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延回後殿歇息時,已經是晚上戌時。
坐下後,吩咐太監:“去問下今天入宮的三位姑娘,她們若是沒睡,就叫她們來,睡了就不必了。”
“是陛下。”
夏守忠忙去了。
今日早上三位姑娘入宮時,皇上有旨意,叫她們都住在臨敬殿,因此他很快就找到了人。
“姑娘們。”
夏守忠進屋去,朝她們笑容滿麵的說:“皇上召見,請隨奴才來。”
正在西廂房正廳裡說笑的黛玉、湘雲、岫煙,一下子安靜了。
湘雲先說話:“皇帝陛下在後殿裡?你先去稟報,我們換件衣裳就過去。”
她們以為今晚皇帝沒空接見,因此都換掉了白天穿的衣服。
夏守忠陪笑道:“姑娘們還是快些過去罷,皇上等會還要休息,再者,姑娘們進宮幾次了,也不必每次都盛裝打扮。”
其實皇帝沒那麼早休息,按往日的慣例,皇帝會召妃嬪來侍寢,或是賢德妃,或是秦妃,周貴人等。
召她們來後,會先和她們說會話,再進寢室歇息,太監宮女們這一日的伺候才算結束。
黛玉朝湘雲岫煙道:“既如此,我們一起過去麵見皇帝。”遲疑片刻,又細聲說道:“早些去,還能早些回來睡下。”
夏守忠暗暗看一眼這位林姑娘,她說話總是細聲細氣,天資絕色,身上有說不出的風流婉轉,怪不得陛下這麼寵她,見第一回就留她住在臨敬殿七八日。
三人隨他出門,岫煙有些緊張,又想起了進宮前林姐姐給她說的話。
眼下已是戌時,皇帝卻還召見她們,是不是今晚她們就要給皇帝侍寢?
心中忐忑,岫煙跟著她們,一起來到後殿,進到東次間,略看一眼坐在軟塌上的那位高大男子,有宮女來放拜墊,岫煙便與黛玉、湘雲二人欲要拜倒在地。
“雲兒和林妹妹免了,你們也不是第一次來。”
楚延說道,看一眼新來的這位秀麗清婉姑娘,笑道:“你是邢岫煙?”
宮女撤去兩張拜墊,於是岫煙拜倒在地,磕了個頭後方才說:“回陛下,奴婢正是刑家女岫煙。”
“嗯,起來罷。”
楚延點頭,再看邢岫煙長相和身段,她姿容不俗,五官淡雅精致,略比湘雲高一些,穿著一件藕荷色交領長襖,能明顯看出是舊衣,布料也遠不如站她旁邊的湘雲和黛玉,妝容也很樸素。
真可謂荊釵布裙,卻又難掩她天生麗質,是一位出身寒微,卻有出色才貌的姑娘。
楚延正想說話,黛玉卻跪在了拜墊上,默不作聲的也給他磕頭。
“林妹妹這是晚上沒吃飽,腿軟站不住?”楚延故作驚訝。
湘雲“嗤”的一聲笑了,捂住嘴巴。
黛玉抬眸,瞥他一眼,才有理有據的請罪道:
“陛下天威,一言出而定無數人生死,奴婢不過閨中弱女,見到天顏,心中惶恐,不敢不跪。”
楚延聽了後,朝湘雲笑道:“你林姐姐是朝我示威,還是跟我負荊請罪來了?”
湘雲忙說:“林姐姐前些日給了寶二哥四百兩,我也一樣給了一百兩,合計五百兩,我們兩個擅做主張,我也要給皇帝哥哥磕頭請罪才是!”
她猜出了林黛玉跪的原因,也要去拜墊上跪下磕頭。
“過來。”
楚延朝她招手,“這點錢還不至於罰你,林妹妹也起來罷,邢姑娘也過來坐著。”
湘雲有些不好意思,卻也順著他心意,到他旁邊坐著。
林黛玉站起身,知道皇帝已猜出她跪的原因,是以退為進,先向他請罪,免得之後再被問責。
她倘若被問責,八成是又要遭他欺辱。
她這麼做,也是無奈之舉。
岫煙坐在黛玉旁邊,轉頭看了下湘雲,見她與皇帝並排坐著,皇帝也沒有見到她就抱……
“你現在可不能親我。”
湘雲嘴裡忽然冒出一句話,讓在場三人都驚訝看向她。
湘雲那張嬌憨英氣的臉上一紅。
楚延笑了下,問她:“你和你林姐姐給的五百兩銀子,是單給賈寶玉一個人,還是賈家人都有?”
黛玉疑惑的看來,這句話她聽來有些熟悉,似是曾聽誰說過。
湘雲很快從剛才羞澀中走出,說道:“是單給寶二哥一人的,他在城外軍營,也不知道受多大罪,我想著,他是第一次開口求我,不給他銀子對不起我們一塊長大的情誼,就做主給了一百兩。”
隨後又垂頭喪氣的說:“昨日裡我才得知,寶二哥又把銀子給了那琪官,轉眼就沒了,真可恨!寶二哥也太容易相信彆人了些!”
