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
平兒從外麵回來,掀了簾子走進裡屋,正想跟二奶奶說話,卻見她吃了一驚,把手裡東西王身後藏。
平兒噗的笑起來,用手捂著嘴轉過頭去。
王熙鳳臉上紅了,卻也惱她進來,高吊兩梢的柳葉眉一擰,因罵道:“小蹄子走路躡手躡腳的,存心要看我笑話不成?”
平兒笑著說:“奶奶說話彆大聲,留心被人聽了去,我被奶奶罵幾句倒也罷了,外人要是疑心奶奶在屋裡繡些什麼臊人的東西,豈不是是我的罪過?”
鳳姐冷笑:“好個嘴巴子厲害的丫頭,到底是給皇帝侍寢過的。”
平兒止住笑聲,埋怨道:“奶奶這兩日總拿這事,知道的呢,說奶奶心生豔羨,也動了心思,不知道的那些小人,還隻當我想主仆顛倒,要奶奶反過來伺候我似的。”
聽了她說的話,鳳姐笑罵道:“少學我說話,你又不是那學舌的鸚哥,說這些叫人惡心。”
平兒也笑了,回她道:“我才去問了寶姑娘和林姑娘,今年端午節仍按原來的過,寶姑娘說,今年人少了些,按往年的一半來花銀子也就夠了。”
王熙鳳自嘲道:“今年倒是不必給人送禮了,隻送兩份禮進宮裡就成。”
說著,她把剛才藏起來的東西拿出來,兩隻手捧著繼續做針線活。
平兒看一眼,奶奶手裡做的,正是聖旨裡要她親自繡的肚兜,奶奶從絲綢上裁了一塊菱形布料,繡字比繡圖案容易些,第一個“鳳”字將要繡出來了。
“這幾日繡這件東西,我眼睛都花了。”
鳳姐故作淡淡的說道,兩隻手仍在繡字。
平兒坐下來看她繡,因笑道:“我才剛進來時,見奶奶坐在椅子上低頭繡東西,一時誤以為奶奶還沒嫁人,仍跟以前一樣在家中做女兒家的針線活。”
鳳姐笑道:“你這是誇我年輕呢?”
“奶奶可不就是年輕媳婦?才生了巧姐。”
“你要是閒著沒空,來替我繡一會,我好休息。”
“這可不成,我替奶奶繡了,就是抗旨不尊。”
“呸,你不說我不說,還有誰知道這起事?”鳳姐抬眸看她,“該不會是你想暗地裡跟皇帝告我的狀,好顯得你是皇帝的妃子了!”
平兒正欲說話,有丫鬟到門外說道:“奶奶,珠大奶奶來了!”
鳳姐臉色都變了,忙起身將手中還未完成的“鳳奴有罪”肚兜給塞到床上被子裡,這要是被李紈瞧見,她臉還不知要往哪擱!
片刻後,李紈走進來,鳳姐起身迎她,笑道:“大嫂子今兒怎麼有空來我這了?”
見到她,李紈有些許驚訝,但很快掩飾住,也笑道:“你平日裡都在外邊忙,怎今日有空待在家?我來找平兒有些事,園子裡要添一些花草,想跟你商量下。”
鳳姐笑道:“大嫂子如今管著園子,隻管做主就是。”
李紈道:“太太雖不管家了,可花草的事原是你們管著,我來問下看先前是怎麼做的,把你平兒借我一會。”
說著拉上平兒去了。
鳳姐送她出門,回身繼續翻出肚兜來繡字,在心裡又把那皇帝給罵幾遍,竟叫她繡這種羞人頑意兒!
繡字也就罷了,令她更為煩惱的是,那皇帝既臨幸了平兒,又命她繡這閨中物,怕是哪日要她穿上給他看,那才是折辱人!
該死的狗皇帝,真不愧是造反得來的天下,想出了這些臊人的手段來欺辱人,姑娘們進宮,還不知道要遭什麼罪。
李紈和平兒一徑來到大觀園。
“大奶奶說的是哪一處的花草?”平兒問道。
李紈稍猶豫了一會,才笑道:“我是有事找你,才跟你奶奶說了個謊。”
平兒也笑了,問:“大奶奶有什麼事還要瞞著我們奶奶。”
“是宮裡的事。”
李紈說道,平兒有些訝異的看向她,見大奶奶不施粉黛的臉上微微泛紅,才想起來聽素雲提到過,大奶奶與皇帝同遊了一次禦花園。
她頓時明白了,放低聲音問:“後日林姑娘和雲姑娘一起進宮,大奶奶想跟著去探望蘭兒?”
恐怕探望兒子是假,跟皇帝見麵是真……
李紈知道瞞不住她,卻又想維持臉麵,“我在家裡沒事情做,原本在園子養育蘭兒,老太太和太太跟前也不用我伺候,如今蘭兒在皇宮,我怎能不掛念他?”
平兒點頭道:“正是,大奶奶要進宮,仍跟著姑娘們去就是了。”
李紈笑道:“我來問你,你還推脫不答。我問你,你去還是不去?”
平兒臉上一紅,倒有些不好意思:“我上回進宮是要替二奶奶請罪,這回又進宮做什麼?”
