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丁蒼帶著阿瑩和幾個婢女來到城外的貨棧,一起到來的還有奉武惠妃命、尋至康俗坊大宅的牛貴兒。
張岱先將牛貴兒邀入室內,各自坐定後才又問道:“又有事擾惠妃,惠妃可有訓誡著牛內仆轉告?”
牛貴兒聞言後便搖搖頭,微笑著說道:“惠妃著仆轉告張郎,勿以此事為意。人間處處時時都少不了各種紛擾,但使持身自正,自然不需要為此煩憂。就算有人想要糾纏不清,也要審量一下自己有無蠻橫無理的勢力!”
這話說的不假,如果不想講道理,那麼就比勢力。當然眼下張岱勢力還是要遜於王毛仲的,所以也得稍微防備一下這家夥會不會暴躁遷怒於自己。
畢竟日前隻是在宮宴上打了幾個飛眼便惹了不小的麻煩,而今事情雖然是高承信做的,但卻實實在在打著張岱的名義,說到底,高承信一個太監他去誘拐人家閨女做什麼?
可當接下來牛貴兒向張岱講述事情後續發展,當聽到武惠妃提議讓高力士認下王柔娘為養女時,張岱忍不住便笑起來:“此計誰人奏於惠妃?”
事情真要原原本本的宣揚開來,就算張岱事前並不知情、也沒有主動引誘,但名聲總歸不會太好聽,一些家中有待字閨中的時流恐怕都不會讓他進自己家門做客。
而今高力士認下這個養女,一則是把仇恨給牢牢吸引住了,二則也能稍微保全一下涉事幾方的名聲。王毛仲和葛福順願不願意接受這結果且不說,起碼這對張岱而言能夠最大程度的抵消負麵的影響。
如此一來,他既不需要背負什麼輕浮浪蕩的淫惡名聲,同時也避免了吸引北門兩家的仇恨。
“惠妃知事後便立即入拜聖人,並未與旁人商討事宜,此計應是自得。”
牛貴兒聞言後也笑語道:“惠妃對張郎事當真入心,隻不過渤海公處似乎不好消受。聖人召霍公、耿公入殿為解事,霍公甚至抽刀欲斫,幸為侍衛奪刃。耿公則直言聘禮費多,事也不可輕鬆了結……”
他這裡寥寥幾句話,就勾勒出了一個雞飛狗跳的情景,張岱在聽完後也不由得在心內暗歎高力士當真是流年不利,旋即他便又問道:“那高承信如何處置了?”
“此徒膽大妄為、行事乖張,被褫奪官職,發去西苑做青城宮使,倒是免於直遭二公報複。”
牛貴兒又有些幸災樂禍的說道,這高承信因得高力士賞識,可以說是年輕一代內官中躥升最快的一個了,如今卻栽了這麼一個大跟頭。
張岱聽到對高承信的處置後,卻意識到這貨怕不是誤打誤撞之下迎合了聖人的心意。
否則若想要安撫北門那兩個家夥,直接將高承信交給他們發落是最簡單的做法了。而今看似對他進行了貶官處罰,但實際上也是保全了他。
看來皇帝本身就不樂意王毛仲和葛福順聯姻,但在之前並沒有理由去乾涉此事。
畢竟作為皇帝需要關心和處理的乃是國家大事,如果親自過問這種小事,則就不免小題大做,也會讓王毛仲和葛福順心生狐疑,皇帝究竟是不滿意他們兩家聯姻,還是不滿意他們兩家?
一旦生出了上下相疑的猜忌心,那信任的基礎就不複存在了,若再不當機立斷的處理這一層關係,繼續拖下去會出大問題的。
一如安史之亂發生之後,終唐一世,君王與掌兵大將的關係便再也沒有達成一種用人不疑的狀態,一直都伴隨著各種猜忌與試探、監視與隱忍。
“惠妃著仆來告張郎,放心東行、專心做事,不必以都中的紛擾為意。另有前言助事的財貨,稍後也會著奴一並送來。”
張岱聞聽牛貴兒所轉達的惠妃此言後也連忙點頭應是,這真是沒什麼好說的,此番東行一定要把救災事宜安排的妥妥當當、漂漂亮亮,順便沿黃河一路給他大姨樹立幾尊功德碑!
他之所以在事情發生後給惠妃送信,也是一貫以來的行事習慣,倒沒有寄予太大的厚望,結果卻沒想到他大姨行事這麼給力,直接幫他把事情完全撇開。
他這裡都不免暗忖若不讓他大姨在生前就過上幾天皇後的癮,都得是他這個外甥行事不給力!
送走了牛貴兒之後,張岱才有暇召來丁蒼等幾人,問起家中並沒有受到北衙人馬的騷擾,心裡也鬆了一口氣。
關鍵還是之前各種人事折騰太多了,搞得他有點應激,卻忘了他們家其實也是很牛逼的。
雖然朝中的黨羽再次遭到清洗,但其實也讓他爺爺有了一點無欲則剛的味道,即雖然再次歸朝執政雖然無望了,但誰要再想換著法的折騰,那也得掂量掂量受不受得了口誅筆伐。
畢竟眼下朝中的人事平衡還很脆弱,如果某一方爭取到張說這個混跡政壇多年的老油子幫忙打輔助,那也會給其他方造成不小的麻煩。
包括如今的北衙和內官,他們固然是聖人的心腹爪牙,而張說那也是元從輔成的定鼎老臣,講到與聖人之間的關係,未必就比他們疏遠多少。更何況張岱還有一個寵冠後宮、能吹枕頭風的大姨!
