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岱還在魏州暢想後計,汴州這裡則已經變得熱鬨不已。
汴州刺史源複在收到宇文融來信的時候,心情自是暴怒不已。
原本他還因為張岱早早的便離開州境而沾沾自喜,認為這小子是受懾於自己的威嚴,所以才趕緊拍屁股走人,但卻萬萬沒想到這小子在州內停留那麼短的時間便搞出了這麼大的事情!
事情若是彆人告訴自己,源複多半是要嗤之以鼻,認為絕無可能。但是宇文融特意傳信通知此事,這就不免讓他不敢怠慢,當即便要著手查清楚此事。
源複與州內那些豪商富戶們關係並不算好,他一直認為商賈奸猾且卑賤、難相謀事,在汴州境內采取打擊商貿、大稅關市的做法,也是因此認知使然。
因此他第一時間便召來日前張岱在州境內時、安排監督其人其事的府吏來,沉聲發問道:“日前張岱在州時,州內諸家豪室與之交往密切嗎?可知他們之間商討何事?”
府吏沒想到都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使君又問起此事,沉吟思索一番之後,才又連忙回答道:“啟稟使君,那張岱在州內停頓不過三兩日,入州首夜住進客商王元寶邸店中,確實曾大會州內富戶,但之後便無來往。
之後其人便赴織坊,將織坊眾人解散發遣,而後他便率領舟車隊伍離境向曹州去了。唔,還有一事,他門生開封人徐申曾遭一隊船丁襲擊,他曾經……”
“不要多說這些雜事,除了那夜相會,張岱與境內富戶再無彆類交際?仔細想清楚,不要遺漏!”
源複不相信隻憑一天的聚會就能讓張岱與境內富豪們達成幾十萬貫錢帛的共事計劃,所以暗裡必然還會有其他的交涉,他們越是隱瞞則越是可疑!
府吏遭此嗬斥後,隻能再次搜腸刮肚的思索起來。他也聽出來了,使君真正關心的是張岱與境內富戶們有沒有什麼來往,於是便也隻能將相關的人事統統思索一番。
“這張岱的確沒有再與富戶往來的事跡,但他從人眾多,下官等也難一一察視。與之交好的客商王元寶仍留境內,連日來倒是頗為活躍,頻頻宴請時流,與境內眾富戶家都交往密切。
還有,他從人中有同年及第的新官人,有的並未與同行,仍然滯留境內,遊走鄉邑之間,不知所圖……”
州吏將所有能想到的人事線索都講了一遍:“還有陳司士,陳司士族中有親屬經營鋪業,也與那王元寶多有往來,或能知事更加詳細!”
“速去將陳司士引來!另遣吏員嚴查滯留境中的張岱同年進士,若有行事違規,即刻抓捕!”
源複盤問半天卻仍不得要領,隻能擴大盤問的範圍,同時又沉吟道:“至於那王元寶,將其召入府內,隻說配合勾檢其店肆賬目,不許他再交接時流。”
吏員當即便領命退下,而那位州府的陳司士不多久便登堂而來作拜道:“使君傳召下官,欲囑何事?”
“你日前負責與那義造織坊溝通,除了人員遞解之外,有無彆事交際。若有,速速從實道來,膽敢欺瞞,決不輕饒!”
源複望著這個下屬地頭蛇,口中沉聲說道。
陳司士聞聽此言,心中自是驚疑不定,忙不迭又頓首道:“下、下官與織坊凡所溝通,皆遵使君所命,絕無自作主張。那判官徐申與下官雖是同鄉,卻素來不睦,公事之餘相看兩厭,絕無彆事交際。
況今織坊解散,奴婢儘歸,更加、更……敢問使君,意指何事?若、若下官有知,絕對不敢欺瞞!”
“我來問你,還需受你盤問?我意指不法,你如實道來!”
源複自中樞空降至汴州擔任刺史,本身又有一個在朝擔任宰相的老子,自也心高氣傲,有些瞧不上這些地頭蛇。
當聽到這陳司士還有避重就輕的意思,當即便越發惱怒,他拍案怒聲道:“我若不知事,豈會問你?你銜恩受命、領受俸祿,卻治家不謹,族中藏汙納垢。你族人貪貨好利,鬥膽亂法,你今還有膽量欺瞞!”
“下官有罪、下官知罪……確有族人自恃下官在職州府的便利,暗渡關津、竊輸資貨,日前還借搜捕逃戶,私、私蓄奴婢……”
那陳司士聞聽此言,臉色都嚇白了,為了撇清自己,便也不再為族人抗事頂雷,連忙頓首說道。
“竟、竟有此事?狗賊安敢!”
