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又與青臂談了許久,其中就又說起那些工匠帶來的各種器具。
這一次,這些工匠們回來了,他們不僅僅將家中妻小帶來了,也將一身本事與各種工具也帶來了。
如此一來,這些工匠就可以踏踏實實留在潼關。
扶蘇觀察著青臂遞來的一把量尺,這把尺子是木製的,而且上方還有刻度,木料是上好的,就是用久了有些發黑。
青臂還有各種各樣的工具,甚至還有些重量不一的石頭,這些石頭都很規整,是經過細心打磨的。
青臂又說了近些年發生的事,他說前幾年從六國舊地來了不少工匠,他們都來了鹹陽,那些工匠來了之後,青臂也學過彆人的工匠本事,不過那都是取長補短,收獲還是不少的。
扶蘇給他的各種量具提了一些意見,以及各種建設事宜。
要建設一個關城,自然要有一個周全的規劃。
到了傍晚時分,青臂就帶著他的兒子與孫子一起回了家,大有一種……要帶著兒子與孫子,三代人一起建設潼關的意思,如此一來工匠更充裕了。
再者,青臂還要將本事傳給他的兒子,再傳給他的孫子。
在如今這個職業區彆簡單,且職業決定一個人的人生上限的時代,身上但凡懷著一些本領,總能過得很好。
就像是青臂家,他家有田,他又是個工匠,不論在軍中或者宮室營造都少不了工匠。
因此他這樣的工匠還是很有前景的,至少比尋常的農戶要過得好得多。
工匠歸工匠,修建關城還是要大量招收民夫的,招收民夫就需要大量的糧食與大量的物資。
扶蘇在黃河邊,望著河流湍急的河水,蹙眉思考著。
想了許久,扶蘇就不去想物資的事了,丞相與張蒼能解決這個麻煩。
扶蘇回到了這個用籬笆搭成的小院,見到田安正在挑揀著茶葉,“這些茶葉哪來的?”
田安道:“都是從南山帶來的。”
一邊說著,田安用他粗糙的手又挑揀出不好的葉子。
田安說的南山也就是關中南麵的終南山,茶樹不難找,終南山附近就有茶樹,不過沒有大麵積地種植。
田安看了看天色,道:“公子該用飯了。”
言罷,田安就急匆匆去準備今天要做的飯食。
看著還未挑揀完的茶葉,拿過一旁的胡凳坐下來就繼續挑揀著。
翌日,早晨田安坐在爐子邊,就開始按照公子說過的方式,開始炒製茶葉。
扶蘇早早就跟著辛勝將軍在河邊練著箭術。
其實炒茶一道扶蘇也不是很懂,到了午飯後,田安看著剛炒好的茶葉如臨大敵。
扶蘇正要去拿一些茶葉,田安迅速將裝著茶葉的盤子端走,解釋道:“公子,老奴也不知道自己炒出來的東西能不能泡水喝。”
扶蘇道:“不就炒點茶葉。”
看田安還是一臉的固執,扶蘇也不再計較了。
正巧,渭南地界,華陰,大荔,驪邑,下邽幾縣都送來了文書。
這幾個縣都習慣了將渭南的諸多事宜交給公子扶蘇。
平日裡再忙碌,也不能不管各縣的政事,扶蘇就坐在院子裡開始處置今天的公事,辛老將軍還是如往常一樣坐在門口看著書。
而田安正在一次次嘗著他泡出來的茶,這茶他喝了一口又一口。
大概是田安也不知道他炒出來的茶葉會不會有毒,萬一喝出事,也怕喝死人。
第一次炒出來的茶葉,都被田安泡了茶葉,也都被他喝了。
平日裡,田安都要午睡的。
辛老將軍鼾聲大作的時候,田安也該午睡了,可是他今天翻來覆去睡不著。
扶蘇的目光還在看著文書,華陰縣的部分田地還是受了影響的,因敬業渠的開挖降低了洛水河的水位。
原本的洛水河水位足夠高,能夠灌溉到華陰縣以西的田地,可現在上遊的水流減少了,下遊的水也更少了。
扶蘇也看到了司馬欣的處置方式,他將鬨事的幾人換了田,把他們的田換到了渭河的西麵,這件事才算作罷。
以前在鹹陽宮,扶蘇看到的都是各地送來的文書,而那些事通常都是大事,從某些角度上來看的大事,譬如各地的郡城修繕,或者是兵馬調動。
期間扶蘇也看到過各縣的一些零碎事。
扶蘇覺得在大秦,縣這個最靠近基層的地方。
彆的地方暫且不說,扶蘇覺得既然自己要建設渭南,渭南的幾個縣一定要好好建設。
與在禦史府看那些文書相比,扶蘇再看眼前的這些縣裡的文書,能看到縣以下的各個亭鄉有他們自己的煩惱,每個亭鄉的各家也有各家的難事。
相較於剛建設不到三年的敬業縣,而華陰,大荔,驪邑各縣的情況更複雜得多。
動了一個大荔縣,多修建了一條河渠,會影響周邊各個亭鄉,各個亭鄉也會鬨到縣裡去,各縣就會繼續鬨事。
甚至當時大荔各縣的人還因此幾次發生打鬥。
現在這些事還沒鬨到自己的麵前,那是因為主持這件事的人是公子扶蘇,他們不敢。
可問題不能不解決,就像是華陰縣的受河床水位降低而影響的亭鄉,難道他們的田地就能不管不顧了嗎?
