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歲歲走出凱福飯店門口。
赫然發現找她的,是梁富昌。
剛走下汽車,看見她時,生意人一雙精明的眼耷拉下來,神色陰沉。
“溫氏大莊園的地契,給你就算了,我大度,不跟你計較,怎麼曼如手裡夜上海大飯店的店契,你也要搶走?”
提到這件事,梁傅昌就是一股火氣上來,恨不得立刻打死眼前的孽障。
那可是穆宴送給梁曼如的飯店,日進鬥金,還是滬市各路權貴富豪最愛光顧的場所,帶給他不少人脈和機遇。
如今卻落在了梁歲歲手中,以後他半塊大洋的好處也撈不到。
杏花樓大飯店和寶昌銀樓加起來,都比不上夜上海大飯店收入的三分之一。
梁富昌隻能看著白花花的大洋,流進梁歲歲腰包裡。
光想一想,就差點沒把他氣死。
梁歲歲見他臉色像吃了坨大的一樣難看,心情很好:“那是穆宴送給我的賠禮,有意見,你找他去。”
“什麼賠禮?還不是你見穆少將寵愛曼如,眼紅她,心生嫉妒,又哭又鬨,逼著穆少將給你好處。”
“她是你妹妹,你就不能讓著她點?曼如比你乖巧懂事,更比你有孝心,你除了一張臉,哪點比得上她?”
梁富昌冷著臉,怨毒不已:“不仁不孝的玩意,當初就不該把你生下來!但凡你還有半點孝心,就不該從我手裡,拿走這些東西。”
拿孝道壓她?
實在是可笑。
父慈才能女孝。
一個隨手就能把她賣掉的父親,她還孝順什麼?
事情過去了很久,可梁歲歲還記得那股侵入骨髓的寒意。
溫媛身體一直虛弱不堪,常年躺在床榻上休養。
梁富昌借口為溫媛找了個神醫,把她騙到一個富麗堂皇的院子。
等她走進擺滿金菩薩的華麗奢靡屋子,房門哢嚓反鎖。
見勢不妙,她立即拿起沉重的紅木座椅,哐哐砸爛雕花窗欞跳到走廊上,一路狂奔,才從後花園的角門逃出去。
但凡她遲疑片刻,沒有逃出生天,早就變成地獄裡冤死的亡魂。
據說買主是個殘忍,有暴力傾向的老頭軍官。
每個月從他的房裡,都會拖出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姑娘扔到亂葬崗。
死狀淒慘,渾身沒有一塊好肉。
梁富昌為了利益,親手把她送到如此殘暴不仁的老頭手裡,就沒想過讓她活下來。
梁歲歲以牙還牙,冷笑道:“從你把我賣掉的那天起,在我心裡,父親就已經死了。”
“另外,今日你不把地契店契給我,等穆宴找上門的時候,我保證你會失去更多。”
“你在威脅我?”梁富昌氣的兩邊太陽穴鼓脹,青筋一根根冒出來,指著梁歲歲,怒火衝天。
“我隻是給你提個醒。”梁歲歲淡聲道。
語氣淡然平靜,卻帶著難以言喻的懾人氣勢。
梁富昌撞到她凜冽的眼睛,臉色變了變。
穆宴殺伐決斷,說一不二。
一旦忤逆他,沒有把店契交到梁歲歲手裡,隻怕曼如會被他厭棄,討不到半點好。
甚至曼如嫁給他這件事,也將變成未知,反而虧大發了。
衡量了好幾分鐘,梁富昌不得不妥協。
朝身後的周管事擺了下手,滿目厭憎:“都給她。”
周管事轉身拿了個簡陋的木盒子,狗仗人勢,臉色跟梁富昌一樣陰沉,隨手扔在梁歲歲腳下。
“哎呀,大小姐,對不住了,我一時手滑,沒拿穩!”
梁歲歲也不氣惱,鳳眸微挑,眸光逼人:“撿起來!”
周管事恭敬看了眼梁富昌,得到他的暗示,陰惻惻地笑了。
“大小姐,你彎個腰,一伸手就能辦到的事,又何必為難小的?”
梁歲歲淡聲一笑。
一個狗腿子刁奴,吃了熊心豹子膽,也敢為難她。
抬手就是一巴掌扇過去。
啪!
疾風從周管事耳邊扇過,半邊臉驟然銳痛。
他捂著被打的臉頰,眸底閃過難堪,氣得臉紅脖子粗:“大小姐,我可是老爺的人,你憑什麼打我?”
