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岱雖然口頭上答應了王守貞,但之前打交道的經曆也實在不愉快,為免再滋生什麼人事騷擾,還是等到他爺爺回家後將事情講述一番。
“王毛仲近日處境也多有不安,內官挑釁,下屬滋怨,更不乏南省朝士上封事諷諫其人其事。凡所言行,俱為解困。而今先舍巨資,複做邀請,應當不是圖謀少類。”
張說對王毛仲近日的處境也不乏關注,聽到張岱的詢問後便又說道:“北衙將門聯姻互結、共保權勢,實在不是什麼良善之態。不過毛仲不計前事、殷勤來邀,所求之事應當甚是急迫,你若不加理會,其或更行險招。”
這也是張岱所考慮的一個原因,從去年王毛仲在汝州廣成湯流露出獻女爭寵之意而激怒武惠妃,飛錢的利益便沒有正常分配過,到如今積攢的力量已經頗為可觀。
王毛仲必然也是急於調動這一部分財貨去維係其人事關係,所以才擺出一副不計前嫌、大度認罰的態度。可如果其訴求不能通過正常途徑解決的話,怕是又得搞點其他的手段了。
北衙的人事情勢,就連張說也說不清,因此在斟酌一番後,他便又對張岱說道:“他所求之事,並不是你區區少年能夠決之,先去向惠妃求教。
惠妃許諾幾分,你便言事幾分,也不要被內官人情架住、幫他們繼續挑釁,兩處俱是聖人家奴,誰勝誰負也並不取決於你。”
張岱聞言後便點點頭,他也的確是應當去拜見一下武惠妃,謝謝他大姨之前雜文複試時的聲援。趁著王葛兩家的訂婚宴還有幾天的時間,他便先入宮向惠妃請示一下。
“兒郎當真才器非凡,不負親長的期待啊!”
武惠妃閒坐殿中,待到張岱入殿拜見,她便拍掌讚歎道:“甲科狀頭,不要說我家諸親戚子弟,隻怕就連你家這士林華族,之前也未有子弟得此殊榮吧?”
“隻是省試登科而已,距離真正的煊赫功業還差得遠,孩兒隻當姨母的誇獎乃是鞭策,來日更加奮發向上!”
張岱先是頓首作拜,旋即便又說道:“日前受擾選司,不得已雜文覆試,幸在姨母遣壽王相助,憑此恩言,後事才得以順利進行。壽王並為群徒請食,諸貢士感恩良多,隻憾無緣當麵拜謝,唯將此情寄我,讓我來啟奏謝恩。”
“事我聽說了,他垂髫小子,哪懂得這些細微的人事,幸在六郎你臨場的指點!唉,我倒不盼他能在外有多麼崇高的賢德名聲,但使群眾知其教養得體、品性仁善,是一位值得親近依附的少王,這便夠了。”
武惠妃聽到這話後神態喜色更濃,並又望著張岱感歎道:“你中表兄弟如此相處、相互扶持,這是親長最樂意見到的事情。六郎你比他更能洞悉人事,且令譽先揚,他若有什麼言行不周,一定要儘力幫補。”
張岱聞言後便點點頭,他與武惠妃的互動越來越密切,未來勢必也難以置身於那些宮廷鬥爭外,與其去刻意避嫌,不如先營造一個更有利的局麵。
壽王相較於太子或忠王等人,有一個先天的優勢,那就是年齡更小。單憑這一點,就不足以對皇位產生真正的威脅。甚至眼下忠王都還沒有上位,張岱也就更加不需要擔心與壽王交往過密會遭到皇帝的猜忌。
至於說日後要不要真的輔佐壽王爭奪儲位,這也不需要太早操心。隨著局勢的發展,答案自然會湧現出來。有好處為什麼不乾?沒好處為什麼要乾?
武惠妃倒是非常樂見壽王在士林中享有一個好名聲,而且如今的張岱作為新科狀元,不再隻是一個間不時出幾個鬼點子的白身少年,未來能夠體現出的價值自然也就越大。
因此她看著張岱也是越發喜歡,以至於讓張岱坐到近前來拉著他手腕笑語道:“兒郎登科成名,近日想是不乏走訪說親的?事也不需過於急切,你今年歲也並不算大,與其倉促成家,不如從容揀選,興許來年就會有更佳的良配!”
