔安民,播撒漢風、
在樓蘭王宮,現已成為漢軍西域行轅的庭院裡,不再是肅殺的甲士林立,而是聚集了越來越多的普通百姓。
年輕的漢家天子劉盈,身著常服,親自坐鎮,他的目光溫和而堅定。
在其身旁,是麵容清臒、目光睿智的賈誼。
劉盈的第一道詔令,便是廢除西域諸國過往苛繁暴虐的舊律,引入《漢律》九章。
他深知律法是秩序的基石,更是公平的保障。
“傷人以目抵目,以牙還牙”的血腥複仇被禁止,代之以明確的量刑和賠償製度。
同時,他大幅削減了諸王強加在百姓頭上的沉重賦稅徭役,尤其減免了戰爭期間被強征的糧秣。
“民為邦本。”
劉盈對賈誼和隨行的漢吏們說,“治國如醫人,讓利於民,方能固本培元。”
賈誼的作用,在此刻彰顯無遺。
這位才華橫溢的年輕大臣,每日清晨便在城中開闊處或鄉間大桑樹下設席講壇。
他不用深奧的辭藻,而是將《漢律》的寬仁、朝廷減免賦稅的具體條款、以及“重農桑、輕徭役”的治國理念,用最通俗易懂的西域方言娓娓道來。
他講“五口之家,百畝之田”的理想,講大漢如何鼓勵耕作、抑製豪強。
他的聲音清朗,邏輯清晰,像涓涓細流,浸潤著台下那些飽受戰亂和盤剝之苦的百姓乾涸的心田。
宣講之後,往往伴隨著實際的行動。
漢軍士兵會抬出一筐筐的粟米、麥粉,甚至還有從中原運來的、對西域人而言頗為稀罕的鹽巴和布匹。
這些並非昂貴的賞賜,而是實實在在的“春荒救濟”和“安家之資”。
劉盈嚴令:“發放務必公允,老弱婦孺優先,不得克扣一粒!”
這些帶著漢家溫度的糧食和用品,比任何豪言壯語都更有說服力。
百姓們捧著分到的物資,看著台上那位清瘦卻目光真誠的漢家大臣,再對比過去動輒鞭笞、橫征暴斂的舊主,心中的天平,開始無聲地傾斜。
一種名為“希望”的種子,在龜裂的土地上悄然萌芽。
與文治的春風化雨不同,在軍營校場上,則是另一番景象。
飛將軍李廣,如同一塊飽經風霜的礪石,被劉盈賦予了打磨西域諸國軍隊的重任。
李廣召集了所有歸降和整編的樓蘭、車師、蒲類後國軍隊的將校士卒,聲音如金鐵交鳴。
“陛下有令!自即日起,爾等糧餉、甲胄、兵器,皆與漢軍同例!一日三餐,管飽!受傷患病,有醫官!立下軍功,賞賜田地、爵位,絕不吝嗇!”
這承諾如同巨石投入死水,引起一片壓抑的騷動和難以置信的低語。
漢軍的待遇之優厚,在西域是出了名的。
這對於習慣了被克扣、饑一頓飽一頓的西域士兵來說,簡直是天降甘霖。
然而,李廣緊接著的話,卻讓所有人的興奮瞬間凝固,如墜冰窟。
“但是!”
大漢飛將鷹隼般的目光掃過那些還帶著散漫習氣的麵孔,聲調陡然拔高,帶著凜冽的殺氣,“這飯,不是白吃的!這甲,不是白穿的!漢軍的待遇,隻配給漢軍的兵!”
“老子給你們三個月!”
李廣伸出三根手指,字字如錘,“三個月後,老子親自來校閱!隊列不整者,滾!號令不明者,滾!弓馬生疏者,滾!膽氣不足者,滾!管你是樓蘭的貴人,車師的勇士,還是蒲類後國的獵手,隻要還他娘的是這幅吊兒郎當、不堪一擊的熊樣——”
他猛地一頓,聲音如同炸雷,“統統給老子解甲歸田,滾回去種地放羊!大漢的軍營,不養廢物!”
李廣的威嚴和那“滾”字訣的威懾力,讓校場上鴉雀無聲。
那些原本還帶著幾分僥幸和舊習氣的兵痞,此刻隻覺得後背發涼,仿佛李廣的目光已經將他們剝皮抽筋。
漢軍教官們立刻接手,訓練的口號聲、皮鞭的破空聲(更多是威懾)、以及士兵們咬牙苦練的呼喝聲,瞬間充斥了整個軍營。
沒有人敢再懈怠,因為李廣說“滾回去種地”時那冰冷的眼神,絕不是玩笑。
在劉盈的精心布局和賈誼、李廣一剛一柔的完美執行下,這片剛剛經曆戰火洗禮的土地,正以驚人的速度煥發生機。
田野裡,農人趕著牛,扶著新式的耬車,在解凍的土地上辛勤耕作。
減免的賦稅讓他們有了盼頭,發放的種子讓他們有了底氣。
孩童的嬉笑聲重新在村舍間響起,集市上也漸漸恢複了往日的喧鬨,商隊小心翼翼地試探著重新踏上絲路。
軍營中,變化更為顯著。
散漫的聚堆閒聊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整齊的隊列操練和震天的喊殺聲。
漢軍教官一絲不苟地教授著戰陣配合、騎射技巧和軍令號角。
西域士兵們起初笨拙而吃力,但在“同等待遇”的激勵和李廣“滾蛋”威脅的雙重驅動下,進步肉眼可見。
他們黝黑的皮膚上淌下汗水,眼神中屬於西域的野性未消,卻逐漸被一種新的紀律性和集體榮譽感所約束、引導。
一種沉默而堅韌的力量,正在這支雜糅的軍隊中凝聚、成型。
劉盈站在行轅的高台上,俯瞰著逐漸複蘇的城池和平整的校場。
春風拂過他年輕卻已顯沉穩的臉龐,帶來泥土的芬芳和隱約的操練號角。
大漢天子知道,真正的征服才剛剛開始。
用律法代替刀劍,用仁政換取民心,用鐵律鍛造軍隊——他播撒下的種子,正在這片遙遠的西域土地上,頑強地紮根,靜待破土而出,終將長成參天大樹,蔭蔽四方。大漢的根基,正以一種潤物無聲卻又無比堅實的方式,向西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