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敬殿。
楚延看著手中奏折,是奏請將抄家的人流放到邊關,因前些日邊疆才安定下來。
看到奏折,他倒是想到了一個人,因問身旁伺候的太監:“朕聽說了件事,清河公主先前準備要嫁安遠候的兒子?”
那太監忙回:“公主跟安遠候兒子定有婚姻,聽聞在陛下入京前,皇後娘娘想送公主出宮。”
“嗯。”
楚延點頭,吩咐道:“去跟清河說一聲,朕去她那用晚膳。”
太監趕忙去傳旨。
說起來,新皇上有些習慣跟故順皇帝們不太一樣,喜歡去各宮妃子處,或與她們吃飯,或臨幸她們,而非將妃子們召來臨敬殿。
雖說也有召妃嬪來臨敬殿。
每天晚上究竟是召妃子們來臨幸,還是去各宮,全看皇上心意,太監們也摸不清他喜好。
傍晚時,楚延來到毓慶宮。
清河公主早已攜眾多小公主們在宮門外等候,見他來後,一起跪在拜墊上迎接,她那嬌嫩清脆的嗓音與小公主們童聲混雜在一起:“恭迎陛下。”
“平身吧。”
楚延道,等公主們起身,他才打量了下清河。
她今晚特意裝扮了一番,簪鳳高髻,端莊華貴,白皙脖頸間係著一條珍珠項鏈,穿著齊胸衫裙,恰到好處的襯托出她盈盈一握的胸襟。
楚延笑道:“清河今日打扮得很漂亮。”
清河臉上微紅,低下頭去,卻見他直接走進去了。
她一時有些失落,之前他總是握著自己的手,今日卻沒有這樣做。
楚延在殿內坐下,目光看向那幾個四五歲到七八歲不等的小公主,見她們小臉蛋上都有些惶恐,於是說道:“你們下去罷。”
她們乖乖退下了。
清河多吩咐她們一句:“你們在屋裡練字,等會子我再去看你們練得如何。”
“是,姑姑。”小公主們又行了一禮,方才退下。
一旁的宮女漱玉悄悄看向皇帝,見他沒生氣,才放心一些。
公主不知道何為侍寢?
皇帝來到她寢宮,大約是要降恩臨幸於她,公主豈能再說等會子還去檢查小公主的課業?
公主到底是未出閣的姑娘,不知道這些……
在漱玉碎碎念時,楚延喝了口茶,問清河道:“清河最近在宮裡過得可好?”
兩人的關係到底是有些微妙。
楚延是害得她國破家亡,父母、兄長、親戚被囚的仇人,但也是降恩於她,饒她一命,再賜她榮華富貴,納她為妃的恩人,是她將來的丈夫。
清河那張秀麗柔美的小臉上,神情複雜,半晌才輕聲回道:“多謝陛下關心,奴過得尚好,每日給老太妃、母親、嫂子請安,閒暇跟秦妃聊天,或去禦花園走走,聊以解悶。”
又笑道:“雲姑娘、寶姑娘她們進宮時,我就跟她們說會子閒話,陪她們逛一逛皇宮。”
楚延點頭,“跟同齡的女孩兒們去頑,比一個人悶著要好。”
說著,看向她:“聽說,皇後想在進城的時候將你嫁出去?”
清河秀氣的小臉上原本還有笑容,聽到他的話後,嚇得花容失色,慌忙站起身,低著頭不敢回話。
楚延若有所思:“朕想起來了,你之前說自己被許配給了安遠候的兒子,今生不願再嫁他人,還曾經求朕放你出宮去。”
清河心中大亂。
這話是她在楚延剛入主皇宮時說的,那時她還未從亡國之恨中回過神,因而說出那些氣話。
可隨著之後,楚延將她父母安置到宮中,處置完順朝宗室,她也漸漸意識到,得罪他,父母兄長侄女等人都將遭難,因而早已熄滅了離宮的念頭,隻等著哪一天被他封妃。
但如今,皇帝卻舊事重提,還追究她要逃離皇宮的罪責。
“你現在還想出宮嗎?”楚延笑了下,眼前的清河公主秀麗淑婉,比大家閨秀還高一級,是皇家養出來的尊貴公主。
“你隻管說出心裡話,我又不會吃了你,你怕什麼?”