張岱聽到這話後心內卻是一凜,有心想問問他大姨心裡打的什麼鬼主意。眼下彼此間這關係恰到好處,說遠不遠、說近不近,若要搞什麼親上加親,那可就太密切、過猶不及了。
因此他連忙歎聲道:“多謝姨母的良言,隻不過人間真正可稱的情緣妙就妙在恰好發生、難能強求。往年外祖將我母付於張家,或謂得計,結果卻淪落得……
說到底,我也隻是張家一個孽庶而已,或因才性而得一時的見重,但也邁不過倫理,不敢奢望能夠得到真正的名門嬌女垂青,但得一溫婉女子肯為我生育嗣息、打理家事,我便彆無所求了。”
“唉,誰說不是呢!當年我又何嘗不是一個深宮中的孤幼,未料到會有今時的光景。”
武惠妃聽到這話後也歎息一聲,但很快又說道:“六郎也不要看輕了自己、敷衍將就,並不是兒郎配不上那些世家的嫡息,隻不過此類女子多作門財蓄養,往往華而不實。哪怕是他門第等類,也訪之甚難。
今後事,我來為你掌眼,不隻要挑選一個門風淳厚的勢族,更要挑選一個婦德端莊、宜家宜室的賢姝!”
“今日來拜見姨母,還有一事相詢。”
張岱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於是便趕緊說明自己的來意:“霍公日前遣子來邀……”
講到這件事,武惠妃便忍不住撫掌笑語道:“王毛仲這賊奴總算是認清事實,不敢再妄逞他那不切實際的賊膽,親其同類,不敢高攀。他既以禮來邀,兒郎不妨往賀,倒是不需再特意來告。
我與此徒並無深仇,隻要他不妄想前計,我才懶得理會他。他畢竟權重北門,六郎你出入宮禁,倒也不必與之仇怨結深。若是可以和氣相處自然最好,他若不肯,咱麼倒也不必懼他!”
這話也就聽聽而已,不怕是不怕,但也沒什麼太好的招去收拾對方。
張岱接著又問道:“姨母可知霍公、耿公兩家聯姻,聖人可有賜物?”
“你問這些做什麼?”
武惠妃聞言後心內一奇,旋即便搖頭道:“一樁小事罷了,何須聖人親問。若非你來相告,我都不知此事。”
“我倒不是鬥膽窺探禁中隱私,隻不過霍公此番相邀也並非是為的修補前事,大概是想提取飛錢之利。我為姨母掌事,不敢私自處置,所以來問。飛錢積利已經頗豐,若知聖意如何,自然能夠處置妥當。”
他也的確想搞清楚一下皇帝對於這一樁聯姻的態度如何,以此來判斷一下王毛仲還能有幾年活頭。如果皇帝對於王毛仲仍然是縱容優待、不加警惕,那他也沒有必要由中作梗,旁觀太監們繼續跟北門鬥下去就是。
“此事你倒問住了我,未聞宮中對此有什麼格外的賞賜。不過你也不必為難,那利錢他取便任他取,犯不上為了些許錢帛之利去結怨於人。”
武惠妃聽到這話後,便又開口說道,隻要不是觸犯到了她的根本利益,她也還算好說話的。雖然眼下未必就完全原諒了王毛仲,但她也不想讓張岱夾在當中難作。
“既如此,那我懂得了。”
張岱聞言後便也不再多問,轉又繼續說道:“關試結束後新獲出身,再留都下也清閒無事,孩兒與諸同年相約東行遊曆,順便去看一看去年代姨母所做的一番德澤功業經營如何了。事若順遂,歸來再向姨母報功!”
“這是救苦濟難的善事,六郎你有心了!如若行事有功、行善積福,可比再造幾尊功德相有意義得多。”
武惠妃點頭說道,她倒不是多麼關心民間疾苦,但也有幾分助人的悲憫情懷,況且有人替她積德行善、所花銷也不是她本來的用度,她自然也樂得成事。
“同行群徒,俱詞學之士,若見功德遍布鄉野,必也感懷深切。所以我想再提取一些錢帛,屆時於汴州等地碑紀其事。姨母雖然不是沽名釣譽之徒,但積德行善也不是什麼恐人知曉的惡事,未知姨母準否?”
張岱又向武惠妃請示道,之前所提取的十萬貫錢已經快要見底了,而今年又是一個災疫之年的開端,所以張岱也想再準備一些資金用於維持和擴大救災的規模。
“準、準,有什麼不準的!需錢多少,自取無妨!”
武惠妃聞言後自是大喜,連連點頭說道:“我今隻是沾了兒郎謀事做事之功,卻乏甚表現,需自出錢襄成此功,兒郎幾時動身再來辭行,屆時我備好錢帛,你一並攜走!”
張岱聞言後也並未拒絕,他倒不缺武惠妃這點私房錢,飛錢的利潤再提取一部分就可以了。
可如果武惠妃完全不出錢的話,那就乏甚參與感,對於此事也就未見得多重視。而且閾值提的太高,以後也不太好滿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