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朝會倒也沒有什麼特彆的事情發生,除了諸司例奏之外,隻有兩件事情比較特彆。
首先是河西節度使、涼州都督王君率領隴右河西諸部豪酋,押送海西一戰的吐蕃戰俘歸朝誇功,聖人著令鴻臚寺派遣官員前往新安禮迎王君一行入朝。
其次便是針對河南河北受災地區逃戶日增的情況,朝廷特下製令:諸州逃戶凡經勸農使括定安置後複又逃離者,則罷其之前口稅之惠,複以丁例繳納當年租庸,並且有征役先差複逃之戶。
之前朝廷括戶,凡諸州新得之戶五年內免征租庸,唯每年收納一千五百錢為稅,算是一項鼓勵逃丁歸籍的惠政。但若戶丁再逃,則繳其當年租庸,算是一項非常嚴厲的懲罰,以此來控製人口的流徙。
但是這一項政令顯然不會有太大的效果,原因也很簡單,那些複逃之戶他們如果真的有錢糧可以上繳租庸,他們還逃什麼,愛旅遊嗎?
除此之外,在臨近退朝時,聖人又突然開口說道:“朕聞日前貢舉省試忽生波折,有司因係眾貢士於禦史台覆試。貢士之法乃國朝設以禮賢納士,必以取士公允,乃孚眾望。
吏部侍郎齊浣有奏,諸州貢士畢集於朝,若試不得法,則播怨天下。或有治藝尚淺不得取者,仍有篤學之誌,國學可試而納之。此意甚佳,可付有司。”
此言一出,中書、門下的官員都愣了一愣,他們可不記得吏部侍郎齊浣近日有通過省司上封事,那顯然是用了彆的渠道。
至於同為吏部侍郎、匆匆換了一身朝服又趕來上朝的崔沔,臉色則變得有些難看。
他因為本身資曆深厚,去年還曾主持選舉一銓,此番入朝之後順勢便將本司事務全都掌握在手中來,而同為侍郎的齊浣對此也並沒有表現出什麼不滿。
但他卻沒想到,齊浣居然趁著他專注於省試複試之際上封事,直言此番省試處置不妥,並且提出納落第學子於國學的建議,這無疑是對他工作的一種否定。
待到退朝之後,崔沔便來到齊浣麵前沉聲道:“齊侍郎若覺得選事處置欠妥,何不當司訴來?若事仍不能協,複奏於上也未遲!”
“崔散騎言重了,散騎歸朝以來,選司諸事煥然一新,下官但需伏案相佐、輔成於事即可。或有一二遺漏偶拾,因見崔散騎勞累於事,亦不忍冒昧滋擾。又因選季將終、補遺恐晚,所以冒昧上封事。”
齊浣聽到崔沔的指責,當即便稍顯惶恐的欠身說道:“如今既得崔散騎提點,日後絕對不敢再犯,遇事先協於司,不敢妄奏。”
崔沔自然聽出了齊浣話語中的陰陽怪氣,眉頭頓時皺的更深,但他還要批閱科舉複試的雜文,而今這些雜文正存於中書門下衙堂中,他還要先去取回吏部,於是當即便拂袖而去。
崔沔離開後,張說自後邊行來,遠遠便抬手指著齊浣笑語道:“這是與主司相處之道?”
齊浣聞言後便欠身說道:“主司宋開府留守西京,下官與崔氏俱通判司務,相佐成事,既食此祿,又豈可一味逢其所好。”
聽到齊浣這一回答,張說笑容更歡暢。他與崔沔之間本來並無仇隙,反而當年執掌中書省時將盧從願貶出而將崔沔引為副手,但由於彼此性格不合而難相共事。
如今崔沔自謂資深攬事,卻被齊浣由後所劫,也讓旁觀的張說有股說不出來的愜意。
他又與齊浣閒聊幾句,然後便又說道:“齊侍郎為我轉告渤海公,若是兒郎此番當真登榜及第,家中具宴燒尾,為公留一尊席,盼能早至。”
齊浣能夠不經過中書門下便奏事於上,所憑的自然是高力士這一條渠道。高力士引進此言,讓聖人注意到省試過程中的波折,並且在朝堂中表達了自己的態度,這無疑也是提供了一份難得的幫助。
張說固然與高力士交情頗深,但也遠談不上是多麼緊密的利益同盟,而張說也不可能主動去求他提供幫助。畢竟他在朝中混了這麼多年,結果家中子弟遭受選司刁難還要請高力士幫忙,這讓他顏麵何存。
高力士肯主動幫忙,一則想必也是要誇大自己在外朝的影響力,二來也是對張岱屢次相助所給與的回報。
彆的不說,就這段時間裡內官們將王毛仲搞得焦頭爛額,沒有張岱為他們創造的機會,內官們也根本就做不到。
且不說張說心情愉快的回到了集賢書院中,剛剛在朝堂上被同僚齊浣上了眼藥的崔沔接下來又碰了一個壁。