可恨的是琪官,湘雲還不至於為一百兩跟她寶二哥翻臉。
楚延淡淡說道:“這就是他的不對了,有多大本領做多大的事,不能仗著你們在宮裡受寵就揮霍錢。”又朝黛玉說:“你剛才請罪,是因為我叫寶釵罰你不得再擅自用錢?”
“二者皆有。”黛玉細聲回答道,卻也並未起身再請罪。
等她回話完,湘雲忙說:“二哥哥不是揮霍錢,他是看不得親近的人受委屈,他就是這樣,對誰都是多情的。”
楚延笑道:“我看他是對長相漂亮的人多情,對醜陋的人厭惡,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醜的人連參加科舉都不行。”
湘雲也嗬嗬的笑了,很認同他的話。
聊完賈寶玉,楚延看向修邢岫煙,問她:“邢姑娘來京城多久了?”
岫煙忙回話:“去年開春時候,我跟父母從金陵來到了長安。”
長安是順太祖定都時給改的名字,效仿漢唐,但這裡又是北方,離漢唐長安幾千裡遠,於是世人都不大用,隻稱為京城。
楚延點頭道:“看來也是為躲避我這賊寇,才到了京城。”
“嘻。”
黛玉笑出聲來,岫煙有些羞澀,湘雲則是拍手笑道:“天底下還有誰敢說皇帝哥哥是賊寇?”
楚延笑道:“這可說不準,我又不是你們肚裡蛔蟲,指不定你們心裡就罵我呢。”
黛玉抬起一雙含露目,斜瞥他一眼,這人是她肚裡蛔蟲,知道她曾在心裡罵他是賊王。
楚延又說:“不過,天下如今隻剩一處邊關還未降服,即使有人罵我,也改不了我從賊寇成為皇帝的事實。”
黛玉一陣沉默。
湘雲聽了,倒是感慨了下:“皇帝哥哥這麼年輕,就打了天下,真叫其他男人羞愧死……還有哪處邊關沒有降服?可還要打仗?”
楚延很受用閨中女孩的崇拜,說道:“西寧關最遠,估計五六天後才有消息傳回。”
湘雲點頭道:“西寧關離得很遠,就是不肯降也沒糧草可用,天下皆降了,獨留它一個也無濟於事,能提早恭喜皇帝哥哥平定天下~”
她笑著說。
楚延有些意外,笑道:“雲兒處在深閨,竟也有這些見識。”
黛玉默默聽著,從他入城後,她就不奢望有順朝能複國之日,他既已占了京城,即便敗退,城裡的王公貴族也難以幸免。
那時顛沛流離,她過不了幾日就因不能服藥而死了。
楚延再看向岫煙,問她:“你家中父母如今在何處?我看你衣服並不怎麼好,你也有月錢吧?為何不去買?”
岫煙答道:“我父母上京時,並未住在賈家,因此父親還在西街外住著。”又不好意思的說:“陛下給了我五兩銀子月錢,我私底下把二兩給了父母,又把二兩給姑媽。”
楚延點頭道:“給父母是應當的,但你為何還給你姑媽?”
岫煙小聲的回:“我姑媽如今沒有了大太太的身份,生活難以維係,我想著往日她錦衣玉食,如今忽然清貧,所以送了二兩銀子給她。”
楚延看了看她,又問:“你身上衣服是以前穿的?”
岫煙點頭說是。
黛玉歎道:“邢妹妹家中清貧,入京是投靠她姑媽來了,身上多是舊衣服,年初時候平兒送了她兩件衣裳,可她又當了去。”
岫煙臉上羞愧,黛玉朝楚延笑道:“陛下是個憐惜女孩的君王,何不賞她一些綢緞好做衣裳?”
湘雲看過來。
楚延笑道:“你也知道我是憐惜女孩的。”
黛玉默不作聲。
楚延又說:“皇帝雖坐擁天下,但也不能隨意揮霍,邢姑娘,朕且問你,你既已入宮,可願留在宮中當朕妃子?”
妃子才有賞賜。
黛玉又瞥他一眼,這人明明在心裡打定主意要納岫煙為妃,卻還故意多問一句。
邢岫煙聽後,臉上不禁紅了,低頭弄衣角,半晌才說道:“我、我先前已用了陛下賞賜的五兩月錢,父母在外也難以維係生計,需得我每月給他們一些銀子,今陛下不嫌棄我麵貌粗俗,肯納我為妃……我自是願意的。”
楚延點頭,笑道:“好,是個孝順女孩兒。”
黛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她早知道會如此,一點也不意外。
湘雲看了看岫煙,又看了看楚延,忽然說:“皇帝哥哥也要給邢姐姐蓋章?!”
