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帖經放榜之後又過了兩天時間,第二場的雜文試便也開始了。
有了上一場考試的鋪墊,張岱的心情淡定許多。而且相對於必須要依靠短期內死記硬背的試帖經,在雜文方麵張岱本就有著豐富的積累和先知的優勢,能做的變通也多,所以這一場考試心態上要輕鬆得多。
這一天張岱又是起了一個大早,甚至於他爺爺奶奶也早起召他去內堂用餐,早餐則是滿滿一大碗細絲湯餅,伴著一盤蜜漬蓮藕,大概是取一個文采綿長、心思剔透的意頭。
“開元四年你耶應試,清早出門前便食此幾類,今又給兒郎置備,必能揚名成功!”
燕國夫人元氏瞧著孫子大口大口的吞咽湯麵,滿麵笑容的鼓勵道。雖然她也說不準兒子應試及第跟這碗湯餅關係有多大,但還是希望能夠通過這種方式將家中的文脈與好運傳承下去。
跟講迷信的燕國夫人相比,張說的叮囑就要更實際一些,他望著張岱沉聲道:“嚴挺之處事,往往合於大體卻又彆於舊俗。其所擬題必也規矩新奇,不循常法,事雖萬變,宗而歸一。
你詞學雖然不謂大成,但也卓然可觀,無論何題,從容應接即是。若一時間無所感應,也不要心慌,推案閒臥,秉燭夜書也未嘗不可。”
雜文試要比試帖難得多,因此時間上也會放寬,日出入場之後,可以在考場中一直待到天黑,甚至可以要求給予蠟燭夜中繼續答題。蠟燭通常給予一到三根,燃儘之後若仍未畢,才會遭到驅逐。
張說自己身為文壇宗主,凡有命題自是信手拈來,可是如今孫子入場考試,雖然這小子日常才情頗有可賞,但是真正關係到前程功名的要緊時刻,還是不免多嘮叨幾句。
張岱本來不怎麼緊張,可是被這老兩口叮囑一番後,自己也變得有些緊張起來。為免繼續留下來更加影響心情,他三兩口吃完麵條之後便立即丟下筷子站起身來,笑道:“大父祖母且留家中安待佳訊,孩兒去也!”
走出後堂,天色仍未打量,丁蒼等人早就打起了火把列隊宅前,等張岱走出這裡後便一起離開家門。
“張六郎舉業,必蟾宮折桂、勇登甲科!”
此時宵禁雖然還未解除,但坊中已經能夠自由活動,早有坊間閒漢打聽到誰家兒郎應舉,因此便早早候在坊間,一俟張岱出門,便都大聲喊叫恭維起來。
“賞!”
張岱聽到這些吉利話後心情也變得暢快起來,大手一揮,身後仆員們便向這些人拋撒銅錢,一路哄鬨著來到坊門處。
這會兒也早有坊丁守候在此,特意給張岱早早打開坊門,當然也免不了邀賞,於是張岱一行便一路撒幣的穿過城池,再次來到大內東城的尚書都堂。
此時天才蒙蒙亮,但應試的舉子們早就等候在此。見到張岱行來,王昌齡等也都迎上來,拱手對其笑語道:“恭喜張必先首試告捷!”
“必先”是舉子們互相恭維的稱呼,意指登第必在同輩之先。張岱聽著這稱呼,便也入鄉隨俗的一路“必先”稱呼過去。
今天這一場考試入場檢查要比首場帖經更加嚴格,考場外堆設了一大圈的荊棘柵欄,這是為了隔絕內外聯係,並且防備舉子們聚眾鬨事。
甚至在門旁還設有刑枷,一旦再被查出夾帶作弊的話,便不會像上一場那樣隻是挑水體罰那麼簡單。
除了考官嚴挺之外,還有另外兩個官員在現場進行監督,一個是監察禦史,另一個則是大理寺評事,今天如果作弊再被發現,那就直接當做違反國法的刑事案件來處理了。
考生們看到這些變化,神態也都變得嚴肅起來,有一些原本還打算渾水摸魚的,在還沒有輪到自己接受檢查的時候,便先將做的小抄給偷偷丟掉了。
張岱排在隊伍當中,察覺到今天參加考試的人的確是少了一點,但還不夠明顯。可見試帖經對進士們的淘汰比較有限,隻是不知道今天考完之後,下一場還能有多少考生留下來。
今天的監察力量增加,檢查進度也被拖慢下來,一個考生起碼要經過長達數分鐘的檢查。
除了身上要仔仔細細檢查清楚之外,所攜帶的行李器物也要逐一檢查。甚至他們所攜帶的韻書也要統一上繳,仔細閱覽確保裡麵並無夾帶之後才會重新發還回來。
如此嚴格的檢查,張岱也沒能向上次那樣幸免,因為天寒多穿了幾層衣服,外袍被監察禦史直接扒下來捏了好一會兒,以至於張岱隻穿著內衣和一件錦半臂站在那裡瑟瑟發抖的等了好一會兒,才得以接過外袍進入考場。
今天的考試便不再按照所習經書來分棚考試,而是按照各自的場籍。正是日前兩監生徒們一臉自豪所強調的監生場籍在先,兩廊靠近監堂的位置統統被這些生徒占據。
張岱原本還以為這是多麼優厚的待遇,感情就是離著考官進、作弊更容易被發現啊!
