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眾婆子丫鬟協助下,王熙鳳對榮國府各房各屋進行抄檢,先從太太們開始,再到奶奶、姨娘們。
抄檢的第一個就是賈母。
薛寶琴也跟著來,眾婆子知道老太太是姑娘們的主心骨,因此都不敢太放肆,隻略略清點,記上賈母院子內各處財物,也就離開了。
到了其他太太、奶奶們那裡,眾婆子就不敢再疏忽,非得翻出每一樣東西,問過丫鬟們東西是否齊全,才肯罷休。
大觀園內,由李紈領著人對園內姑娘們進行抄檢,因姑娘們尊貴,都隻是略清點財物,也就算了,斷不會翻箱倒櫃的搜。
迎春才剛送走大嫂子,忽有丫鬟報母親來了,她忙出去迎,將母親迎入內室,再給她奉茶。
邢夫人問她道:“方才大奶奶來了?”
迎春忙答:“大嫂子才剛帶人來查驗,將屋內財物記在賬上,如今已走了。”
邢夫人看她兩眼,因說道:“你這麼大了,如今府內亂翻了天,你又僥幸得進宮去,是半個妃子,留著姑娘小姐的身份,寶丫頭管家也得來問過你。
偏你不爭氣,也不知道顧恤家裡,你爹還在外頭,這也罷了,剛才家裡被那婆子翻來找去,連放床頭的一塊手帕也被她們拿出來記上,你也不知道為家裡說說話!”
迎春低著頭擺弄衣角,半晌才答道:“抄檢的事是聖旨,何況也是在林妹妹屋裡大家商議定下的事,我縱然開口,又能改變什麼?”
邢夫人道:“你可曾開口?!”
迎春不答。
邢夫人恨鐵不成鋼,“平日裡你就是這樣,遇著什麼事都躲起來,如今寶姑娘叫上你去管家,你又是一聲不吭的,你娘我如今跟粗使丫鬟吃一樣東西,我丟了臉,難道你臉上就好看?”
一旁的司棋聽不下去了,笑著道:“太太也知道,抄家是聖旨,各人不分尊卑貴賤,也是聖旨。”
“胡說!”邢夫人對她怒目相視,“姑娘是不是被你們給教壞了?聖旨說不分貴賤,但你是進宮了的,憑著這身份也該尊貴些,我作為你的娘,豈能跟丫鬟們一樣?”
她又朝迎春說道:“林姑娘一張嘴,就給寶玉送去幾樣衣物,皇上也不曾怪罪下來,你若開口,許你娘還用以前的吃穿,她們會不依你?縱然減去一半,也比現在強。”
繡橘道:“二太太和薛姨媽也沒有。”
邢夫人冷笑道:“她也有女兒初進宮裡?薛姨媽隻寶姑娘一個女兒,如今管著園子,便是悄悄給她吃穿,彆人又怎能知道?”
見丫鬟要跟太太吵起來,迎春忙說道:“我平日裡的吃穿用度,送一半去給母親也就是了,何苦為這生事?”
邢夫人的臉色才好看一些。
“姑娘,這可使不得!”
司棋反對這一做法,說道:“姑娘的優待,是因入宮得了皇帝的賞賜,如今怎好轉送給彆人?”
邢夫人臉色難看,欲要斥責她,司棋往前一步,眼睛直直看她:“太太既說,姑娘進宮了,是半個妃子,太太怎還敢在姑娘麵前擺架子,叫姑娘來給你奉茶?!”
繡橘反應過來,忙也說道:“正是呢,按上回貴妃娘娘回來省親的規矩,該是太太進來拜見,給姑娘磕頭行禮才是,如今姑娘卻是站著,你反倒坐著了!”
兩人一人一句話,令邢夫人屁股下像長了根尖刺,再也不敢安穩坐著,忙略略起身,叫迎春坐下。
又不好罵這兩刁婢,怕她們說出更難聽的,叫她當場給迎春下跪才肯罷休,那時她不跪也得跪!
因小心翼翼的說,語氣也緩和了,問迎春:“你和雲姑娘進宮裡……皇帝可曾許諾給你們封妃?”
迎春第一次見到嫡母和她這樣說話,心裡頭難免有些高興,抿了抿唇,半晌才紅著臉,指了下自己的唇瓣,小聲道:
“他親了我們一口……”
邢夫人驚住了,司棋和繡橘也是頭一次聽說這事,也都詫異,姑娘瞞得可真好!
“既、既然這樣,那這事大約也準了。”邢夫人臉色大大緩和。
換做是彆的男人,在姑娘未出閣前親她嘴,外人罵也罵死了這對奸夫淫婦。
但親迎春的卻是皇帝,哪能一樣?
閒坐一會後,邢夫人便走了。
司棋笑著道:“她先前對姑娘不聞不問,如今又拿出嫡母的架子來,怎能讓她稱心如意?姑娘就該這樣,屋裡的婆子誰敢再欺瞞賣弄,就拿出妃子的身份來,叫她們再不敢對姑娘欺三瞞四。”
迎春不曾說什麼,但心裡也是高興的。
仿佛她有了皇帝嬪妃的身份後,往日裡煩心的事就都沒了。
過了不知多久,有婆子從外邊回紫菱洲,笑道:“趙姨娘鬨起來。”
繡橘問:“她鬨什麼?”