梁歲歲眼底含霜:“就憑我是主子,而你,隻是個低三下四的奴才。”
周管事動了動嘴,還想叫囂,驀然眼前一道黑影壓頂,冰冷如蛇的槍口頂在他腦門。
“撿起盒子,向歲歲下跪認錯。”
穆宴盯著周管事,英俊眉眼刀刻般冷硬,一身寒氣。
“彆彆彆,穆少將您千萬彆開槍。”周管事嚇得心臟一縮,兩腳發軟,噗通跪在梁歲歲腳邊,邊磕頭邊認錯。
“大小姐,對不起,都是小人的錯,小人以下犯上,罪該萬死,您大人有大量,求您放過小人這一次!”
周管事磕頭道歉了半天,見梁歲歲還是沒發話,眼神一狠,啪啪啪啪,狂扇自己耳光。
“大小姐,對不起,是我犯賤,沒認清自己的奴才身份,求求您發句話吧,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梁歲歲垂眸,見他把自己打的鼻青臉腫,眼角都腫的睜不開,稍微滿意了。
嫣然紅唇冷冷開口:“盒子。”
“是是是,小人馬上照辦。”周管事點頭哈腰,趕緊撿起木盒,吹乾淨灰塵後,舉高胳膊,恭恭敬敬遞給她。
生怕遲個半秒,穆宴就一槍崩了他。
梁歲歲接過木盒,放進手提袋裡,轉身要走,被穆宴修長健臂一把拉住。
逡黑目光落在她臉上,眸色深深,想說的話太多,一時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梁歲歲甩開他的大手,唇角淡淡地揚起冷笑。
“有話說話。”
穆宴被甩的愣了下。
兩秒反應過來,失笑了聲,以為她氣還沒消,還在跟他鬨脾氣。
低頭湊過去,溫柔哄她:“歲歲,你先彆生氣,聽我說完。”
“這幾天軍營連接發生暴亂,我吃住都在駐地,沒有時間回來陪你,以至於你被穆司野欺淩了,身邊隻有京淮儘心儘力保護你,我卻隻能通過報紙上的報道才知道,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梁歲歲聽他抹黑穆司野,淡漠的表情又冷了兩分:“你也說了,阿淮會儘全力保護我,所以,有你沒你都一樣。”
穆宴聽完,沒有想彆的,依舊認為她心裡有氣,故意說些違心的話刺他。
不僅沒有動氣,反而軟了嗓音,帶著一絲刻意的哄勸:“等十天後我們大婚,我帶你去港城度新婚蜜月,那裡很繁華,美食遍地,維多利亞港夜景超美。”
梁歲歲隻吐了兩個字:“不去。”
“那京城呢?還有南城,杭城?”穆宴挑眉含笑。
梁歲歲根本不想搭理他,徑直往前走。
穆宴突然想起半個多月之前,她說過有份禮物送給他。
連忙大聲喊她:“歲歲,你送我的禮物,說好給我的大驚喜?!”
梁歲歲沒有回頭。
大半個月了,自己沒有親自去給穆夫人開藥方,熬藥,按摩。
算來,穆夫人該到了更難熬的時候。
穆宴本就因為軍營暴動的事搞得焦頭爛額,再加上穆夫人疼痛起來胡攪蠻纏,隻會讓他以後的日子,過的雪上加霜。
梁歲歲唇邊,無聲揚起一抹笑:“已經送去了玫瑰公館。”
穆宴聽罷,眉眼微動,含著說不出的欣喜。
他就知道,歲歲愛他,答應他的事,一定會做到。
穆宴腳步邁動,正要去追她,猛然被跨步而來的梁富昌攔下。
“穆少將,曼如那天晚上差點被送進警察署監牢,受了驚嚇,很不舒服,人還在法國醫院躺著,吃不下睡不著,她還懷了孩子,您能不能抽個空去陪陪她?”
“不舒服,就找醫生治療,我是醫生嗎?”
穆宴看著梁富昌,眸底盤旋一股陰冷:“彆動不動拿孩子來威脅我,我這人最恨威脅!等我跟歲歲結了婚,想要多少個孩子都有,梁曼如肚子裡的孩子,我還真不稀罕!”
梁富昌臉色一白,麵色驟然變:“穆少將,聽您的意思……您是不打算迎娶曼如進門了?”
“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娶她?”穆宴挑挑眉,冷聲嗤笑,“從始至終,我想娶的人,隻有歲歲。”
梁富昌渾身一怔,手腳漸漸發冷。
眼見穆宴急著去追梁歲歲,對梁曼如沒有半句關心的話,甚至連三個月的孩子都不想要,眉頭越皺越緊。
匆匆帶上周管事坐進汽車,嘶吼著嗓子,吩咐司機:“去法國醫院,立刻,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