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快,今日當真是痛快!宿敵儘去,孫又榮封,如此大喜,豈可困於案牘?”
張岱在門下省接受詔封之後,便又轉來集賢書院告知他爺爺一聲,張說得知張岱的爵位竟又比之前說好的進了一級,心情自是大為歡暢。
他性格向來比較外向,在集賢書院中當著眾人的麵便大笑起來,旋即便又望著徐堅等人笑語道:“某今將歸家設宴為樂,諸位可願同去?”
集賢書院眾學士們有的笑語應是,有的則表示案頭還有事務,須得忙完之後、傍晚時分才得閒往賀。
於是張說便帶著無事幾人,還有張岱一起離開皇城往家而去,途中便安排家人速速歸家置備宴席,同時又遣員去邀請住在城中各處的親友。
張岱見狀後,便也吩咐丁青等去邀請自己的同年和好友們,大家湊在一起樂嗬樂嗬。
一行人離開皇城時,正見到源乾曜兒子們立於端門一側、等待著其父麵聖辭行之後一起還家。
源乾曜有四子,除了仍在羈押之中的長子源複之外,次子、三子也已成年,唯有少子源清仍是一垂髫小童。
當見到張說一行走出端門時,三人無不怒目以視,就連那奶娃子源清也不例外,儼然已經將張說祖孫當作謀害他們父兄的仇人。
張說對這些目光自不怎麼在意,張岱卻不客氣的瞪回去,尤其兩眼直盯著那年紀最小的源清,嚇得這小子眼神都變得躲閃起來,這才得意的收回了視線。
他本來還不打算最近再去惹源乾曜,但見他兒子們如此怨氣十足,決定過幾天就登門去收賬!
眼下源乾曜雖然也被罷相,而且在朝中失勢的比張說還要更徹底。
但張岱心裡卻清楚,隨著接下來幾年大唐財政持續惡化,他所押了重寶的宇文融也一定會再次崛起、歸朝拜相,這一點是不以旁人意誌為轉移的,而是宇文融的才乾和客觀環境的惡化所決定的。
一旦宇文融回朝,源乾曜一係的官員便又將卷土重來,甚至包括被貶到山南的李林甫。
宇文融對張岱固然有一種臭味相投的欣賞,可是當他歸朝掌勢後,卻要考慮整個團隊的凝聚力,不可能會因為這點欣賞便對張岱有什麼額外的關照。
尤其張岱先後搞了李林甫和源複,在源乾曜被罷相的過程中也發揮了關鍵的作用,等到這些人重新得勢,不狠狠收拾張岱一波,他們忍得了?
所以張岱接下來也仍需繼續努力,爭取趕在宇文融歸朝之前於朝中站穩腳跟並謀求發展,起碼在對方打擊到來的時候擁有一定的自保能力。
尤其李林甫那種熟悉朝中人事掌故和行政流程的家夥,真要出手謀害自己,如果他不能頂住第一波的話,其他人想撈自己都不好撈。
當然這也都是後話,眼下的他還是要享受一下勝利的成果,慶祝自己獲得封爵!雖然說他這個爵位更多的隻是一種榮譽象征,連實際的封戶都沒有,但哪怕隻是一個榮銜,也是許多人畢生都難以企及的!
就拿他們張家來說,眼下除了他爺爺張說在先天政變後獲封燕國公之外,其他人無論官職高低便全都沒有爵位。而剛剛被罷相的源乾曜,爵位則還是首次拜相時所封的安陽縣男。
張岱首封便是縣子,所體現出來的聖寵自是非比尋常,令人豔羨。
“恭喜六郎,光宗耀祖!”
當他們回到家中時,家人們早已經在門前等候許久,甚至就連張岱他奶奶元氏都在家人攙扶下立於門內,望著翻身下馬、趨行入前的張岱笑語道:“我孫得獲封爵,君恩厚重、光耀門楣!自今以後可要更加奮勇上進,一定不要辜負君恩和親長的期許!”
“孫兒一定銘記祖母教誨,竭儘所能,報效社稷、振興宗族!”
張岱微笑著將他奶奶攙回家中,又向家人展示一下自己的封命詔書。
回到家中後,張說便吩咐業已到來的女婿鄭岩等在前堂接待賓客,他則帶領宗族子弟們入家廟去祭拜祖宗,告知孫子得獲封爵。
當下大唐封爵雖然不像之前的朝代那麼顯赫尊貴,但在禮法上仍然意義非凡。
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張岱的母親隻是張均的小妾,在張家家廟中根本就沒有其人的位置。但是張岱獲得封爵之後,他可以直接在自家立廟祭祀自己的母親。
就像許多非嫡出的皇帝,通常在登基之後便會冊封自己的母親為皇太後。在封建禮法體係之下,擁有爵位的人才是理論上與天子共天下的封臣,在各自宗族中享有類似的地位。
張岱如今有了爵位,在宗族中的地位就會獲得顯著提升,儘管他的弟弟張岯才是嫡子,但是因為沒有官爵,在家祭典禮上便難稱大宗。
張說這一代其實也是如此,他雖然是同輩少子,但卻官爵顯赫,於宗族中便自為大宗。
這一點,也是很多世族人家嘲諷詬病新出門戶的一個理由。因為往往名門世家傳承悠久、爵嗣有序,身為家族大宗者往往都有世襲的官爵傳承,便很少會發生這種大小混淆的情況。
新出門戶一世驟貴、前無淵源,隻能依據當下的勢位來重新構築家族的內部秩序,禮法上就難免會有違背倫理齒序的問題。
但無論如何,家庭成員獲得封爵總是整個家族的榮耀,一般而言家庭內部也不會因此發生什麼齟齬紛爭,但二般情況則就不好說了。
當張說還在家廟中帶領族人們祭告祖宗的時候,內宅中卻已經吵鬨起來了,吵鬨的人自然就是張均的正妻鄭氏。
當張岱獲得封爵的消息傳回家中,族人們紛紛出迎向張岱道賀的時候,鄭氏便已經心生不快了,仍然待在東廂寢居之中。而當得知張說歸家後便帶領族人往家廟去的時候,她心中便越發的惱怒。
“你祖父自率家人向家廟去祭拜祖宗,你緣何不去?”
