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相召,欲囑何事?”
南霽雲很快來到了這剛剛造起的廳堂中,衣袍上還沾著許多泥土,入堂後便向張岱叉手問道。
張岱起身相迎,抬手示意南霽雲坐在自己的對麵,然後便對其笑語說道:“同行至今,南八古道熱腸、急公好義,我多有見。我是何人,想必你也有所了然。如今所行諸事,正需相邀誌同道合之類相與共事,不知南八肯不肯繼續助我一臂之力?”
講到這話的時候,他心中也不乏忐忑,擔心遭到拒絕而尷尬。在他心裡,除了想要招攬南霽雲為己所用之外,其實也想獲得對方的認同。二者自是一事,如果遭到拒絕,對他而言自然會是雙重的失望。
南霽雲聽到這話後,眸中頓時閃過一絲精光,但很快又垂首說道:“南八不過隻是草野鄙人,實不敢當郎君如此稱許。況且同伴幾十人,頗無長技以獻,也不忍相棄於途……”
“並不需要你拋棄群屬,今曹州李使君益我舟船十餘,以便河渠運輸。義造織坊分布諸州,正需舟車物流溝通,如今所使洛下丁夫歸期將至,不能長留使用。所以需要廣羅丁壯、多多益善,南八你意下如何?”
張岱聽南霽雲是不忍拋棄他的同伴們,所以才心有遲疑,於是他當即便又表態說道。
南霽雲聽到這話之後,神態頓時也變得激動起來,當即便離席而起,作拜於張岱席前並沉聲道:“郎主義薄雲天、豪施普濟,日前於汴州熱心營救家眷,仆等已心甚感激,相從一路至此,所見郎主義舉種種,更生欽仰,若得相從,仆等至幸!”
張岱聞言大喜,當即便也起身入前扶起南霽雲,滿懷欣慰的說道:“此身生是紈絝,同伴有好聲色犬馬,唯我貪名好譽,所以行此諸事。能邀得義士來附,此行不謂無功。我也不是蓄丁勇於私門,來日社稷有需,我等並行大事!”
“仆草澤匹夫,未識社稷大義,唯正直不屈、知恩圖報!今得郎主收留、積德行善,郎主但有所命,仆莫敢不從!”
南霽雲又是納頭便拜,這話更說的張岱笑逐顏開。
他將南霽雲扶起引至席中,越看這眉目英朗的小夥子越是滿意,從今以後,咱也是有雙s卡的人了!
早在管城驛的時候,張岱就有組建物流團隊的想法,隻不過一直沒有可靠的人選和清晰可行的計劃。
這些舟車傭力操船駕車,免不了搬抬負運,必須要挑選勇健壯卒。而行運州縣、民情風俗都不相同,水陸運輸資源在一定時間段內又是非常有限的,所以還要求這些人必須驍勇敢鬥,才能避免遭受地頭蛇的欺壓。
張岱固然可以利用張家所擁有的政治資源、給這支隊伍提供一定的官方支持,可是有了官方的背景,自身又都勇武好鬥,這支隊伍就變得不好管控。
結合曆代一些高官權臣的翻車經曆,張岱甚至可以想象得出,未來這支隊伍組建起來之後,漸漸的就會開始恃勇生驕、恃強淩弱,漸漸開始失控。
或許他們會在未來某一年與官方運載租物的漕船爭道衝突,影響了租物的運輸,從而令朝廷大怒,政敵們也抓住這一機會而大加攻訐,一鼓作氣將張岱在朝在野的勢力都一網打儘、連根拔起!
這樣的想象絕不是張岱在自己嚇自己,而是事情展開之後,大概率會發生的事情。除非他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勢力發展壯大,權傾朝野、把持內外,否則這件事就一定會發生,隻是時間早晚!
想要儘量避免這樣的情況發生,那就要在團隊創建伊始便強調信仰、道義,既增強隊伍的凝聚力,同時還能加強自律性,而不是盲目的網羅遊食、藏匿亡命。
張岱如今身邊可用之人雖然不少,但這些人無論德行還是能力都還讓人不那麼放心,尤其麵對如此複雜的情況,如果不是智勇兼具且德義自律,很難妥善處置各類情況。
南霽雲無疑就是一個合適的人選,其人勇武出眾、臨事不怯。至於其人品,張岱雖與其相識不久,但對曆史上其人事跡那也是欽仰已久,無疑是這個時代筋骨節操的代表人物!
