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陰風卷過,殿內眾人如夢初醒。
劉德全最先反應過來,猛地撲到李再榮身前,用自己繡著仙鶴的錦袍死死擋住龍袍下擺那片刺目的濕痕。
“護……護駕!”他尖細的嗓音都變了調。
溫夜行踉蹌著從地上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昌平公主消失的方向。
他突然大笑了起來:“哈哈哈……”
“她剛剛一眼都不願看我……”
“她是不是還在怪我……”
……
笑聲戛然而止。
他轉頭,扭曲的目光釘在龍椅上的李再榮身上。
那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刀,恨不能將李再榮千刀萬剮。
“叮鈴——”他瘋狂搖響手上的青銅鈴鐺,刺耳的聲浪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落下。
那些僵立的藥人同時睜開猩紅的眼睛,關節發出令人牙酸的“哢哢”聲。
第一個遭殃的是距離他最近的一位翰林院侍郎。
一個藥人突然暴起,枯瘦的手指直接插進他的眼眶,硬生生將兩顆眼珠摳了出來。
鮮血噴濺在鎏金柱上,混著侍郎撕心裂肺的嚎叫。
“啊!我的眼睛……”
緊接著是一名六品文官遭殃。
三個藥人將他按在宴席上,徒手撕開他的官服。
眾人驚恐地看見,那些枯爪竟直接掏進了那文官的胸腔,將還在跳動的心臟扯了出來。
“救……命……”那文官的手在空中抓撓了兩下,最終無力垂下。
殿內瞬間化作人間煉獄。
瓷器碎裂聲、骨骼斷裂聲、慘叫聲響成一片。
命婦們華麗的衣裙被鮮血浸透,大臣們四處奔逃卻接連被藥人撲倒。
溫夜行站在血泊中央,癲狂地大笑著搖鈴。
每一聲鈴響,就有更多藥人從殿外湧入。
“給朕殺!把他千刀萬剮!淩遲處死!”李再榮歇斯底裡的咆哮在金鑾殿內回蕩,龍冠歪斜,麵目猙獰如惡鬼。
禁衛軍的長矛刺穿藥人胸膛,卻見那些怪物依然行動如常,甚至抓著穿透身體的矛杆將士兵拽到跟前,一口咬斷喉嚨。
鮮血噴濺在蟠龍柱上,將鎏金染成暗紅。
“砍脖子!”江柚白突然厲喝,手中長劍寒光一閃,一個藥人的頭顱應聲而飛。
頭身軀搖晃兩下,終於轟然倒地。
鐵甲衛聞令而動,百柄陌刀同時出鞘,寒光交織成網。
頭顱一顆接一顆滾落,那些不死怪物終於化作真正的屍體。
“叮……叮……”溫夜行瘋狂搖動青銅鈴,卻再無藥人響應。
他孤零零站在血泊中央,四周堆滿殘肢斷臂。
江柚白踏著屍山走來,衣袍染血,劍尖滴紅。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溫夜行,眼中毫無溫度:“弓箭手。”
“嗖——”
第一支箭穿透溫夜行膝蓋,他悶哼一聲單膝跪地。
“嗖!嗖!嗖!”
第二支、第三支……箭矢如暴雨傾瀉。
溫夜行被釘在朱漆殿柱上,漸漸變成一隻可怖的“刺蝟”。
鮮血順著柱上龍紋蜿蜒而下,在青玉地磚上彙成血潭。
瀕死之際,溫夜行渙散的瞳孔突然亮起微光。
他顫抖著伸出左手,向著虛空中的某處:“雲初?是你來接我了嗎?”
最後一支羽箭穿透心臟時,他嘴角竟泛起解脫般的微笑:“原來……萬箭穿心……這麼疼啊……”
染血的手無力垂下,終是閉上了眼睛。
殿外驚雷炸響,暴雨傾盆而下,將朱紅宮牆洗得發暗。
李雲初不緊不慢地走在青石宮道上,沒有撐傘,任憑冰冷的雨水浸透衣衫。
鳳尾裙裾拖過積水,漾開一片猩紅,不知是染了誰的血。
金線刺繡的雲紋吸飽了雨水,沉甸甸地貼在腿上,每走一步都像拖著千斤枷鎖。
身後金鑾殿的方向,隱約還能聽見慘叫與兵戈相擊的聲音。
一道閃電劈過,瞬間照亮她半邊側臉。
睫毛上掛著雨珠,眼底卻凝著化不開的寒冰。
“殿下……”玲瓏撐著傘追上來。
“不必!”她抬手製止,聲音比雨水還冷,“讓這雨好好洗一洗。”
今日的雨和白家滅門那夜的雨一樣大。
大到好似能夠把世間萬物都衝走。
又一道驚雷炸響,電光中可見她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鮮血混著雨水順腕而下。
壓抑到極致的恨意在眸中不斷地翻湧。
路過摘星樓時,她突然駐足。
仰頭望去,雨水順著李雲初的發梢滴落,在摘星樓的青石階上濺起細小水花。
她仰頭望著這座高聳入雲的樓閣,恍惚間又回到了十四年前的那個黃昏。
那時夕陽將整個京都染成血色,九歲的她穿著不合身的鎧甲,被舅舅抱上馬背。
舅舅的手掌寬厚溫暖,穩穩扶著她稚嫩的肩膀。
“初兒,看那邊。”少年將軍指著摘星樓,眼中映著晚霞,“等新朝建立,舅舅要在這裡建一座書院,讓百姓家的孩子都能讀書。”
她記得舅舅說這話時,眉宇間飛揚的神采比戰甲更耀眼。
那時摘星樓剛剛攻下,磚石上還帶著未乾的血跡,可舅舅卻已經在描繪太平盛世的藍圖。
“保家衛國不是為了一家一姓的江山。”舅舅蹲下身,用染血的手帕擦去她臉上的煙灰,“是要讓老百姓再也不用易子而食,過上安定的日子。”
舅舅當時在說這話的時候,眼眸中的光都快要溢出來。
……
雨水混著淚水滑過臉頰。
李雲初伸手撫過斑駁的牆麵,這裡還留著當年攻城時火炮的裂痕。
誰能想到,舅舅當年儘心儘力輔佐的君王,最後卻如此忌憚他。
不惜勾結南疆外敵,來將他除之而後快。
“殿下,雨大了。”玲瓏輕聲提醒。
李雲初恍若未聞。
一道閃電劈開烏雲,照亮她眼底翻湧的恨意。
當年舅舅眼中的光,如今都化作了她眸中的火。
她要讓那些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所有該死的人,一個都不能少!
“回宮。”她轉身時,繡鞋踩碎水窪裡倒映的殘月,仿佛踩碎某個未亡人的魂魄。
昭陽宮的燈籠在雨幕中搖晃,像引魂的冥火。
她站在階前最後回望了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弧度:“這一切才剛剛開始!”
這句話輕得剛出口就被雨水打碎。
殿門在身後緩緩關閉,將滿宮風雨都關在外麵。