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元氏處理及時,內宅中的紛亂倒沒有影響到前堂宴會的進行。
當張家眾人祭祖完畢返回前堂中時,也已經有許多賓客登門來賀。除了張家的親友和張說在朝堂上的同僚之外,張岱的同年和朋友們也都來了不少。
眾人移步中堂、分席坐定,宴會便正式開始了。
“懸爵勸善,裂土疇庸。燕公於國勳著,人所共欽,而今門下又有少徒深銜祖誌、勇於進取,忠勇門風,實在是讓人羨慕!”
眾人落座後,又紛紛向張說道賀,望向張岱的眼神或是嘉許、或是羨慕。
一般人麵對這一情況,多多少少是要謙虛幾句。畢竟如同張岱這個年紀便能得獲封爵者,要麼是皇親國戚,要麼是憑借父祖功勳蔭授,有幾人能憑著自身的努力獲得封爵?
張岱雖然也跟皇親國戚沾邊,但就連武惠妃的娘家親侄子都還沒有獲得封爵呢,真要按照血緣關係來論的話,無論如何也輪不到張岱這個遠房的外甥來沾這個光!
張說麵對眾人的恭維卻並不謙虛,而是一臉欣慰的笑語說道:“是兒才超同儕、誌邁前人,並不以浮誇事跡自誇,凡所行事,皆守於規矩,唯忠義二者當仁不讓、勇於爭先。聖懷博大,不嫌莽撞,今更以天恩酬之,使我庭門生輝。老夫故事何足道也,更有新人將領風騷!”
這話說的挺招人恨的,年紀大些的瞧著張說炫耀後繼有人而不爽,年輕些的則看著功名早就的張岱有些不順眼。畢竟否定彆人的優秀可要比奮發努力、見賢思齊簡單多了。
不過大多數賓客們類似的情緒也隻是一閃而逝,既然登門來賀,總不會在人家主人大喜日子裡掃興找不痛快。更何況張岱的優秀那也是有目共睹的,彆的全都不說,那新科狀元的名頭還正閃閃發亮呢!
但有的話外人不方便說,自家人卻熱衷拆台。
張說這裡話音剛落,坐在席中的女婿盧政卻望著張岱開口笑語道:“六郎少時守靜、寂寂無名,就連我往來門下,亦不知有此少俊。動則一鳴驚人,去歲至今聲跡屢聞,而今更得殊榮,著實令人豔羨。
在堂除了親友長輩之外,更不乏渴於揚名立功卻無計可施的同流後進,六郎理當將自己的功績心得與眾分享,諸後進哪怕不能奮而共進、比肩媲美,受此指點迷津後,也能有所體悟,知向何處用功啊!”
其他年輕一些的賓客們聞言後也都紛紛拍掌附和,起哄著讓張岱分享一下成功經驗。
與其說是請教,其實更像是刁難奚落,畢竟多少立朝大臣都還未獲得爵位,張岱區區一個少年便先獲封,他又能有什麼功績可配得上這一份殊榮?
張岱聞言後便微微皺眉、瞥了盧政一眼,他也想不出自己哪裡得罪這個小姑父,讓其當著一眾賓客們的麵來拆自己的台。而且不隻是這個盧政,就連他那小姑媽、他們這兩口子,都有點跟自己拿勁的意思。
不過他也懶得往深處去想,隻是隨口回答道:“所謂功績心得,大父已有陳述,無非忠義二者勇於爭先、努力表現而已。當今聖人英明神武、胸納星漢,屢屢詔求賢遺,人間才流逢此盛世、遇此明君,何謂迷津難出?又需受誰指點?”
這番回答直接把眾人的起哄都給堵了回去,他們再怎麼不服氣,總不好再說自己連忠義之道都不識,還需要向旁人請教。
“六郎太謙虛了,忠義之識人所共用,但於此道所行卻長短參差、各有差彆。”
其他年輕人們或還不忿於張岱得寵,但他的同年們卻都是心悅誠服,王昌齡在張岱說完後便又開口說道:“某等不及盧郎親戚緣深、情義早結,今春省試才作結識,放榜之後同行東出。
沿途所見六郎事跡種種,皆深有感觸。去歲淫雨河潰,南北生民痛失桑梓、嗷嗷待哺,天下口稱義氣者不乏,肯於躬身施救者寥寥。六郎去歲省試未已便已經布劃救災,得救者數以萬眾。某等同行,亦幸與事,梁宋之間救濟數千家。
人或謂功名由何而出?可誇者豈獨煊赫大功,民曆災而得救、傷而不毀,不亦善哉?古來良吏,上承皇命而下宣政令,治善以為功。某等草民雖未銜恩命,但仍勇於迎合上天好生之德,這便是忠義之內奮勇進取!”