雖然眼下的南霽雲還沒有經過歲月長久的磨練,做事還有些衝動,比如輕信鄉人傳言去襲擊徐申,但張岱也願意和他一起成長,給彼此一個機會。
南霽雲並其同伴才隻有五六十人,跟一支運力可觀的物流隊伍所需要的人員仍相去甚遠。至於其他成員的選募,張岱所瞄準就是織坊所收容救助的婦孺們的夫主家人。
雖然眼下各州都進行了程度不一的以工代賑或其他賑濟方式,但這些官方的營造工事畢竟隻是暫時的,那些被召集起來的丁夫終究還是要回到鄉裡。
但在災害過後,卻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再次重新恢複正常的耕織生產,注定會有人家財散儘、宅田荒廢,乃至於成為遊食流人、浮逃在外。
如今的張岱能力有限,救不得所有人,隻能覆蓋那些已經在織坊接受救濟、彼此淵源頗深的人家,將這些人家的丁男戶主吸納過來,給他們一份沿運河謀生的工作。
而這些人各有妻小家眷,也不是那種一個吃飽、全家不餓的亡命之徒,做事自然更周謹、有分寸,也避免了他們目無法紀、糾眾作亂。
表麵上看來,這些人和大運河沿岸州縣那些靠水吃水的腳力勞工並無兩樣。而那些腳力們其實也要各自依附於當地的豪商富戶、組建行社組織,才能接受官府的和雇與私人的雇請。
隻不過相較於其他馱幫、船隊組織,這些人要更有組織、綱領和紀律。哪怕是遊走各地的江河運夫,他們實際上仍然是家小俱全的良家子弟,雖無恒產,卻有恒業!
當然這是張岱一個整體性的構想,至於眼下整支隊伍除了李道邃贈給的那十幾艘運船之外,便隻有南霽雲這幾十人。
所以當下就需要南霽雲在曹州境內挑選合格的船工,然後接受曹州州府的和雇,先把船航行到黃河北岸的魏州境內,將那裡一批賑災物資運回曹州。
宇文融是如今賑災的官方總指揮,眼下他正同時擔任魏州刺史,所以官方用於賑濟的資貨也都是在魏州進行集散。
在南霽雲選募船工的同時,張岱也在對曹州的織坊與桑林進行一個長期的規劃。
他雖然要撇開曹州州府另起爐灶,但也仍然承擔了州府之前所籌建的那個織坊的日常開銷,李道邃便也投桃報李的在其職權範圍內給予了極大的特權,將曹州境內一大片澤塘灘塗都劃給了織坊。
張岱也打算將惠妃的功德碑樹在這新織坊中,李道邃固然不可能長留曹州,但隻要這功德碑在,且惠妃沒有恃寵被廢,那這一區域土地就可以從容改造,給織坊的經營增添助力。
因為曹州的配合,所以張岱此行所攜帶的錢貨近乎一半都投入到曹州境內。雖然相較於曹州整體的災情,這幾萬貫錢貨也難以進行整體性的扭轉,但卻也帶來了非常積極的作用。
李道邃雖然不像源複那麼混蛋,但之前基本上也就屬於擺爛的態度,朝廷撥給多少賑濟的物資,他便統統發下去,若仍不足便任由州人離境逃荒。除此之外,他就沒有什麼計略執行了。
眼下張岱在曹州大使錢帛的建織坊、造桑林,自然需要招募大量的民工,這也使得曹州逃人迅速回流,畢竟鄉裡如果有活路,誰又願意背井離鄉的去討生活呢?
趁著這股人員的回流,張岱也向李道邃提出建議,讓州府展開一些疏浚造堤、防洪蓄水等一係列工程,不要隻是簡單的接受賑濟物資然後便發下了事。
如果州府錢貨仍然不足,可以向境內大族賒貸啊。
情況又不可能總是這樣,隻要災情有所緩解,曹州這種中原核心地帶憑其優越的農桑基礎,元氣恢複起來是非常快的,一年豐收便能恢複鄉裡秩序,兩年就能基本恢複正常,三年甚至就可以做到薄有積儲。
“若張郎就治曹州就好了!戴公清慎簡約,不耐繁務,若能早從張郎建議,災情不至於如此糜爛困苦!”
劉晏這段時間也一直泡在織坊這裡,他年紀雖然不大,但對數字的核算、人力物貨的調度確有一種近乎天賦一般的敏銳感觸,偶爾或有些異想天開的想法,但隻要稍加點撥就能舉一反三。
對於劉晏的這種天賦,張岱也很是喜歡和羨慕。他自己其實並沒有什麼高明的智慧稟賦,對人事凡有所勾劃構想,都是立足於先知之能和現代人麵對問題時更加廣闊的思路。
他倒挺想將劉晏帶在身邊,不過這小子實在年紀太小,如今才十歲出頭而已,往返各地舟車勞頓且疫病橫行,其家人也不放心將之交給張岱,於是隻能約定來日歸都再相見。
張岱在曹州這裡待了半個多月,等到諸事框架草具然後又留下幾名得力助手,然後才又帶著船隊北向魏州而去。他倒挺想看一看,宇文融親自治理的魏州眼下又是什麼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