“哈哈哈。”
楚延不禁大笑。
岫煙黛玉都奇怪的看過來,“什麼蓋章?”
湘雲臉一紅,沒回答。
楚延笑道:“原本想要蓋章的,但雲兒你說出來,再蓋章的話就沒意思了,以後再說罷。”
再朝岫煙說:“你回去後,不必再給你姑媽送月錢了,朕再給你賞一百兩和一些珠寶首飾,讓你不至於還跟以前一樣清貧。”
岫煙慌忙站起身,有些惶恐道:“陛下,一百兩銀子有些多了。”
楚延說:“一百兩不多,有人一個多月就花了一千多兩。”
湘雲噗的又笑了,手指著黛玉。
楚延也笑了,湘雲妹子真的是心直口快,一點也不怕得罪人,不過,眼下這樣,反倒讓黛玉不至於那麼羞愧。
黛玉歎道:“我何嘗不知道一千兩銀子很多?可是我若不給寶玉銀子,豈不顯得我無情?”
幾人都看向她。
黛玉說道:“我沒有母親,父親又失蹤了,住在榮國府裡,每日藥罐子不離手,這些年花了賈家許多銀子,眼下我得陛下恩寵,正是回報賈家的時候。”
楚延朝她笑道:“既然如此,林妹妹肯入宮否?”
黛玉低頭不答,兩彎罥煙眉輕蹙,說不出的憂愁哀傷縈繞在眉尖,怕是西施再世手捂胸口也不過她這般模樣。
湘雲也不好勸什麼,隻捧著茶杯喝茶。
楚延也沒氣惱,他還有許多時間跟林妹妹耗。
與湘雲又聊了一會,岫煙第一次見他,還不大熟,因此不怎麼說話,黛玉有心事,也不再多說話。
於是楚延揮手:“你們回去歇息罷,住幾日再回府去。”
岫煙找不到說妙玉事情的時機,隻能作罷,隻是心裡有些疑惑,因問:“敢問陛下,為何還準許我們回府裡?”
她以為當了妃子後,就是住在皇宮裡,等著為皇帝生兒育女。
黛玉再瞥他一眼,他怕是要在這幾日裡,對岫煙和她動手動腳……
楚延說道:“寧榮兩府如今已相當於離宮,我聽雲兒說大觀園景色很好,園中姑娘更美,因而想去遊玩一番。等天下平定後,再去園子裡住幾日。”
岫煙了然,果然皇帝會遊幸大觀園,妙玉即便不進宮,怕是也會被他召見。
楚延笑道:“提到住的事,岫煙你現在和迎春住一起?”
驟然聽到他直呼自己和二姐姐的名字,岫煙還有些不習慣,半晌才答:“是,我跟二姐姐住一塊。”
“可住得習慣?雲兒,園子裡還有沒有住處?給岫煙和琴妹妹入住。”
楚延想起來了,她們兩人都是跟彆人一塊住。
湘雲想了會,岫煙卻忙說道:“陛下,我跟二姐姐一塊住就好。”
楚延卻說:“你能習慣,你二姐姐卻未必習慣,園子各房屋都不大,你們又都有丫鬟婆子伺候,擠一起也難受。”
湘雲恍然,忙說道:“寶姐姐忘了,該給邢姐姐派幾個丫鬟婆子服侍,我回去後再跟她說。”
楚延不禁又笑了下,湘雲真是有什麼說什麼,不怕得罪寶釵。
為什麼不說林黛玉忘了?大概是因為林妹妹一直生病,管家的是寶釵。
湘雲又笑道:“園子裡各處房屋都住了人,隻省親彆墅後邊的嘉蔭堂,還有藕香榭對麵的榆蔭堂,尚可住人。”
她又低頭想了想,最終還是歎道:“寶二哥的怡紅院也能住人,他大約是回不來了,皇帝哥哥不許他再回來住,倒也能住幾個人,怡紅院是園子裡房屋最多的。”
黛玉聽了,不免黯然神傷,卻又無可奈何。
楚延笑道:“好,岫煙你回去看著住哪裡,和寶琴商量著選一處地方住。”
邢岫煙也入宮為妃後,紅樓裡就隻差李紋李綺,尤二姐尤三姐這四人沒有出現,楚延倒也沒惦記她們,隻是記得有這四人罷了。
“謝陛下賞賜。”
岫煙起身叩謝,受此恩寵,她並未太喜出望外,但也不像林黛玉那樣無動於衷,眼睛裡有高興的神采。
“回去歇息罷。”
楚延再揮手,叫她們兩個回去。
至於湘雲,已經不用他吩咐,主動就留下來再陪他一會。
且等她們走後,湘雲就臉紅的看向他,楚延一笑,朝雲妹妹伸出手,她便紅著臉,乳燕歸巢般撲入他懷裡,小女兒羞澀神態,與他竊竊私語。
過了一會,楚延才與湘雲親吻在一起,多日沒見,湘雲也很想他了,變得主動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