源複卻沒想到問出來這些情況,先是愣了一愣,旋即便又指著陳司士怒罵道:“此諸事稍後再加嚴查!我今問你,你族人竊與王元寶往來,所謀何事?州內還有何人涉事與謀?”
“不、不是這些事?”
陳司士聽到這話後也傻了眼,想到自己自爆的愚蠢行徑自是懊惱不已,但見源複瞪大雙眼、將要擇人而噬的凶狠表情,便又連忙說道:“是是有此事,是我弟陳九、王元寶以飛錢之業……使君可知飛錢?不、不敢廢話,是王元寶以飛錢相誘,邀州內各家合計此事,我弟亦與其中。這、難道事有隱情,事有不法?”
“既相與事,你家又出資多少?州內涉事諸家,各自出資多少?”
聽到陳司士總算交代起了正題,源複當即便又喝問道:“當下州內百業凋零、民生愁困,你等全無所見?豪使錢帛資益外人,卻不舍得助益鄉裡,當真賊性貪鄙、絕情負義!”
陳司士這會兒被逼問的腦殼都有點發懵,隻是下意識搖頭道:“我家並未出資,隻是日前搜得幾奴歸還……彆家出資多少,下官更不知,隻、隻聽說是有一萬貫錢帛的往來,但、但也僅此啊!”
“狗賊還要欺瞞!”
源複聞聽此言後更加惱怒,他心裡早給陳司士打上了奸猾貪鄙的標簽,此時聽到所涉錢款在這家夥嘴中縮水幾十倍,自是不肯相信。
刺史乃是一州之主、號為方伯,放在南北朝時更執掌生殺大權,如今雖然職權有所縮減,但仍擁有極高的權威。
見這陳司士仍不老實,源複當即便怒聲道:“將此賊徒枷於衙外,若不儘訴其事,不許除枷!另將其弟陳九並餘諸族人一並拘押入府,逐一審問!”
他本想從州府屬官這裡打開一個突破口、了解全貌,卻沒想到這陳司士如此的倔強死硬,連家人走私蓄奴的罪過都招出來,卻仍不肯將此事披露出來。
這不免讓他感到內中怕是不隻幾十萬貫錢帛營生,可能還蘊藏著更加重大的內情,於是一邊下令嚴查陳司士一家,一邊又想法子從其他方麵進行突破。
陳司士雖然不肯交代實情,但也提供出一個與王元寶來往密切的州人名單。據此拿人、逐一盤問乃是最直接的方式,但這樣未免太過粗暴,可能會在州內造成極大的民情動蕩。
而且宇文融信件中的意思除了讓他搞清楚此事之外,還有讓他也設法獲取更多的錢帛物資,這一點也必須要考慮到。
汴州富戶有錢,源複當然知曉,但他們具體有多少錢,則就不清楚了。張岱在州境內輕輕鬆鬆籌資幾十萬貫,無論用了什麼方式,在他看來都是有些挑釁意味。
同時也暴露出了他對州情的掌控甚至還不如張岱,甚至他入州這麼長時間都沒有做出如此驚人的創收!
所以現在除了搞清楚這些人如何勾結張岱、輸送巨款之外,還要搞清楚他們各自家底如何、錢帛又收藏在了哪裡!
宇文融信中所述張岱籌劃飛錢的思路給了他極大的啟發,既然朝廷需要查驗這些飛錢的本錢,那州府當然也可以。
雖然州府沒有飛錢之類的經營,但卻有放貸啊,以船腳車腳作為本錢放貸於富戶並收取利錢,這是汴州傳統的創收項目,也是源複入州以來強力推動的工作。
境中各家富戶多數有借貸官錢,他們或許未必需要借款,可是州府需要他們的利息啊!飛錢本錢可以驗,借款當然更加可以了!
於是源複當即便決定委派州吏巡察州內凡有借貸官錢的各家富戶,讓他們出具資產以證明自身的還款能力,並且還要交代所借貸錢帛的用途。
通過這樣的普查,既能鎖定住州人的財富不大筆向外輸出,打破張岱的如意算盤,同時也能憑著所掌握的這些訊息來加強財貨的聚斂,可謂是一舉兩得。
當然在進行這一係列調查的同時,源複也沒放鬆對張岱留在州內的爪牙耳目們的控製,並且也因此發現了一個情況,那就是張岱正私下授意下屬暗中給武惠妃刻造功德碑!
然而這一發現卻沒能讓源複高興起來,他甚至有些苦惱,尤其隨後不久便受到了張岱控訴的信件,更加讓他心驚膽戰:惠妃心懷慈憫,黃河決堤以來不加妝造、不施脂粉,節省錢帛輸濟百姓,義造織坊活人逾萬,州人感恩造碑紀德,源某何竟以此為罪、抓人毀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