“還不是抄檢的事,從她家裡翻出幾百兩銀子,林之孝家的也不曾拿走,隻記在賬上,她就尋死覓活的吵嚷起來,鬨得很不好看。
三姑娘去勸她,她又撒潑打滾的,說什麼環哥兒在外頭受罪,蘭哥兒卻在宮裡享福,叫三姑娘進宮去……把三姑娘都給氣哭了。”
探春是趙姨娘的親生女兒,眾人往日都知道趙姨娘的品性,也都納悶,她怎麼生出探春這樣有才乾識大體的女兒。
“四姑娘來了!”有丫鬟來回。
迎春在屋裡等她,見到惜春進來後,笑著道:“今兒怎有空來我這做客?是婆子抄檢吵鬨到你了?”
惜春對二姐姐說出這句話感到有些奇怪,她素日是不理會這些的。
“倒不是,她們抄她們的,與我沒乾係,我家裡不曾有什麼不乾不淨的東西。”
惜春坐下後說:“我嫂子來跟我說,叫我找個機會進宮給皇帝謝恩,因皇帝特意給我免了受到的牽連,許我仍住在園子裡。”
迎春想了會,說道:“原是該進宮謝恩,你若想去,我叫人跟寶妹妹說一聲,下回進宮帶上你。”
惜春臉一紅,搖頭道:“皇帝政事繁忙,豈能有空召見我?姐姐下回進宮,幫我道謝也就是了。”
迎春便答應下來。
惜春又坐了一會,才告辭走了。
司棋送她出門,望著惜春嬌小身影逐漸遠去,忽然想到,若是她和三姑娘也都進宮去,賈家的四個姐妹可就都在宮中伺候皇帝,那時又會是怎麼樣熱鬨?
還是她們怪難為情的,四姐妹一起給皇帝在後宮在妃子。
如今迎春卻是肯定進宮的,她都被皇帝親了小嘴,隻等皇帝召幸到她。
……
回暖香塢的路上,丫鬟入畫悄悄道:“二姑娘叫姑娘入宮,姑娘怎不答應?”
“我為什麼要答應?”惜春年紀小,聲音也清脆,說的話卻很是冷淡:“園子裡姑娘小姐奶奶,哪個模樣才情不比我好?我何苦入宮去尋不自在,眼下東府也沒了,我隻在園子裡住著,隻圖乾淨省事。”
入畫見她這樣,也不好說什麼。
惜春又道:“按聖旨,你們也不必再伺候我,各人隻管去做各人的事。”
說話時,正好見著邢大姑娘走來,惜春因此閉了嘴,遠遠的避開她,回家去不提。
邢岫煙也見著了她們,素日和惜春不大來往,因此也不過去問候,徑直往東走,來到了櫳翠庵。
入了庵內,一身灰僧袍的妙玉正在東禪堂內坐禪,一眾小尼姑和丫頭們都不見了蹤影,隻她一人。
雖是樸素的僧袍,卻也將妙玉玲瓏身段給襯托出來,僧衣內圓鼓鼓的,偏腰肢又細,白皙漂亮的臉龐以一身素衣襯托,真可謂天生麗質難自棄,便是僧衣也動人。
“你來做什麼?”
妙玉睜開眼,見到是她後,便又闔上眼睛,淡淡的問道。
岫煙笑道:“我怕你被抄檢後心裡不自在,來跟你說會話。”
妙玉冷笑:“我為什麼不自在?”
岫煙知道她怪癖的性子,如今見她穿著從不穿過的灰色尼姑衣裳,更是猜出她心裡想什麼。
因笑道:“皇帝未必知道櫳翠庵有你這樣的人物,若是他知道你身具才華,又樣貌不俗,定會赦免櫳翠庵,不至於叫人來玷汙了這處清靜地方。”
妙玉聽了,雖臉上仍淡淡的,岫煙卻看出她心情好了許多。
不禁一笑。
妙玉為人極為清高,最厭與俗人來往,行事追求高雅脫俗,不跟常人等同。
如今櫳翠庵被皇帝輕飄飄的一句話,順帶著一起抄檢,妙玉豈能好受?
她在意的不是庵內她那些昂貴俗器,而是皇帝待她的不同。
園子內有湘雲、迎春、黛玉、寶釵四人與眾不同,連四姑娘惜春也被照顧到了,偏妙玉沒有,被皇帝一道聖旨,和其他姑娘、太太、奶奶們一起被抄家。
這讓自視清高,不與俗人相同的妙玉,如何不惱?
換一句說辭,皇帝不知道櫳翠庵有她妙玉這號人物,故而沒優待她,妙玉心裡方才能放下。
岫煙笑著入座,“你呀,這性子也該改改的,哪日皇帝來園子裡,見你這樣清高,怪罪下來就有你受的。”
妙玉笑道:“皇帝還能來我這庵裡?少說些沒來由的話,去給我倒杯茶來。”
岫煙雖是客,卻相當於妙玉半個弟子,妙玉因此能使喚她。
岫煙一邊倒茶,一邊笑道:“若是皇帝來了呢?你那五年前收集的雪水還有沒有?留著給皇帝喝。”
“還有些,我舍不得喝,來京城沒幾年,原先在蟠香寺的許多東西也舍不得帶來。”
二人說著閒話,不知不覺天色暗了,一眾丫鬟婆子卻都不來伺候,妙玉便自己去燒火做飯。
幸好,她離家在寺裡住了多年,已不是嬌貴的小姐,能照顧好自己。
岫煙輕輕一歎,知道這些丫鬟們因妙玉怪癖,都與她關係不怎麼好。
找個機會,跟寶姑娘她們說一聲,看能不能給兩個小丫鬟伺候妙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