當他來到中書門下時,便見宰相李元紘、杜暹正與中書舍人姚弈、給事中吳鞏和禦史中丞宋遙相坐言事,他入前先向宰相見禮,然後便又說道:“此番雜文覆試,多得兩省相助,後事不敢再作勞煩,某便先將諸生考卷取回本司審閱,務求儘快將結果進呈於相公。”
科舉考試乃是吏部的本司事務,兩省雖然派遣官員一起監考,但終究還是由崔沔主持。他這會兒要將考卷拿回吏部去批閱,從諸司職事劃分上來說倒也合理。
但聽到崔沔所言後,李元紘並沒有第一時間回答,隻是遞給了宋遙一個眼神。
宋遙見狀後也是心領神會,當即便站起身來說道:“崔散騎此請怕是不妥,中書門下本就總領朝情諸事,今既與事,自應繼續領銜,豈可行事方半再下付有司。
況且今日朝堂之中聖意有囑,事情已經不再獨屬有司,需引國學兼處其事,所以還是應當留於中書門下,崔散騎則入此兼事。”
崔沔聽到這話,臉色當即一變,旋即便又不悅道:“中書門下固然統於朝事,然則事緒萬端總需分於有司,此所以上下各司其職,若事無巨細、俱攬於此,則百司空食其祿,將以何為常?”
“事也沒有崔散騎所言那麼嚴重,譬如去年封禪後積事繁多,故列十銓選士、以為權宜,崔散騎亦與其事,時稱便宜。此番省試覆試一場,本就已經不是常理,自然也應當有所便宜折中,此情崔散騎亦需有察!”
杜暹聽到崔沔言中似乎暗指宰相攬權,當即便皺眉說道。
或許崔沔的堅持不無道理,相關的事情自然要交給相關的部門來做,可問題是,規矩難道不是你們先破壞的?
政治上的事情向來都是前有車後有轍,既然打破了這個規矩,就得想一想日後會不會遭受類似的反噬。
去年十銓選士,你們又將吏部的主官置於何地?如今自己執掌吏部了,便又換了一套新說辭,雙標的過分了。
李元紘聽到杜暹話語中已經帶上了幾絲火氣,他作為崔沔的薦主、總也不能看著雙方在中書門下爆發爭執,於是便也開口說道:“杜相公所言,也有道理。當下省試波折已經令人心紛亂,尤需從速出榜以穩人心。揀選才遺以付國學也應同時進行,否則才流去國、追補晚矣。”
他的心態不同於杜暹,之所以想要將事情留在中書門下處理,是因為聖人已經明顯對此有些不滿,若崔沔後續處置的不夠公允得體,那麼肯定會更失聖意。
如今在中書門下斟酌處理,也是希望能夠達成一個可以公允服眾的方案,起碼讓人不敢輕易質疑。
崔沔見兩個宰相都作此表態,心知就算再繼續堅持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於是便也隻能默認下來。
原本他是打算借此肅清一下選司人事、整治規矩,結果卻沒想到事情被中書門下直接扣留下來,宰相親自插手處置,那接下來事態走向肯定不可能再由其掌控,他這個原本的主司官員直接被排斥在旁了。
因為聖人對於此事頗為關注,所以他們也不敢再作拖延。
兩名宰相固然還有其他更加重要的政務去處理,而四名考官則就被直接打發到後堂的吏房側堂去,立即開始審閱試卷。
此次參加禦史台複試的考生有四十七人,除了之前用硯台去砸崔沔而被直接黜落的一人之外,還剩下四十六個,共九十二篇雜文,審閱起來任務倒也並不繁重。
原本負責批閱考卷並決定是否取之的隻有考功員外郎一人,但是如今卻有足足四名考官參與閱卷,而且各自都官位顯赫,忽略了誰的意見都不好。
故而四個人分彆閱卷,各自發表自己的意見是否應取,如果多票通過自然過關,可如果恰好票數對半,那便還需要再作商討。
這樣的安排無疑令崔沔更加鬱悶,原本他還覺得是被宰相奪權,可現在看來跟他對標的隻是宰相的下僚,還有一個官隻五品的禦史中丞,而他在這些人當中也才隻擁有四分之一的表決權。
但無論崔沔心情如何,一番閱卷下來,最終選出過關的人員也確定下來。
扣除一些沒有答完題的,以及明顯文章倉促疏漏眾多的,剩下的再加以高標準的評選,最後選出過關的隻有十三人而已,張岱的名字自是赫然在列。
名單確定之後,接下來便是上奏宰相,以確定最終的名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