扶蘇一手拿著筆,抬眼看了看地圖,書寫著處置思路,可以適當搬遷一些亭鄉。
從縣分到亭,與鄉再到裡,是大秦基層機構。
現在大荔縣沒有出亂子,二十萬遷民能夠安安穩穩,那也是因為坐在大荔縣的人是張蒼,程邈,還有章邯與辛老將軍所領的三萬兵馬管著。
如果縣鄉的官吏都能夠有張蒼這等治理水平,各縣多半也能安穩一些。
扶蘇擱下手中的筆,望著窗外的月亮,思考著如今所欠缺的。
夜色正濃,扶蘇見到了一個老邁的背影正在門外徘徊,忽然一眼看到,還怪滲人的。
扶蘇一手提著油燈,看向窗外道:“這是怎了?”
田安神色糾結地來回走著,低聲道:“睡不著,怎會睡不著呢?”
“你白天喝了這麼多茶,肯定是睡不著的。”
田安撫著心口道:“心口跳得慌。”
“一把年紀了,喝多了茶葉是會這樣。”扶蘇說著,擱下手中的油燈,走出屋門。
月光下,扶蘇讓田安坐在台階上,而後給他老人家診脈,又道:“深吸一口氣,會好些嗎?”
田安深吸一口氣,而後緩緩吐出,又點頭。
扶蘇重新站起身,又道:“無妨,多喝些水,早晨再試試能否睡著。”
田安低聲道:“以後一定聽公子的勸告,不再這麼喝茶了。”
扶蘇頷首又走入了屋內。
公子的醫術其實很好,就連當年的太醫令都對公子常有讚譽,田安站起身,拿起一旁的水壺,往口中灌著涼水。
“多走走,喝不下就彆喝了。”
公子的話從屋內傳來,田安放下水壺,又繞著籬笆走著。
今夜,護衛公子扶蘇以及周邊巡視的士兵們見到了一個身影,那個身影深更半夜還在走動,當他們走近發現是公子身邊的老內侍,也不敢過問。
天色剛剛亮堂的時候,田安終於睡下了,而且睡得很沉。
扶蘇早起準備著扯麵。
辛勝早起見狀,問道:“他人呢?”
扶蘇道:“睡著,昨晚他一夜未眠,茶葉喝多了。”
辛勝頷首。
扶蘇道:“老將軍吃麵?”