“做什麼,自然是得皇帝寵幸,從此當上妃子。”李紈笑道。
平兒半晌說不出話來,李紈見她實在不好意思跟進宮去,也隻能罷了。
她要走時,平兒才說:“大奶奶隻管入宮去,皇上不是薄情寡恩之人。”
李紈看向她,平兒又臉紅著說道:“我、我上回承恩……皇上賞了我許多東西,還下旨給我換了一頂轎子,可見皇上記著召幸過的女人,大奶奶隻管放心。”
話裡意思是,叫她大膽進宮,不必畏懼太太問責,將來皇上會給她封妃子,太太再不敢說什麼。
李紈素麵朝天的臉上也紅了,猶豫著說:“我先前害怕,隱瞞了自己的身份,等被皇帝抱在懷裡……如今不好再說出來,後悔也沒用了。”
平兒想了一會,看了看大奶奶未施脂粉,卻仍嬌豔的臉,羞笑著說道:“你放心,侍寢時候在皇上耳邊輕聲嬌語的求饒,伺候陛下滿意了,陛下定會饒恕你這欺君之罪。”
這等閨中私密話說完,平兒忙轉身就走了,留下李紈心裡砰砰直跳,想到了那晚上禦花園被皇帝摟在懷中親吻,身子竟是一酥,腦海中的念頭再也止不住:
她這次,還進宮去。
她實在獨守空房太久,又被皇帝強行勾起春情,叫她輾轉難眠。
——
黛玉湘雲進宮之事,很快傳開來。
姑娘們進宮次數雖多了,可每次進宮,仍舊牽動不少人的心。
早晨,眾姑娘們給老太太請安時,賈母看向黛玉湘雲兩人問道:“你們明日裡又要進宮了,可還有彆人跟著去?”
湘雲想到了李紈,看她一眼,卻並不說出口,因李紈給她說了,這回進宮是悄悄去的,不要驚動老太太和太太。
黛玉問道:“姊妹們可還有誰要進宮的?”
屋內的年輕姑娘們不少,迎、探、惜姐妹三人,釵、琴二人,邢大姑娘也在。
迎春向來逆來順受,若是賈母或邢夫人叫她進宮,她就聽命進宮去,若是不叫,她是不會主動提的。
惜春年紀是姊妹中最小的,平日雖也跟姊妹們頑,卻不怎麼愛說話。
寶釵寶琴才剛入宮過。
能問的,就隻有邢大姑娘。
邢夫人也在,因素日裡見迎春實在懦弱,明明是和湘雲頭一批進宮的姑娘,卻什麼都沒撈著,既不管家,也不受寵,每日裡跟個木頭似的待在紫菱洲家中,指望她進宮受寵,還不如指望她娘家人。
想到這,邢夫人朝邢岫煙笑道:“丫頭你還沒進宮去過,不如這次就跟你林姐姐和雲妹妹一塊進去。”
眾人目光紛紛看來。
李紈看向邢大姑娘,見她身上穿著一件舊了的藕荷色交領長襖,雖也因姑娘身份得以坐在椅子上,卻十分不張揚,長相秀麗清婉,。
聽到姑母的話,岫煙有些遲疑,說道:“大太太,無緣無故的,我憑什麼入宮去?”
邢夫人笑道:“你怕是還不知道,先前你璉二哥已把府內幾家姑娘們的名字都呈遞給了皇上,連妙玉也沒例外。”
這話一出,姑娘們都有些驚訝,她們知道自己名字被寫上去了,卻不知道岫煙,還有妙玉,竟也入了皇帝之眼?
岫煙性子雖淡迫名利,聽到這話,也不禁臉上泛紅,看了一眼在座的姊妹們,說道:
“論才貌,我遠比不上姐姐妹妹們,何況我們幾家人入宮的姑娘也不少了,倘若我再進宮,恐怕會惹得彆人指責,說皇帝後妃都是我們幾家人。”
邢夫人不吭聲了,她也聽聞寶釵說過,宮裡規矩多,前不久有蘭台寺的言官上奏疏,連皇後都不得不退避。
賈母點頭道:“邢姑娘考慮得周到,皇帝若是召見也就罷了,眼下既不召見,也不好再讓姑娘們進宮。”頓了下,說道:“那宮裡頭也不見得多好,姑娘們受委屈了。”
探春忙笑道:“老太太,宮裡頭也不見得有多艱難,新朝跟故順朝不同,宮裡規矩少了許多,大姐姐在宮中過得很好,人也開心了。”
賈母笑道:“這倒是好,既這樣我也放心了。”
湘雲看向邢岫煙:“邢姐姐可想入宮?陛下曾跟我說過,府裡的姑娘們隨時可入宮去。”
邢夫人聽了,心裡又有幾分期待,忙勸她進宮,好歹見一見皇帝,彆人想見還不得!
岫煙低頭想了一會,方才朝湘雲笑道:“既如此,我也跟你們進宮一回。”
湘雲一口答應下來。
岫煙又問:“皇上可有提起過妙玉?”
妙玉是帶發修行的尼姑,卻已經在送進宮的名單上,岫煙因而有些擔心。
“這倒不曾有。”
湘雲話音剛落,李紈笑著道:“陛下曾提到過一回,說寶靈宮少個住持,櫳翠庵的妙玉正合適。”
眾人紛紛看向她,李紈猛然回過神自己說錯話了。
皇帝在禦花園說的話,她如何得知?
幸好,也沒人問她,否則她隻能說是服侍元春與皇帝遊禦花園時,偶然才聽到。
事實上,那時她是被楚延抱在懷中親昵,他指著禦花園裡寶靈宮,跟她閒聊提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