楚延說道。
被他這麼一說,清河心裡的畏懼少了許多,卻又覺得心裡酸澀,因賭氣忍著淚水說道:“即便我說想出宮,陛下又會準許我離開不成?倒不如不說!”
楚延笑道:“公主還有膽氣說出這話來,倒讓我刮目相看……這樣吧,我把你那安遠候未婚夫叫進來,你見了他後若還想跟他成親,朕就讓你們一起流放到邊疆,如何?”
清河心底裡的脾氣也被激起來了,她到底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從小到大都沒受過什麼氣,因此鼓著嘴,硬是說道:“陛下隻管叫進來,若是他肯,我今晚就和他走!”
楚延於是吩咐下去:“帶公主的未婚夫來,不必給他更衣梳洗,來時什麼樣,見朕時候就什麼樣。”
清河心裡一顫,他真的叫安遠候兒子進宮來見她?
一時心亂如麻。
皇帝卻不緊不慢的,叫人送膳上來,叫她入座一起吃。
“這幾道菜是公主喜歡吃的?都是什麼做的?”
楚延問旁邊的宮女。
清河抬起頭,看向漱玉,她的宮女與她對了下眼神,忙回答皇帝:
“公主愛吃些清淡的,這道據傳是宋朝菜肴三脆羹,是用竹筍、蘑菇及枸杞嫩芽清炒後再熬湯。這道蓮房魚包,是用鱖魚肉塞入蓮蓬孔洞,蒸熟後再端上桌……”
漱玉依次介紹了幾樣清河公主愛吃的菜。
今晚是皇帝提前下旨來這裡吃,因此菜肴是兩人平日裡愛吃的菜。
“公主吃得雅致。”
楚延朝清河笑道:“趁現在多吃些,將來要是跟你丈夫流放到邊疆,可吃不著這些宮廷美食了。”
漱玉忍不住低聲笑起來,她看出了皇帝用意,不知公主看出來沒?
清河還在賭氣,偏不吃這些她往日愛吃的,筷子專往楚延愛吃的菜上夾!
一頓飯吃完,過了約小半個時辰,有太監來稟報:“陛下,故順朝安遠候兒子梁琦到了。”
楚延於是帶著清河公主,從後殿去到前殿,叫她坐在屏風後,又命人抬來一麵鏡子,讓她能看到她那未婚夫的樣子。
片刻後,梁琦被帶了進來,跪在離楚延兩丈外的地上,恭敬的磕頭。
“……”
清河見到了她原本的未婚夫。
他不高,長相也不怎麼英俊,平平無奇的樣子,因被抄家了,身上已完全沒有一點侯門公子的氣度,胡須邋遢,頭發淩亂,比她出宮在街上看到的平民百姓都還要淒慘。
這樣的人,是她未婚夫?
她跟這樣的男人流放到邊關,與他成婚?
清河被楚延抱在懷中親過,大約知道一些男女之間的事,可想到被這鏡中的男人抱著,她就一陣強烈的不適。
她未來的丈夫不該是這樣的!
“聽說,你跟清河公主有婚約?”楚延坐在楠木雕龍椅子上,淡淡的問跪在地上的梁琦。
“回陛下,奴才確有跟公主有婚約,陛下安民靖亂,聖明神武,奴才不敢隱瞞!”
先回答再是稱頌,清河反倒不覺得奇怪,許多人麵對皇家都是這樣溜須拍馬的。
楚延又問:“聽聞在入城前,皇後曾派人到你家,欲要將清河公主下嫁於你,可有此事?”
梁琦瘦削的臉上慘白一片,忙磕頭:“回陛下,那日宮裡突然派人來奴才家中,說要將十七公主嫁來我家,我父親以婚期未到為由拒絕了。奴才所言句句屬實,陛下聖裁!”