當然這說的也都是足夠理智的情況,真要有人氣急上腦,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情出來,這也是不可預料的。
畢竟就連王毛仲大概也想不到他女兒會有膽量私奔,張岱也不能保證、那之前便責問自己與王氏女有無私情的葛福順之子會不會為情所傷來攮自己。總之眼下離開洛陽,避避風頭也是不錯的選擇。
“阿郎此行要去多久?我來的倉促,還有收拾好的許多行李沒能攜來,稍後還得安排車馬送過來,都是阿郎日常起居用慣了的器物。”
阿瑩著急來見,準備好的東西都沒來得及儘數帶上,見到阿郎無事才鬆一口氣,又盤算起旅行要帶的東西。
張岱聞言後擺手道:“哪來那麼多講究,沿途衣食都有補給,不必費使運力運載那些閒物。你稍後帶著晚晴她們回家吧,此去一兩個月,入夏後便會返回。”
“啊?阿郎不讓我隨著?”
阿瑩聽到這話後小臉登時一垮,旋即便低頭生起悶氣:“那阿郎又帶著承福坊的伎兒?難道我隨從侍奉,還不如那伎兒妥帖嗎?”
張岱瞧這小娘子吃起了醋,擺手屏退其他人,轉又將阿瑩攬入懷中溫聲道:“你與旁人怎相比較,你是我的阿瑩啊!
不讓你去,是因旅途辛苦,況且我出入都是深受災害之地,所見衣食不繼的悲慘人家,自己卻被侍奉妥帖,就不忍再去細察旁人的苦楚。若隻是匆匆觀覽,又怎知如何才能妥善救人?”
“阿郎在外受苦,我在家也難受……就讓我相隨著,又不擾阿郎做事。”
阿瑩臉頰緊貼在張岱胸膛處,口中仍是固執央求著:“哪有主人受苦、奴婢卻在家享福的道理!阿郎去伎坊嬉戲,我自不敢過問,但今阿郎外出行曆,我若不同行侍奉,要這婢子還有何用?況那伎兒憑什麼……”
“若想吃苦,也不必與我同行,城南莊上桑林果園,你留在家裡細致打理,這都是咱們家業。至於那鶯奴相隨,是她身世相關,她本曹州人士,幼為客商擄賣。今我將赴其鄉,畢竟也有交頸之親,所以順手引還。”
再大度的女子也難免會有妒情,張岱聽這小娘子還在糾結此事,便又輕聲稍作解釋。
“阿郎不許我同去,但此夜、但此夜不許趕我走,明早我自去。”
阿瑩嘴上說著,眼神漸漸迷離起來,纖腰一擰便跨於張岱身前,向前一撲將他壓在了榻上。
張岱連晚飯也沒顧得上吃,第二天一早才饑腸轆轆醒來,轉向身邊一瞧,已經不見了阿瑩的身影。
他披衣起床走到室外,才見這小娘子正板著臉交代一樁樁事情,身著襦裙的鶯奴則神情緊張的坐在對麵,正提筆細寫著阿瑩交代的事則。
張岱湊近去看,發現所記錄都是自己日常起居與飲食等各種喜好習慣,有的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卻難得阿瑩這丫頭觀察且總結的這麼詳細。
他坐在了阿瑩的身邊,抬手幫忙挽起這小娘子垂散在身後的青絲,並微笑道:“餓了嗎?先吃飯,吃過早飯便先回城,不要留在這裡稍後望路流涕。”
“阿郎……”
這小娘子聽到這話便繃不住了,撲在張岱懷裡流涕起來,轉又瞪著淚眼對鶯奴交代道:“這一路,你要照顧好阿郎。若侍奉不妥帖,我總有法子知道,要罰你!”
“奴、奴一定儘心侍奉郎主,絕不懈怠,請阿瑩娘子放心!”
鶯奴聞言後,忙不迭垂首應是,瞧著兩人親密依偎的姿勢,卻又忍不住流露出羨慕之色。
吃過早飯後,張岱送走了丁蒼和阿瑩等人,然後便又和下屬們盤點起了各類物貨。
眼下災區那裡諸物都缺,但是考慮到運力有限,他們也隻能有選擇的安排運輸。
首先最重要的便是各種防疫的藥物,其次就是錢帛,除了之前的各類花銷之外,張岱又準備了足足五萬貫錢帛,用來沿途采買物資或者分發賑濟。
等到午後時分,今科及第的十三人悉數到齊,而舟車也早已經裝載完畢,諸腳力運夫足有七百餘人,車也有兩百多駕,加上行水路的舟船與幾百人,千數人的隊伍浩浩蕩蕩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