平時都是田安做飯食,吃就吃了,可現在一看是公子在扯麵,辛勝尷尬一笑,反而猶豫了。
“無妨,吃過我麵的人不少,都說好吃,老將軍放心。”
“謝公子。”
扶蘇扯出來的麵很寬,也厚實了一些,就是管飽頂餓。
坐在屋門口吃著麵,扶蘇就看到了青臂帶著一群工匠,拉著一根根繩尺開始忙碌起來了,他們先要丈量。
潼關是依著黃河而建,既要與河堤保持距離,還要保證城關足夠高。
“這些人都是好工匠,辦事很仔細。”
辛老將軍的眼窩深陷,但雙眼明亮又像兩個銅鈴,光是這麼一瞪眼,那氣勢就很足了。
扶蘇道:“他們以前在宮室也是這樣仔細的。”
辛勝搖頭道:“末將常見那些宮室的工匠,沒有辦事這麼紮實這麼仔細。”
又有小吏快步走來,行禮道:“公子。”
見對方是來拿批閱好的文書的,扶蘇道:“文書都批複了,在屋裡你去拿吧。”
那小吏快步走入屋內,其實公子屋內的陳設很簡單,簡單得甚至有些出奇了,比自家縣令司馬欣的官邸都要簡單。
一箱文書被抬出了屋子,搬到了院子外,這個小吏看著每一卷文書上的標簽,道:“驪邑五卷。”
喊話之下,就有官吏上前接過五卷文書。
之後依次將文書分給各縣的官吏。
這些人早早就要睡醒,在快天亮時,就要趕到潼關縣,在午時之前就要趕回各縣,讓各縣的縣令將各項事辦下去。
待那些人都各自帶著文書離開了,扶蘇也與辛老將軍吃好了飯。
老人家田安還在睡著,一時半會兒多半是醒不來了,扶蘇道:“老將軍,與我去華陰縣看看。”
辛勝朝著遠處招了招手,當即就有士兵牽著馬匹而來。
華陰縣距離潼關縣最近,辛勝臨時喊了三百人的隊伍,其餘三千人都留在了潼關。
扶蘇覺得三百人護送也足夠了,若隻有人,老將軍多半是不願意的,再怎麼說荊軻刺秦王的事才過去幾年,心理陰影還很大。
扶蘇策馬走在隊伍中間,既沒有走在最後麵,也沒有大鳴大放地走在最前麵。
在辛勝的眼中,這位公子十分聽話地在隊伍的護衛中。
“早在幾年前,我讓章邯請敬業縣周邊的縣吏用過飯食。”
扶蘇說起了一件往事,當時敬業縣剛開始建設的階段,應該說是敬業縣還沒開始的階段。
隻是當初所請的各縣縣吏都是商顏山北麓的南麵的則沒有,現在著重發展的也都是當初渭南地界。
當華陰縣的村民見到這支隊伍,一個正在勞作的村民抬頭愣神片刻,此人被嚇得哆哆嗦嗦,他丟了手裡的木鋤頭,一路朝著縣裡狂奔,一路上還在大喊著,“縣令!縣……”
扶蘇手裡還提著戰馬的韁繩,心中有些猶豫了,本來自己就是來看看各縣的情況的,華陰縣距離潼關縣最近,自然是先來這裡。
又想到昨晚文書所寫,有關洛水河水位下降的事,敬業渠又是公子扶蘇修建的,這些村民可能是因他們計較此事,惹得公子扶蘇親自前來?
其實,扶蘇根本沒有這麼想,隻是來看看而已。
司馬欣帶著一群縣裡的人腳步匆匆而來,他行禮道:“公子。”
這司馬欣看起來比上一次見他的時候更瘦了。
扶蘇道:“縣令近來可有好好吃飯?”
“臣……”司馬欣被這麼一問,愣是半晌不知怎麼回話。
扶蘇道:“為縣為民,也要保住自己的身體,平日裡記得好好吃飯。”
辛勝也覺得公子所言在理,附和道:“司馬欣,公子所言你可聽到了?”
司馬欣低著頭,躬著身子,朗聲道:“臣領命。”
辛勝又道:“人要先自重,才能顧全一縣之民,你若身體有恙,如何再治民?你是一縣縣令,你不自愛,如何去愛一縣之民。”
老將軍話語是重了一些,但理的確是這麼一個理。
扶蘇道:“我隻是來這裡看看,你帶著人回去吧。”
司馬欣再一次行禮,帶著自己的人正要離開這裡。
“對了。”
聽公子又開口了,司馬欣停下腳步,又一次上前行禮道:“臣在。”
“最近我要去各縣看看,明天的此時,你隨我去驪邑,如何?”
“臣領命。”
扶蘇頷首。
司馬欣又在原地站了良久,確認公子真沒有彆的話語要交代,這才離開。
華陰縣的地界不小,人口在關中各縣,也算是一個中縣。
正走著,卻一騎而來,來人稟報道:“老將軍,捷報!”
本就在馬背上,陪著公子巡視華陰縣的辛勝正昏昏欲睡,聽到話語,他老人家登時來了精神,問道:“什麼捷報。”
“南下大軍主將屠雎,斬西甌部落首領,得九疑,南野之地,遷西甌五萬人口入蜀。”
辛老將軍笑嗬嗬道:“好,朝野該慶賀!”
大軍南下已有二年,兩年時間總算有一場像模像樣的勝利,扶蘇想到這場勝仗之後,屠雎還能活著,當然是好事了。
在華陰縣走了一圈,扶蘇這才回到潼關。
田安已睡醒了,他依舊在炒著茶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