楚延點頭,“那時朕還未入京,皇後擔心我屠殺宗室,欺辱公主,故而想將公主嫁給你,雖也被抄家,但好歹能保住性命。”
梁琦再磕頭:“奴才不敢隱瞞,那時奴才家裡亂成一片,不敢與皇室公主沾上半點關係!”
藏在屏風後的清河,暗暗的冷哼一聲,可見這個男人是靠不住的。
楚延笑道:“公主卻是從一而終的人,她與你有婚約,就一心想要嫁給你,現在朕問你,你還敢娶公主嗎?”
清河被這一席話說得心中無比酸澀,這確實是她說過的話,可那時隻不過是氣話,他親了自己,又解了她裙子,看她貼身的褻衣,他還說這些話……
“奴才不敢!”
梁琦磕頭說道。
楚延起身走到屏風後,朝清河笑道:“你如今還想嫁他不?”
清河忍著淚道:“皇上既這樣說了,我、我嫁他就是……奴婢多謝陛下開恩!”
她心裡盈盈的行禮,雖心裡一股子委屈,皇家公主的儀態卻不曾丟失。
看了看她,楚延慢悠悠道:“你若是出了這屏風,朕就準許你和他一起流放到邊關!”
他不提邊關還好,再提起這個,清河心中那股幽憤越加強烈,忍著淚再行禮,一言不發的往外走。
可每走一步,腳下都重若千斤。
離開皇宮,從此再不能見到父皇母後,再沒有皇宮裡的錦衣玉食,還要跟著那沒擔當的男人,皇帝也不要她了……
走了三步,清河還是忍不住回頭,一雙清瑩眼眸中淚光點點。
不肯再走了。
楚延淡淡道:“回來。”
清河既不回來,也不往外走,就隻站在原地,倔強又委屈。
這幅可憐模樣讓楚延為之一笑,伸出手去,將她拉回來,一隻手摟住她纖細腰肢,另一隻手給她擦淚,笑道:“我跟你逗著玩的,你還當真了,就算你走出屏風,我也把你拉回來。”
他看中的人,豈能輕易逃脫他手掌心?
被楚延摟著腰肢,清河“哇”的一聲哭出來,撲入他懷中,纖細香肩一抽一抽的哭泣。
屏風外的梁琦愕然,隱約猜到,是他未婚妻清河公主在裡麵。
“好了好了,彆哭,再哭都不漂亮了。”
楚延哄著她道。
清河抬起淚眼,聲音柔和下來,也羞紅臉說:“我、我也隻是跟你賭氣,我並不想離開你……你下回不要趕我走,我留在宮裡頭做你妃子。”
少女發自內心的話語最是動人。
楚延望著她秀麗柔美的小臉,低頭親了親,手往下摟住她腿彎,將她攔腰抱起來,大踏步的往後殿走。
清河羞得埋首在他懷中,玉手緊緊抓著他衣服,大約知道他是要將自己帶回後殿去寵幸……
“陛下,饒奴才一命!”
梁琦猛地喊起來,不斷磕頭,知道錯過就再無機會求情。
楚延腳步不停,隨口道:“你們家改為流放嶺南。”
流放嶺南比去北方守邊好上許多。
“奴才叩謝皇恩!”梁琦大喜過望,再次磕頭。
他再抬起頭時,隻隱隱看到高大的大乾皇帝,正懷裡抱著一位身著宮裙的姑娘,大約就是他曾經的未婚妻清河公主。
梁琦心中隻能苦笑。
他曾經的未婚妻清河公主,被皇帝攔腰抱著,他隻能看到未婚妻公主的一縷高髻秀發,以及她一雙小巧繡鞋,隨著皇帝走路,他未婚妻公主的一雙小腳也在一晃一晃的,許是在皇帝懷中緊抓他衣物。
不多時,兩人就從穿堂離開了後殿。
見皇帝如此急切抱著公主走了,梁琦豈能不知道,他曾經的未婚妻,今晚是要被皇帝臨幸,承歡龍床。
而他,卻隻能被流放到嶺南,真可謂命運無常,叫人無可奈何。
“奴才恭送陛下!”
梁琦再度磕頭,隨後被太監帶走,離開了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