王昌齡這麼一說,其他一眾同年們也都紛紛開口補充,將他們此番東行事跡一一道來。
在場眾人聽到這些內容後,也才知道張岱受封是有此緣由,是真的有活人萬餘的功績。原本他們還以為張岱東行就是為了針對源乾曜,是朝堂紛爭的一個延伸,現在看來還是他們各自認識太淺薄了。
於是接下來眾人又對張岱讚不絕口,誇得他都有點不好意思了,而一些之後陸續到來的賓客們聽到張岱這些事跡後,也都免不了再誇獎一通。
傍晚時分,來賀的賓客更多了,當丁青遞上來一張名帖時,張岱看了看便決定親自出迎。
來賀的賓客們大部分都已經被家人們引到了中堂去,但也有一些暫時留在了前堂稍作等待。張岱邁步走進前堂側廂去,一眼便見到了名帖的主人,高力士的養子高承信。
“六、六郎……”
高承信見張岱走進來,也忙不迭從席位上站起身來,有些手足無措的向他作揖:“我、我奉阿耶命來,來賀六郎封爵之喜。”
“若非渤海公有命,難道十六兄便打算自此以後絕跡我家門前?”
張岱走進房間裡,望著高承信說道,他見這家夥沒有了之前意氣風發的模樣,整個人都顯得頹唐起來,又歎息一聲道:“十六兄還在怨我之前相棄而走?”
“哪裡、我怎敢……錯終究是我任性鑄成,怎麼敢再怨尤六郎。我至今思及,都是悔恨萬分,之前六郎待我推心置腹,而我卻一時莽撞、將六郎牽連進莫測的凶險中。”
講到這裡,高承信突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便向張岱叩首道:“縱然沒有阿耶吩咐,我、我也早想登門當麵向六郎道歉。無論六郎肯不肯原諒我……這一份千金不易的情義,終究是我自己辜負了!”
張岱沒想到這家夥玩這一出,忙不迭邁步避開,由側方入前去將高承信攙扶起來,然後才又說道:“日前在汴州時,渤海公也向我言此事。事情已經過去了,若再念念不忘、糾結前事,隻是自我捆縛罷了。
十六兄今日登門道賀,我心甚歡喜。希望彼此之間能相互體諒,使這一份情義還有能夠延續結深的餘地。日後坦誠相處、相扶互助,做一對惺惺相惜的良友。”
“六郎如此大度,越發讓我無地自容……”
高承信一邊抹著眼角的淚水一邊向懷內摸索,將一封書信遞到張岱麵前來:“阿耶遣我前來,除了道賀之外,另外叮囑將此呈於六郎。”
張岱接過書信來打開一看,發現竟是皇帝手書給中書省的一份非正式的手令,大意是講因渤海公高力士奏陳詳情,聖人自覺對張岱前賞尤淺,於是便再加封一等。
看到這一份手令,張岱才知道自己從縣男被提拔成為縣子的緣由,於是又連忙說道:“渤海公如此體恤關照,當真令我受寵若驚!有勞十六兄你奔行來告,請一定要留下來略進薄酒一杯!”
“六郎深情相留,我便卻之不恭!”
高承信聞言後便也連忙說道,如今的他在高力士一眾養子當中也不再是備受矚目的一個,如果能夠維係好和張岱的關係,無疑更加有助於未來的翻身。
當張岱引著高承信重新返回宴會當中時,宴會中的話題終於不再集中於他身上,而是開始吟詠賦詩起來。唐人本就喜好詩歌,張說又是當代文宗,宴席吟詩已經成了他們家宴會上的固定項目了。
這樣的場合自然還是為了活躍氣氛,也鮮少會有什麼能夠流傳後世的唱和佳作,大凡稍通聲韻者都可以來上幾首,哪怕所做不美也不會受到什麼奚落嘲笑。
眼下席中所作是一個樂府題《對酒歌》,為魏武帝曹操所賦,也是宴會酒席中常常用來勸酒的詩題,諸如“對酒誠可樂”“當歌對於酒”等破題,詩仙李白等也多有應題詩作。
眼下席中最活躍的便是高適了,無論彆人找不找他對酒,他都在席中且吟且歌,已經對歌出了七八首,才情和表現欲都很旺盛。
今日朝堂上除了一乾國家大事之外,同時公布了另一件事,皇帝下詔求賢,將要舉行製科考試,而張岱所應之科三天後便要舉行。
這關係到他能否順利解褐出仕,他自然不敢怠慢,所以在酒宴上也沒有待太久,眼見到同年與好友們都融入的不錯,於是他便先起身告退,歸舍休息,養精蓄銳準備幾天後的製科考試。
回到集萃樓居室裡,張岱卻留意到英娘和阿瑩母女情緒都有些不對,於是便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阿郎,主母太過分!她竟……”
阿瑩聞言後便神情忿忿的將主母鄭氏那一通折騰講述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