她來到兒子養傷的臥室中,看著仍然仰躺在床上的兒子張岯不悅道。
“我這裡腿上還沒好呢,去了家廟又要跪拜起伏,哪能遭得住?阿兄方才遣丁青來問,我說讓他們自去吧……”
張岯還沒察覺到母親神態有異,聞言後便回答道,嘴裡還在念叨著:“阿兄日前打殘了北門官,如今卻還獲封爵,可見北門也隻是……”
“蠢物!家祭哪有嫡正子孫缺席、卻以庶孽主祭之禮?你耶今不在家,你便是當家的男主,不要說隻是傷了一腿,哪怕兩腿俱折,爬也要給我爬進家廟去!”
鄭氏聞言卻是大怒,入前扯開蓋在張岯身上的錦被便把他往榻邊拖拉,口中還在怒吼道:“你今腿傷缺祭,來日莫非也要將你母拋出,把那武氏賤婦奉入家廟供奉?”
“我哪……疼、阿母,我腿疼!”
張岯見母親一臉狂怒模樣,心中也是一慌,尤其當鄭氏拉著他胳膊一拖,他那傷腿也不免遭到扯動,頓時疼得他淚水直湧。
“腿疼?若再任由那孽種猖狂欺淩下去,你小命怕都難保!”
鄭氏並沒有因為張岯疼得在床上打顫便心軟,又喝令此間奴仆道:“你等速把阿郎抬下床,隨我送向家廟去!少子家奴不曉事,燕公還曾執政一國,難道也不知禮法?今將庶孽欺淩嫡正,這是什麼禮義家風!”
家奴們眼見鄭氏如此暴怒,也都不敢發聲阻止,隻能忙不迭找來木板,上麵鋪上厚厚的衾被,不顧張岯的哭號叫痛、將其抬下床來擺在木板上便又向外抬去。
“你給我收聲!拿出氣勢、拿出骨氣,今日若便忍耐下來,自此後此門中將再無我母子立足之地!”
鄭氏被張岯的哭號煩的不得了,入前喝罵幾聲都不見效,入前抓起衾被直要捂住兒子嘴巴,同時口中還在喝令家奴速行。
“惡婦,你放開我孫!老身在此,此門中有你放肆之處!”
正在這時候,東廂院門處傳來一聲怒喝,乃是見勢不妙的東廂家奴往內堂去將情況告知元氏,元氏才匆匆來此。
當見到受傷的孫子竟被其母如此虐待,元氏自是氣不打一處來,連忙抬手對身邊仆婦道:“快、快去拿住這瘋婦,不要讓她再害我孫!”
“阿姑說的什麼胡話?我豈會加害我兒?我要為我兒討回公道!那孽種他憑什麼、他怎麼敢、他怎敢怯受君恩,欺我戶中無人……”
鄭氏這會兒都已經有幾分神誌不清了,見到元氏後非但不驚,反而怒火更甚:“你們全都被那孽種蒙蔽,昏聵老物、貪權戀勢!早有智者告我,這是一個禍根,若再不出去,必叫你張氏絕嗣滅宗!我兒有什麼罪孽?因此孽種不死,害得我兒學不成、業難舉,今更傷殘……”
“快給我堵住她的嘴巴!她是孕後調養不周,犯魘驚怵,快快送回房,不需再出門!”
元氏見到鄭氏這癲狂模樣,一時間也是眉頭緊皺,當即便大聲吩咐道:“守住東廂門戶,不需一人外出!此中一言泄出,必嚴罰你等群徒!各自管住口舌,大娘子驚愈後各有重賞!”
鄭氏被幾個仆婦聯手扯回了房間中,口中仍自咆哮不止,一旁的張岯也嚇傻了,連連悲哭道:“請祖母饒恕我阿母,求求祖母……”
“快將七郎送回房去,不要受風!”
元氏入前來看到張岯傷腿已有幾分滲血,這小子卻還在抹淚給母親求情,心中更是恨極,命人將張岯送回之後,才又來到鄭氏屋前怒聲道:“賤婦但有三分人性,說我家哪裡薄你?
養子顯耀於時,親兒已識反哺,偏你天生的賤墮,偌大福氣無命消受,竟要如此揮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