“現在還早得很,先入試鋪生火煎茶暖身提神罷!”
有並非第一次參加科考的回鍋老油條看看後方排隊的隊伍,便一臉智慧的提醒道。
張岱聞言後便也加快腳步,按照自己的場籍走進試鋪裡。他是京兆府的解頭,恰好與長安西監的舉子們分隔開,左側是一堵牆,再往東麵一瞧,赫然正是前解頭杜孟寅。
那貨早已入場,這會兒正撅著屁股趴在試鋪中、鼓嘴吹氣生火,隻不過一看就是一個四體不勤的家夥,吹得臉龐通紅、都快缺氧了,也不見其生起火來。
“六郎快取出炭爐來,我這裡有火炭給你送來!”
王昌齡早入場,這會兒正用火夾子架著燒得通紅的木炭給張岱送來。
張岱見狀連忙取出自己的炭爐,等王昌齡把炭火放進去後便小心的加上自己帶來的木炭,旋即便有一股馥鬱提神的濃香從煙火中散發開來。
“真是朱門炭香啊,我那裡隻是煙氣燎人!”
王昌齡嗅著這炭香,頓時一臉的羨慕,索性擠進張岱的試鋪中來蹲一起烤火。
“我這裡還有家人多備,王大帶走無妨。”
張岱又從考箱裡翻找片刻,直翻出滿滿幾匣的木炭。
他是真不想帶這麼多,眼下雖然也仍是春寒料峭,但頂多也就是日出前後需要烤火煎茶暖和一下,可是家人們給他準備這些炭料,直接在考場裡擺攤賣燒烤都夠了。
王昌齡聞言後也不拒絕,拎起兩匣木炭就回去自己試鋪了,準備把自己熏得噴香再開始考試。
“王大說此間有好炭!”
王昌齡去後不久,張岱還在把考箱裡的東西往外掏,外間又傳來一個聲音,他轉頭一瞧,便見常建手提著一陶罐的水站在外間咧嘴笑著問他。
“沒了,不多了,誰來也沒有了!”
張岱又丟給常建兩匣,順便接過水來,探頭向考棚外一望,見還有人喜孜孜往自己這裡走來,便連連擺手道,他是真沒有多餘的了。
同時他心裡直歎這王大真是個大嘴巴,怪不得直接把孟浩然給喝死了,以後有機會見到孟浩然好歹記著提醒他防火防盜防王大。
等到所有考生都入場,天色早已經大亮,太陽都從對麵廊上升起,直接照耀在西廊的考棚裡,曬得人身上暖洋洋很是愜意。
接下來便又是例行的庭參,這一次除了更加嚴厲的訓話和勉勵之外,堂前還設有香案,舉子們與考官相對揖禮。
等到各自返回考棚之後,試卷便再次發下來。張岱接過試題來一瞧,發現他爺爺果然沒有料錯,嚴挺之此番出的考題並不是一詩一賦,而是一頌一賦。
唐代科舉試雜文的範圍,最開始也是包括讚表論箴等等應用文體,直到天寶時期才固定為一詩一賦兩篇雜文。
今年這一場省試中,嚴挺之所出的考題就是《積翠宮甘露頌》與“能得師者,王道成矣”的《王者禮賢賦》。
拿到考題後,張岱便開始認真思忖起來,而此時棚外則有考生開始行使“上請”的權利,向嚴挺之詢問《積翠宮甘露頌》這一考題的含義。
“去歲先旱後澇、淫雨成災,今年新春方至、瑞跡便顯,西苑積翠宮夜凝甘露、滋潤萬物,諸生以此為題,且頌其事,詞高理瞻者得取!”
等到考生入前發問,嚴挺之便站在監堂前大聲回答道,為免後麵的考生聽不清楚,他又向南走到兩廊間喊話好幾次。
張岱聞聽此言後也不由得暗歎一聲,看來去年那一場天災也是讓大唐君臣們心有餘悸,以至於西苑宮室露水重了一點就呼以甘露、目為祥瑞,甚至還要動員舉子們稱頌其事,讓大家都高興起來。
在這講究天人感應的古代社會,這樣的做法也是無可厚非。畢竟想從玄虛飄渺的天象上解讀出什麼信息出來,角度是很重要的。
張岱在略作感慨之後,便開始認真構思如何破題行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